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工辦公室，班亮把本子放在電腦前便下了樓。應該說根本就不敢碰電腦，搜集上來的數據也隻能停留在本子上。白工正在試驗中忙碌著呢，班亮喊了聲白工，接過白工手裏正在刷洗的杯盤，是一種深藍色的染料，水籠頭中嘩嘩流出的水瞬間便改變了顏色。然後便把整個試驗室當成了戰場，隻是物料架上的瓶瓶罐罐不敢動。抹了把額頭的汗珠看看白工，白工拿出一個大塑料樣品袋，在上麵寫了兩個字“片堿”，遞給班亮：“你到倉庫取一袋片堿來，然後我給你個方子，配一瓶30%的液堿。”
    班亮接過樣品袋就出了試驗室，經過檢驗室分析室時，隻見屋裏的化驗員都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出了技術部小院徑直往前走，不好意思問白工倉庫的具體位置，隻憑剛才與楊廠長行走時的印象，向那幾扇大門方向走去。
    1號庫庫門掛鎖，過。2號庫門虛掩著，班亮閃身而進，並沒看到什麼人，隻是在庫中門的位置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班亮循聲而近。一個簡易長凳上坐著五六位操作工模樣的人，班亮問道：“麻煩你們一下，取原料樣品是在這嗎？”
    好半天才有一個瘦瘦的個子不高的男人應聲：“我們都是幹活的，你得到前麵的地磅房找頭兒去。”
    班亮謝過，趕緊離開倉庫又往回奔。
    地磅房就在辦公大樓後麵與一車間辦公室是同一排，門口朝南。班亮敲門而進，屋內一位頭發全白五十多歲的瘦削男人正在低頭寫著什麼，隔著一道門窗，裏間屋是位儀態端莊的中年婦女正在操作著電腦，打印機發出吱啦吱啦的響。白頭發大爺看看班亮，班亮趕緊自我介紹說：“我是技術部新來的，白工讓我取點片堿，做試驗用，是找您吧？”
    白頭發大爺趕緊回頭衝裏屋說：“小魏，你帶他去吧。”
    原來裏屋背對著窗戶是個舊沙發，坐兩三個人，從外間屋根本就看不出來。
    那個小魏應聲而起，帶著班亮出了房門，拐向後道，班亮問道：“魏師傅，剛才那個白頭發大爺是你們領導吧？”
    “對，我們都叫他二爺，他在家排行第二，還有兩三年就退休了。”魏師傅說。
    二人經過剛才的倉庫時，門前正有人領著那些工人們裝車呢。魏師傅在3號庫的角落中抓了一大兜片堿遞給了班亮，班亮連聲道謝，幾乎是飛跑回試驗室的。
    白工正好從樓上下來。操作台上一個小攪拌器正慢悠悠地攪動一個大燒杯裏黑乎乎粥狀物料。白工看看溫度，隨手遞給班亮一張寫有配方的紙條。操作台上貼有液堿字樣標簽的中號廣口瓶不知等候班亮多久了。班亮迅速用天平稱量方子上的數量，直接用量桶取水，心中默記著數量，隨後蓋緊了瓶蓋兒，便晃動起來，怎料瓶蓋兒處滋滋作響，已經有液體噴射而出，直接濺到了膠皮手套上，班亮不敢撒手：“白工，您看這是怎麼回事？”
    “哎呀，不能晃，讓它慢慢溶解就行，不著急用，忘跟你說了，我尋思你知道這點常識了。”白工說著，用一條濕毛巾緩緩替下了班亮按住瓶蓋兒的手，略放鬆了些瓶蓋兒，滋滋聲消失後，白工才慢慢放開自己的手，而瓶內沒有溶化掉的片堿依然清晰可見。
    連這基本的放熱放氣常識都不懂，班亮紅了臉，好在白工沒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白工說：“你收集上來的數據，應該得天天及時輸入電腦，也就上午兩三個小時的活，其它時間跟我在樓下做小試。你現在上樓吧，我已經設計好了一整套表，你試著填，有把握就保存，沒把握的話，等我看了之後再保存。不懂的地方可以查看幫助欄。”班亮點點頭，除去了長至肘部的膠皮手套。
    二樓電腦前，班亮往那一坐，一片茫然。上學那會兒根本就沒接觸過EXCEL啊，小小的鼠標似有千斤重，一動，顯示器上的小圖標就跑得賊快，哪還敢隨便亂點！還不如填個手工表來得痛快。眼前似乎空無一物，如果這個時候跟白工提出來不幹，是不是太失敗了？如果現在提出來，好處是——大家都不知道這個笨蛋是老板的表弟。提？不提？一會兒白工上來看到自己這麼笨拙的操作，哪還不是哪，又會做何感想？雖然空調開著，可班亮額頭已浸滿汗珠兒。其實是真心想拿下這份工作的，而白工那麼忙，會有空兒教自己嗎？好像那個和藹的李工在樓下試驗室隔壁的檢驗室，根本幫不上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白工上來了，他喝了杯水，走到班亮跟前。班亮羞赧中囁嚅著說：“您要是有時間給我大概講講，中午休息時間還有下班後，我再練習練習，您說呢？”說著，班亮已站起身給白工讓出了位置。
    白工坐在電腦前，班亮站在白工身後。白工此刻的表情似乎隻能用失望來形容。班亮鑽地縫的心都有。白工語速很快，點開關閉著一個個表文件或文件夾。班亮看得眼花繚亂。白工翻開班亮的筆記本，粗略地看了一下：“接著填完了。你現在要練的內容很多，包括指法。”班亮點點頭。
    午間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白工李工倚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班亮則完全沉浸到了電腦中，雜亂的頭緒不知從何處開始，筆記本上又記下了一個個與電腦有關的問題。不知不覺中，一個下午的時間班亮都耗在了電腦前，白工沒再喊班亮。臨近5點鍾時，白工李工匆匆換下工作服擦了把臉——他們得趕班車，班車每天五點準時出發。白亮提出再多練習一會兒電腦，白工交待好關電源鎖門等事宜，便匆匆離去。
    一個人的時候，班亮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回想這一天的經曆。白工眼中兩個小時的工作量讓班亮鼓搗了一個下午，也沒百分百達到白工的要求。明天是否還是今天的重複？也許得一個星期吧，白工會容忍自己這麼久嗎？班亮邊看幫助欄的文字解釋，邊對應著表格中的樣式進行反複的操作。而漢字與數字的輸入，如白工所講也得迅速進入狀態，今天這麼笨拙的樣子但願快一些從白工的記憶中抹去。班亮已然忘記時間的存在，根本就沒注意楊廠長從門前經過時麵向屋裏目光的停頓。
    離開時已是7點鍾，班亮疲憊地踏上了回家的路，而當晚還得到魚塘值夜班。到家時天色已暗，班亮連話都懶得說，草草吃了飯就又趕往六七裏地之外的魚塘，夜色中，這個二十七歲小男人的身影是孤單，還是疲倦？那一刻，班亮已沒有精力顧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