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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老太太臉麵上顯露出衝動和願望,我不知道該要還是不要。因為,至今我應該還算是一個外人,我有這個自知之明。我就是一個老太太的京兒找來幫著哄騙老太太開心和高興的急征女友,或者說是一個願意配合他表演的臨時演員,是我提前捅破了他編排的這一台把戲。當然,也幸好是我把我們的這一場表演提前終止了,要不最終讓老太太來戳破和揭露我們,那我和他不就更尷尬和更難堪了嘛?即便是老太太不露聲色地假裝開心和高興,暫時不戳破和揭露我們,耍弄和容忍我們就那樣一直表演下去,那我們成了什麼?豈不是一對超齡、還受過高等教育的活寶和傻子,老太太就是日薄西山命大不死,也要被我們做的這個蠢事兒給活活笑死和氣死?他倒無所謂哦,說穿了他是在盡孝心,最多老太太會認為自己的京兒好傻、傻的好可愛,最終老太太還是會理解自己的京兒一片苦心和孝順,會更疼愛和更寵愛他的。我呢?我會處於無地自容的境地,不僅會在老太太眼裏顯是那麼的傻、還很幼稚和好不成熟,更會在老太太心裏留下怨不得這個傻閨女嫁不出去的印象,我都成什麼人了?
    我臉頰一片紅熱,跟他麵麵相噓,他也很驚訝,覺得老太太今天的言行不可思議,更不知道姨媽接下來要講的故事是些什麼。但看他的樣子是很想知道,隻是老太太剛才已經說了是要說給我聽,我要是還像剛才那樣固執己見不要願意,他得等到老太太快咽氣的那個時候。其實,這個時候我心裏也有一種獵奇感,我也很想知道老太太過去的故事,我隻好對老太太說:“姨媽,我……我一個外人,這樣合適嗎?”
    老太太慈祥和藹地說:“這有啥不合適?姨媽講自己的故事,礙不著哪個,姨媽認為合適就合適。再說姨媽心裏的故事憋了40多年,從來都沒有講給任何人聽過,包括京兒,外人就更不要說了。姨媽今天再也憋不住了,就想一吐為快,姨媽沒有把你當外人,你要見外那是你的事情。姨媽就想你和京兒聽了姨媽年輕時候的故事,興許你們就會改想法,隻是今天便宜了京兒。”老太太滿滿的信任和誠意好感人,我心裏也無比期待。
    老太太看了看我和他,清了清嗓音,說:“你們知道成都有一個胡開文商店嗎?過去是成都最大一家文具用品商店,百年老字號,現在都在。”我和他都點了點頭。
    老太太接著說:“京兒的外公、也是我爸,解放前在這家商店裏學徒,以後當了夥計,我媽是這家店老板最小的一個女兒。胡開文56年公私合營,公私合營後我爸媽都被安置到成都人民商場當售貨員,爸媽在49年和50年相繼生下了我們姐妹倆。71年我姐他們那一批”老三屆”都去了雲南支邊,78年我姐從雲南回來的時候領回來了京兒他爸,他們的感情很好,兩年前他們在雲南已經結婚。京兒的爸爸是北京知青,他媽是在林彪部隊進山海關之前生下的他,所以給他取名靳東北。那時候京兒他爸比現在京兒還年輕,高大帥氣、才華橫溢,說一口好聽的京腔。靳東北從雲南帶回來好多他畫的畫,每一幅都是那麼的漂亮和絢麗,我喜歡他畫的每一幅畫,我到現在都珍藏著幾幅他畫的畫。姨媽也不怕你們笑話,那時姨媽28歲,我是72年頂替我媽進了人民商場工作,上了3年班被單位送進商業學校學習會計剛畢業,一腦子的幻想和不切實際的心大要強,我看靳東北的第一眼就被他迷上了,我羨慕死我姐了。我甚至後悔自己沒有跟著我姐一起去雲南、去吃苦和受罪,而是聽我爸媽和我姐的話,享受知青政策留在了成都。後來我姐跟著靳東北回了北京,靳東北考進中國美術學院,我姐也考上北京林業大學。我姐在雲南支邊種了7年水稻,長期在水田裏泡著,患了嚴重的風濕病,81年年底在大學裏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就休了學。靳東北的爸媽都在文革期間過世了,我姐沒人照顧隻好回到成都養病,那個時候我姐已經懷上了京兒。我姐的病以後發展成了風濕心髒病,病重的時候基本下不了床,慶幸的是京兒沒有落下什麼毛病。我姐生京兒的時候靳東北一個人在北京,我姐想念靳東北、天天念叨靳東北,在京兒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給他取名靳京。我從醫院把京兒抱回家的第一天起,京兒就跟著我睡,我姐沒奶,是我用我的工資訂牛奶和買嬰兒粉一口一口將京兒喂大的。雖說京兒不是我親生的,但是是我一天天養大的,在我眼裏他就是我的兒子。京兒開口說的第一個單詞是叫”媽媽”,他那是在叫我,我喜極而泣,抱著京兒哭了一場。”
    他起身給姨媽到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姨媽跟前,說:“媽,您喝口水。”
