黃林終於提出辭職，白工隻是不疼不癢地敷衍兩句，更讓黃林堅定了離開的信心——跟這種煙不出火不進的領導幹，就是幹吐了血也不會有出頭之日。
    當班亮抄錄完數據後，黃林第一次主動出現在生產部門前，班亮趕緊迎著他走出生產部。黃林說出自己的決定後，班亮先是一怔，隨即說道：“早走是走，晚走也是走，早些離開這裏，對你來說應該是好事。”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儀器室。
    “白工對我的離開一點都無所謂，我剛好到試用期滿就提出走人，他肯定不高興。不過我聽說他們那個廠還要有人來，估計我前腳走後腳就有人頂替，說不準工資比我還高。”黃林的臉上總是笑意濃濃。
    “有可能，那些下崗職工進來之前都是先談工資待遇後談工作，要是你走了，我再也不打算介紹別人到這裏工作，一輪到我就是先談工作後談待遇。你下一步都安排好啦？”班亮早已聽說那幾位國營企業來的下崗職工個個都是高工資。
    “已經聯係好了，是一家環保局下屬機構，負責水樣的分析，工作量比這裏絕對小，離家也近，上五險一金，雙休，工資跟這裏差不多。”黃林介紹著說。
    班亮點點頭：“真不錯，你一說保險，我才想起我那份兒，從離開國營企業後就沒接著上過，這一晃都三年了，誰知道以後會是嘛結果。”
    “這個月底我就走了，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你放心，我會站好最後一班崗。”黃林從沒怪過班亮在工作上對自己的無能為力。
    “一旦等你離開，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班亮與他家的住址相距了整個天津市的南北縱向跨度。
    “主要是咱不同班，要不然可以在同學聚會中相遇。”當年讀中專時黃林與班亮是兩個年級的學生，班亮是初中畢業的四年製，而黃林是高中畢業的兩年製，畢業卻在同一年，二人恰巧分到了一家企業中，便成了要好的朋友。當班亮離開那家國營企業時候，黃林依然持續著那家企業的工作。
    “有事電話聯係吧。”班亮有些傷感，仿佛黃林明天就會消失似的。唯一一位可以在這枯燥的環境中能夠聊上幾句的同學好友，與自己僅僅維持了三個月的相處。
    “要有機會去我們那邊，到我家玩兒。”黃林臉上已收斂了笑。
    班亮點點頭。樓下又有人扯脖子喊黃林。黃林答應著趕緊下樓。班亮也隨在他身後，實在不想情緒低落地回到生產部中，就拐進試驗室。小張師傅正在試驗台前忙活著，2000L的燒杯中又是那種黑乎乎的漿料，看著就讓人惡心。
    “今兒個閑在。”小張師傅已記不清班亮多久沒進這屋了。
    “不知道於姐她們活兒多不多，惦著跟她說點事，要麼您幫我問一聲，我幫你盯著。”班亮不好意思去隔壁三位姐姐的檢驗室。
    “行，現在試驗哪也不用動，至少得半小時以後。”小張師傅抬屁股出了這屋。隻一會兒工夫，小張師傅跟於姐一塊進了來。
    “我們剛做完樣子，你手頭的活兒也忙完啦？”於姐一眼便看出班亮鬱悶的樣子。
    “沒有，剛從車間回來，讓黃林喊過來，跟黃林說了沒幾句，黃林就讓分析那屋的姐姐喊下來了，我懶得回屋。”班亮倚在小張師傅的辦公桌前。
    “分析那屋也沒法說，以前那仨師傅在的時候，手把手教過沈立軍，那可是經過師傅真傳的，活兒那是沒挑兒。”於姐暗地裏指指小張師傅，“去我們那屋吧，今兒個那倆人，一個請假那個洗澡去了，就我自己。”
    班亮跟於姐到了檢驗室，於姐接著說：“同著小張，我不好意說分析那屋，一個比一個奸懶。沈立軍那孩子一沾事就犯神經，要不幹帶班長一點沒問題，何至於往外麵招去。黃林那孩子有能力還認幹，跟你挺像。那幾塊料有屁大點事就支使黃林，黃林也太好說話。”
    “他一說走，我就感覺幹著特沒勁，工資要是高也行，我自個琢磨著都不如外地民工掙得多，白多上這幾年學。”班亮又想起了那幫帶班長春節前排隊從楊明舉手中領取獎金的情形。
    “黃林不幹了？”於姐才聽出班亮的意思。
    “嗯。昨天跟白工說的，幹到這個月底，整仨月。”班亮無奈地笑笑。
    “一進那屋就看你像有心事的樣子，你那小張師傅跟分析那屋特好，他一直惦記著那個帶班長的位置，就是一直讓白工看了不上，所以不能在他跟前提分析那屋的事兒。”於姐說。
    “要是不介紹黃林來，我還感覺不出白工的特點，也許我那兩個月隻是幫忙，白工也沒把我當他的部下。”班亮思忖著說。
