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1日。
    班亮在時隔了兩年後再度騎著自行車開始了上班族的生涯，而這已是班亮離開校門的第七個年頭。第二份正式工作。從國營企業跨入民營企業。班亮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怎樣一種局麵，或者說這份工作會相伴自己到何時。從初中接觸化學起便有股說不出來的討厭，偏偏生命中連續兩份工作都與化學有關，生活真的很有意思，想想。戲弄嗎？不是，那就是你的命。該如此。
    半小時的車程。
    班亮匆匆上了小二樓的樓梯。白工李工已經到了。班亮趕緊換下從家裏捎來的舊衣服。白工說：“一會兒到辦公室找小尹領身工作服辦個胸卡。”班亮應聲點頭，跟白工先到食堂放好飯盒後（這家企業隻負責中午的兩菜一湯，主食自備）後，自己徑直進了大樓。就是總經理隔壁那間。門虛掩著，還未等班亮敲門，門便開了，還是那個昨天接待自己的女孩，她手裏端著兩個飯盒，見是班亮趕緊回轉身，另外一個小女生接過了她手中的飯盒離開辦公室。
    “你好，白工讓我來領身工作服，再做個胸卡。”班亮衝他笑笑。
    很快就好。班亮知道這裏不能久留，便匆匆離開，雖然對這裏的一切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最關鍵的是得拿下這份工作，不能讓那個白工小瞧了。
    再回到小二樓時，白工已經不在辦公室。班亮趕緊換上剛剛領到手的那身藏藍色勞動布工作服，匆匆下樓尋找。樓下的試驗室中，白工正在準備著什麼，一見班亮，撂下了手頭的活，說：“你得先熟悉一下全廠的計量表，找誰呢？老板是你姑父嗎？不可能找他。”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班亮說話。
    卻讓班亮嚇了一跳，趕緊搖頭：“不是，嘛都不是。”班亮隻想憑自己的能力在這裏完成一份獨立的工作，怎麼第一天就被這個白工判斷成這樣的關係，囧到家了。也不知他是從哪裏聽到小道消息，看來不管是大老粗還是知識分子都對小道消息感興趣。
    二人已經到了試驗室門外廊下。白工正發愁呢，樓梯上嘩啦走下來個高個子黑黑壯壯的男人，他那兩隻大手掌心朝後忽扇，這要是在水中，腳不用動就得往前行。白工像發現了新大陸：“唉，明舉，這是新來的統計員班亮，今天頭一天上班，是不是得找個人領他遛一圈，熟悉一下各車間的情況。老板要求半個月的時間得把所有數據信息建立起來。”
    “我去，我正要到車間巡視，你老甭管啦。”嗓門洪亮，一聽就是幹脆利落的男人。
    班亮看看他，又看看白工。“你老！”天哪，這兩人年齡差不了太多啊，看來白工在廠裏地位非同凡響，讓眼前這個黑大個這麼稱呼。
    “這是生產部楊廠長。”班亮正不知如何跟這個黑大個打招呼，白工想起了向班亮介紹，“那你跟楊廠長先去，回來之後再找我。
    “您好，楊廠長。”班亮趕緊打著招呼，班亮心中太多的疑惑不敢問：為什麼生產係統中的數據統計員要在技術工程師的辦公室中？為什麼還要兼職白工的助手？到底屬於哪個部門？便走到了楊廠長跟前，怯怯地問：“我是不是得帶個筆記本帶支筆啊？”
    “我給你找去。”這個楊廠長倒是利索，扭身就上了台階，班亮趕緊跟在他身後，他進了與白工辦公室隔著三四個門的辦公室，門前懸掛著“生產部”字樣的標牌。二人在門前相遇。班亮跟在他身邊一道下了樓，他邊走邊說：“以前每天早晨由各車間主任到生產部報送各種數據。你來之後，他們就省得跑腿了。全廠一共四個生產車間，一二三五車間，四車間是動力車間分三個工段：製冷鍋爐電力，六車間是汙水處理，在全廠的最北邊。”楊廠長指指甬路的盡頭，路盡頭似乎是一道簡易的欄杆門，楊廠長接著說：“那裏你可以先不去，暫時沒嘛數據。我們先去一車間。”
    二人走出技檢部小院，主幹道前走三五十米左拐就是一車間，左邊平房是處裏外間的辦公室，右邊是生產車間，車間內雲霧繚繞。先進了辦公室，許是領導的出現讓辦公桌前正伏案寫著什麼的男人站起身，楊廠長已經開始介紹：“一車間主任孔祥銀。新來的統計員班亮。這個車間是全廠人數最多生產規模最大的車間，兩班對倒，明天是另外一個車間主任當班，回來我向你介紹。”班亮衝他點點頭，眼前這個男人笑眯眯的，長圓臉型頭發稀疏，年齡與楊廠長不相上下，個頭身量與班亮差不多。隻是有一股難聞的味道充斥在辦公室中，不像是什麼東西發出的，對，是這眼前這個男人的體味，不是會體味吧！班亮咽了口唾沫，一種想嘔的感覺。而辦公室的空間本來就小卻擁擠了一張鐵架子式樣的床，床下是些備品備件。還有兩個齊胸高的更衣櫃，櫃子上是好幾個大紙箱，箱箱皆滿。靠牆邊的暖氣片上方的鐵絲上掛了好幾件洗過的工作服衣褲。頭頂上的吊扇已是最大風速，呼呼呼就是吹不散那股咽人味道。班亮努力降低呼吸的頻率，聽主任介紹了記錄本上的各種相關數據，趕緊回轉身示意楊廠長離開。
