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班亮坐在電腦前專心致誌時，於姐在門口敲門，班亮趕緊起身相讓。
    “你忙你的，我打個電話，不影響你吧。”於姐說。
    “嗯，沒事。”班亮又坐回電腦前。於姐電話中的對話雖說已經是壓低了聲音，依然一字不落地都進入了班亮的耳中。班亮喝了口水，出門站在樓道上。眼前是一排排的職工宿舍，一色的黑色油氈平頂。整片宿舍區被劃在廠區之外而自成體係。宿舍中都是外地職工，許是周日的緣故，宿舍區格外熱鬧，不時有小孩子跑來跑去，還有雞鴨鵝的叫聲。屋頂上一個個造型各異的電視接收天線，一看就多是自己的傑作。抬眼遠眺，便是宿舍區前那條早已廢棄的自來水河——河水早已是魚蝦不生的汙水。河兩岸高大的樹木遮擋了人的視線一並也屏蔽掉外麵馬路上的車流。一片綠色的圍抱。視線回撤，便落在了整個技術部小院中，靠東是一株樹梢已達樓頂的棗樹，碩大的棗子讓班亮一時說不出是哪個品種；西側應該是一株銀杏，是那扇形的小葉片幹淨光滑的淺麻色樹幹讓班亮聯想到的銀杏，而印象中銀杏可是珍貴樹種，怎麼會在這裏存活？兩樹之間圍成一橢圓形花壇，壇中鬱鬱蔥蔥的冬青月季錯落有致，所以整個小院中都彌漫一股忽隱忽現的清香氣。從花壇一直延伸到宿舍屋頂是成片的爬山虎，已看不到最後一排宿舍的紅磚牆，間或點綴著串串橙紅色。不知疲倦的知了聲，更增添了夏日的燥熱，是否預示著桑拿天的即將到來？
    那邊樓梯上冒出了楊廠長，黑色短袖T恤還是那件深藍色工作服褲子，同樣是這身工作服，穿在他身上是有板有眼，是他那標準身材的襯托——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見班亮獨自站在辦公室門看風景，不禁喊道：“那麼閑在，幹嘛呢？”
    班亮趕緊走近了幾步：“電腦跟前呆得時間長了，望望遠。您也沒休息啊？”
    “我是愛廠如家，天天如此。來這屋坐會兒？”楊廠長發出了邀請。
    班亮回頭看看辦公室中還在熱聊中的於姐，便隨著楊廠長走進生產部。辦公室內空無一人，楊廠長站在門前。是四張相對而放的桌子，班亮隨便坐在了左手最裏邊的椅子上，楊廠長與班亮斜對而坐。
    “那二位廠長一個62，一個57，一到周日有休整天的有休半天的。”楊廠長喝了口水。
    “應該還有一位啊？”班亮眼前的這張桌上隻有幾張報紙，不像有人用的樣子。
    “那是為你準備的，隻等老板一聲令下，你就得搬過來。”楊廠長似乎猶豫了一下，終還是說出了口。
    “是嗎？我跟著白工幹了才一個多月啊。”班亮一下子站了起來，好像屁股底下突然通了電。
    楊廠長笑了：“又不是老虎凳，怕嘛！坐吧。我看你打上班那天起就天天加班，比我走的還晚，那活悠著幹就行，別累壞嘍。”他撩起T恤衫往皮膚上塗抹著藿香正氣水，前胸後背胳膊上。
    班亮一時納悶，不好直問，重新坐好：“我那不是加班，是在加緊時間學習，好多東西都忘了，兩三年沒摸電腦了。”
    “你們上過學的人，學嘛都快，用不了幾天就能拾起來。”楊廠長抻好衣服，又從側麵抽屜裏掏出一包什麼，倒在手上幾粒，在水籠頭下洗了洗就全扔進了嘴裏，又說：“以後你還得教我學電腦呢，我可笨，不許笑話我。”
    “瞧您說的，我都快無地自容了，我還是走吧。”班亮嘴上說身子卻沒動。
    “坐會兒。我這人就直，從來不會拐彎抹角，最容易得罪人。”楊廠長似乎根本就沒拿班亮當外人。
    這麼年輕的生產廠長，也就比班亮大個六七歲的樣子，倒是有一種與他合作的期待感——總比與白工那種溫吞吞的知識分子合作要痛快得多吧，尤其白工那含意不明的表情讓人不敢忽視，其實這幾天已經感覺到白工的笑要多於自己剛進廠那會兒了。而眼前這位自己未來的領導，幾乎就是口到心到，跟著他幹就是整天挨捋也願意。
    班亮想起今天一早轉到二車間時被成天旺叫住的情景：“我這沒開產，你就不能進來坐會兒？”
    聽他這麼一說，班亮不好意思再走，便進了他的辦公室：“估計你這也快開產了，停了可有日子了。”
    “這，我可說不好，得去問大老板。”成天旺笑眯眯的嘴裏叼著根牙簽。
    “對，沒錯。”班亮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
    “我在村裏見過你，你那時候還上學，個子也這麼高，對嗎？有七八年了吧，長相沒變嘛。”成天旺說。
    “我聽不懂你在說嘛，我沒去過你們村。”班亮就怕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得了吧你，誰不知道你是老板的表弟，你不說，不代表別人不知道。我跟老板他四弟是發小兒，那個時候總長在他家，你一放假就來住著，我們出進都是一幫一夥，你記不住我們，我對你印象特深。我說得沒錯吧。”成天旺表情怪怪的。
    “我坐得時間太長了，一會兒白工著急了。”班亮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起身想離開。
    “著嘛急，再坐會兒。你說我說的對嗎？”成天旺還是惦記著剛才的話題。
    確如成天旺所講，上學那會兒隻要一放假，班亮就會在姥姥家住上個十天半個月。那時候，幾位表哥幾乎每人都有自己的一隊人馬，來無影去無蹤的。但任憑你怎麼回憶也想不起來有個成天旺模樣的人夾在其中。班亮點了點頭。
    成天旺拍拍腦門兒笑出了聲：“我的個乖乖，以後我可得好好溜勾你，你想讓誰死，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你這是說誰呢，閻王爺吧？我有那麼恐怖吧？我能幹好自己的崗位不讓領導挑出錯來，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有閑心管別人，虧你想得出來。”班亮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成天旺又說：“我就這麼一說，你就當真。往後要是在前麵呆得膩了，就來後邊轉轉，接接地氣沒壞處。”
    “是這話，往後少麻煩不了你們。”班亮已基本上對所有產品的數據有了綜合的印象。
    “你天天麻煩我們就好了，就怕你不麻煩我們。”成天旺嗬嗬一笑。
    班亮未解其意，隻想著早點離開好趕赴下一個車間，這個愛說愛笑的成天旺隻要一拉住班亮，至少得坐上半個小時。
    “想嘛了，坐那不說話？”楊廠長大眼一瞪，讓班亮從回憶中醒來。
    “我在想，這幫車間主任跟你在一起連脾氣秉性都像，這樣的企業沒個幹不好。”班亮隨口說道。
    “都是大老粗，大夥在一塊呆得時間長了，就都熟了，熟不講理唄。但是幹工作不能出岔子，出了岔子就挨板子，絕不客氣。”楊廠長麵對一個才來時間不長的小統計員是不是說得太多了？班亮對這裏的陌生感一點點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