    “對，不過你要是分析專業，幹分析那屋的帶班長絕對沒問題，白工都得怵你，那層關係可不是說著玩的。”於姐說得班亮直搖頭。
    “我早就沒專業了，白上。”班亮嗬嗬一笑。
    “對於黃林，你也不用想太多，你已經盡力了。咱這沒有留人的環境，你再能幹沒用，得會看眼神會哄頭兒開心，這都是從王老爺子來之後一點點變的。”於姐指指分析那屋，“你看著，過不了幾天就有人來，聽說已經談了好幾個，都是過去王老爺子那廠的。他那些老部下哪個沒仨倆親的厚的。要是想招大學生，肯定也能招來，幹活也絕對不會比下崗職工次。關鍵看給老板出主意的人是嘛立場，他說下崗職工好，就好，老板不依也沒辦法。”
    “反正要讓我把自己相好不錯的介紹來，他首先得勝任這份工作，人品也不能太次。”班亮還是這麼認為。
    “完了，就憑這一點，你更得跟王老爺子他們學。嘛叫相好不錯的，關鍵的時候你吃肉我喝湯。”於姐到現在都還特懷念那三位老師傅在的日子，“其實像黃林這樣在市裏長大的孩子，又實誠又能幹，真太少了。話又說回來，走就走吧，好歹找個活就比這不次。”
    “嗯。”班亮見那個洗澡的姐姐回來了，便起身告辭。
    其實早在黃林提出辭職的前幾天，王老爺子就已經私下裏跟白嘉誌說了近期還會有好幾個他們原先的同事——現在正在家閑居的，想來這裏上班。其中有個叫郭芝蘭的，白工應該還記得她吧，曾經是車間的分析員，已在家賣半年豬肉啦。
    白工向來是對王老爺子畢恭畢敬。因為當年白工在那家國營企業中任車間技術員時想調往合資企業，需要單位給開具一份證明信，卻卡在了主管周傳福的手上，憑你如何與他周旋，就是蓋不上這個章。周傳福的理由是小白的合同並未到期，而白嘉誌當時下定決心離開的主要原因是這家國營企業並未兌現在自己職業發展上的支持，已然違約在先。見周傳福一直是阻撓的態勢，白嘉誌不得不跟時任一把手的王老爺子開了口，詳細敘述了自己的情況後，王老爺子明白年輕人去意已決，又不便因這點子小事讓周傳福難堪，便在自己的抽屜中翻找出一張蓋了章卻一直沒用過的空白便箋紙給了小白。小白真是千恩萬謝，就憑這張紙，當年的小白順利地調進了合資企業，瞬間完成了收入上的翻番。又是因為王老爺子的牽線搭橋，讓楊寶營不惜鼓動村支書動用村集體財產硬把白嘉誌挖了過來。從此，小白搖身一變成了民營企業中的技術總工，人稱白工。
    如今，當年的老上司又與自己成了工作上的同事關係，老爺子的事當然得優先考慮，即使白工對老爺子提議的準備接替黃林的人選郭姐毫無把握，哪裏又好意思說半個不字，當然是滿臉堆笑地回複：“行，讓郭姐來吧。她又幹過這方麵的工作，應該沒問題。”約定好這一切後，黃林就適時提出了辭職，真是天遂郭姐願。
    黃林人還未走，這位郭姐便來報到。齊耳的短發倒也顯得幹練，微黑的麵龐與楊明舉相比才能說是個白人，門板式的身形。頭一天被白工領到分析室時，白工向大家介紹說：“這位是郭姐，準備接替黃林，有二十年分析工作的經驗，希望大家以後多多配合。”白工前腳走，郭姐便被眼前忙碌的景象弄花了眼睛：“謔，有點大躍進的感覺，咱這天天這麼忙？”沒人回答她。
    郭芝蘭見樓下沒人待見自己便訕訕地上了樓，湊合到黃林這。黃林此時正在標配自己臨行前最後一批次的標準溶液。郭芝蘭笑笑：“你也忙著啦？樓下姐姐們都忙著，我也插不上手，上來先跟你學習吧。”
    黃林搖搖頭：“我得向您學習，我來這還不到仨月呢。”
    “這要是在國營企業，樓下至少還得上三四個人，撂下耙子就掃帚，這一個月得給多少錢？”郭芝蘭一時真有些想不通。
    “不到六百。”黃林漫不經心地說。
    “我的個老天！這不相當於給自己家幹一樣嗎，個個都是活雷鋒。”郭芝蘭巡視著整個溶液室。
    “您真幽默。”黃林嗬嗬一笑，“樓下要是忙不過來，我都得下去跟著大夥一塊幹，標配溶液的活是抽時間幹。”
    “這一瓶溶液得用多長時間？”郭芝蘭問道。
    “一個月吧。”黃林感覺這個郭姐六神無主似的。
    “不能多配點？這量可夠大的，在我們原來那廠，這一瓶起碼得用三個月。”郭芝蘭想起了自己在國營企業車間化驗室中工作的情形，與這相比簡直就是一天一地，那份悠閑自在沒得說。
    “這一瓶能配勻就不錯了，要是感覺不對，用到一半時還得重新標定呢。”黃林有些懷疑這位郭姐是否真幹過分析工作，這麼想著便不再怎麼與她搭訕，如果她真是妄得虛名，就樓下那幾位姐姐這一關，就夠她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