    車間裏是另外一種刺鼻的味道。天哪，整天在這樣的環境中呼吸道怎麼會受得了？楊廠長在前班亮在後，二人上了又窄又陡的鐵質樓梯。水表電表蒸汽表。各自的識別方式數據關係等等。之後趕緊離開。緊走出車間門口，在通風處，班亮口咳嗽了好半天，卻又不敢問楊廠長是何感受。
    過甬路，進了另一個車間。
    “這是二車間，廠裏的主打產品酸性金紅B，現在停產了，正在研究工藝的改進，主要是為了降低生產成本。”欄杆樓梯地麵上都是紅光閃閃，直上三樓，與一個正從辦公室走出來的跛足男人相遇，他抬頭一見領導，眨眨不大的眼睛：“喲，領導駕到，屋裏請。”餘光打量了一下楊廠長身後的班亮，班亮衝他點點頭。進了屋，三人都站著。楊廠長指指班亮：“新來的統計員班亮，這是二車間主任成天旺。”數據無，隻是確認了幾塊計量表的位置。成天旺就陪在二人身後，臨離開時，成主任衝著領導說：“領導來趟不易，坐會兒再走吧。”
    領導說：“後麵還好幾個車間呢，有空再說，走啦。”楊廠長揮了揮他那蒲扇般的大手。
    班亮回頭看了成主任一眼，他仰仰臉，一副輕鬆的表情。
    三車間。相比較來說，是最寬敞的辦公室。兩張舊辦公桌相對排放，兩位主任分坐兩邊——班亮依據前兩個車間的擺設判斷。楊廠長指指眼前這二位：“張海衛主任郝雙來主任。”班亮打過招呼。鼓鼻子鼓臉的張主任身材不高，感覺他的眼睛不太對勁兒——左眼，是左眼麵對你時卻看向了別處。郝主任個頭與楊廠長班亮不相上下，厚實的身材，也是眼睛讓人過目不忘——小了些，臉上淺淺的笑稍縱即逝。
    “這個車間正在與韓國人合作，產品種類多工藝複雜更換頻繁。”等等，所以配備了兩個車間主任。楊廠長的介紹及班亮自己的分析。車間內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化學品味道，隻是沒一車間來得那麼濃烈刺激。與楊廠長離開時，二人身後並沒有那二人的身影。
    經過兩三個寫有“倉庫重地嚴禁煙火”對開大門進入的是動力車間辦公室。製冷工段辦公室。辦公桌前坐著一位體型適中小臉盤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正翻看著一本書。近前，他臉上星星點點的雀斑分外搶眼。楊廠長一指：“韓增君主任。新來的統計班亮。”握手，竟然是一副無骨的感覺——缺鈣！與楊廠長硬朗的風格水火般鮮明。班亮心中暗笑。在韓主任的引領下從製冷到鍋爐到電力三個工段一路走來，他侃侃而談如數家珍，班亮哪裏記得過來，隻是粗略地在本子上記錄著。雖說是輔助部門，卻呆得時間最長。臨走時，韓主任又補充了一句：“我一般情況下在製冷那屋辦公，有事可以隨時找我。”班亮說：“以後請多關照。”
    經過一段圍牆後，進入下一個生產車間。“五車間的產品是藍R。”二人已經拐上窄一些的甬路，路一直延伸到最東側圍牆跟前的一排平房處，還未到近前，靠左邊一間辦公室的門已被打開：“今天過來得晚了，晚了將近一個小時。”一個濃眉毛中等瘦削身材的中年男人迎出了門口。
    “五車間主任楊月富……”
    三人小坐了一會兒，進了車間。哇，一群藍精靈！又是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倒不至於讓人作嘔。走在楊廠長身邊的楊月富主任說起話來是眉飛色舞加手舞足蹈。楊廠長想離開時，楊主任摽住領導的肩膀非要拽回車間辦公室：“再坐會兒，著嘛急了！”班亮微笑著站在一邊。
    楊廠長態度堅決：“今天沒戲，這都幾點了。”
    “不夠意思。”楊月富主任搖搖頭，看著這二人離開。
    回來的路上，楊廠長像在自言自語：“這都是一幫大老粗，他們要是不配合，你就告訴我。”
    “瞧您說的，我看主任們都挺好。”班亮嗬嗬一笑。這一圈下來，讓班亮最為驚訝的就是人員的精練——除了車間主任之外再無他人，什麼工藝員技術員統計員，統統沒有，這一天的工作量得多大啊！佩服他們還來不及呢。而班亮曾經呆過的國企中，哪個車間辦公室中沒有三五個坐在辦公桌前的，要這麼計算，給現在這幾位主任每月開5000元工資都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