    老太太看了一眼自己的京兒,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笑著接著講:“京兒3歲前一直叫我媽媽,卻不願意叫我姐一聲媽,真是哪個養親哪個。為這個事情我姐沒少打罵過京兒,還跟我吵過架,每一次我都護著京兒吼我姐:你打京兒幹什麼,他還小呢,等他長大了自然就知道叫你媽了。我姐看著我眼淚直掉,說:我才是他媽,你就是他姨!現在不糾正他以後咋辦,叫你一輩子啊?我說:咋就不可以啊!我天天帶著京兒睡,領著京兒玩耍,我一把屎一把尿帶京兒容易嘛,叫我一聲媽又沒有傷到你哪兒?後來還是我慢慢教京兒,京兒才開始叫了我姐媽媽。當然,京兒還是跟我最親,也一直叫我媽媽。”老太太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一臉的欣慰和享受。
    老太太說:“我姐就這麼一直生病養病,大學沒畢業也沒有工作,她那身體狀況也沒法工作,全靠我爸媽那一點退休金和我的工資接濟看病生活。靳東北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男人,大學畢業後在學校當了一年助教,每一個月52元的工資要寄回來35元,他那麼大的塊頭,一個人在北京生活就給自己留下17元,叫我心裏都好疼,每次到郵局替我姐取錢我都要流淚。84年年底我姐病的厲害,靳東北請長假從北京回到成都,一臉的憔悴和疲憊,一看就是長期營養不良,我問他你隻給自己留17元在北京怎麼生活啊?他說他有時給人做家教,或者是幫那些笨的學生畫畫完成作業弄幾個錢,但都不固定,真是心疼死我了。我那時快35歲了,爸媽為了我的事情費盡心思,操爛心了,親朋好友、單位同事、街坊鄰居,甚至拐彎抹角一麵之交的都去求人家給我介紹男朋友。而我呢,就是因為看了京兒他爸那第一眼,我不單覺得他高大帥氣、說那一口京腔好好聽、畫畫又好,還知道他好心疼我姐,對我姐不離不棄、忠心不二,別的男人根本沒法和他相比。我喜歡跟他說話,和他一起做家務照顧京兒,和他一起帶著京兒去玩耍。我甚至學他說話,慢慢跟他學會說普通話,我現在說話別人都還以為我是一個北方人呢。所以,其他別的男人根本就進了我心裏去。為此,我拒絕過好多相親對象,我知道爸媽和我姐嘴上不說,其實他們都心裏都是知道怎麼一回事情,我自己心裏也煩死了。到了最後,我甚至好幾次抱著京兒去敷衍相親這個事情,人家一看我還抱著京兒,話都沒有說上一句扭頭就走。我那時就奢望能有哪一天碰上一個跟靳東北模樣、說話都一摸一樣的男人,那我才肯把自己嫁了,你們說姨媽傻不傻啊?”
    姨媽喝了一口水潤了嗓子,接著又講:“那個時候我姐看病吃藥還算便宜,但每個月還是少則100,多的時候要花2、3百元,靳東北他們學校給他寄了3個月的工資後就停發了他的工資,接著就是不斷地來信催他回學校上課。我姐天天拉著靳東北哭,不願意他丟下自己,靳東北看我姐那樣也不忍心自己回北京。但是,這樣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就算有我爸媽的退休金和我的工資,再加上我爸媽還有一些積蓄,那也不是長久之計啊。”老太太說著說著流下了眼淚,我趕緊從茶幾上扯幾張紙巾遞給老太太,我也被老太太講的故事吸引,靜靜等待聽下去。
    姨媽看了我一眼,說:“那個時候的日子真苦,那時我爸媽都還健在,靳東北回來後和我姐住我們姐妹倆原來那個房間,我爸請人在我們原來住的房間外麵靠院牆那裏搭了一個小偏屋,也就隻是能放下一張小床,每天晚上我領著京兒擠在那張小床上。靳東北回不了北京,時間一長學校算他自動離職,家裏活脫脫添3口人,我姐又看病吃藥不斷,家裏開支漸漸捉襟見肘。我看最難受的還是靳東北,北方男人比南方男人好麵子,他總覺得對不住我們家,每天在家裏一聲不吭地搶著做家務和學做飯,其實他又做不好,真是難為死他了。我每一個月領了工資都要偷偷扣下幾塊10塊的,跟我媽說我零花了。可我每次要將這錢偷偷塞給靳東北,他都堅決不要,我隻好又給我姐。我姐知道我心裏的過節,每次都緊緊地拉住我的手看著我落淚,隻是一直不說話。我知道我姐心裏在想些什麼,我姐知道我心裏一直偷偷喜歡和暗戀靳東北,她怕我管不住自己而去纏住靳東北,拖靳東北下水、讓靳東北起二心。我心裏是暗自喜歡和暗戀靳東北,但有我姐和我爸媽在,我哪敢啊!我不能對不起我爸媽,不可辜負我姐,更不想毀掉靳東北在我姐眼裏的美好。我那時就想誰叫我自己癡情了呢,我隻能在心裏苦著自己,這一輩子就算是不嫁人,我也要替我姐和靳東北把京兒好好帶大。天陰偏逢屋漏雨,那年我爸也生病,我姐的病況更加嚴重,家裏經濟更加緊張。靳東北聽人說有人在錦江賓館路邊擺地攤買字畫給老外,就拿自己畫的畫到那裏擺地攤。可是,靳東北學的是西畫兼修版畫,他隻擅長油畫和版畫,而老外隻買中國字畫,連著一個星期都無功而返。也幸好人民商場在靠後門那裏劃了一個區域給小商小販擺攤,包括商場後門外還有十來間鋪麵,那些小商小販專門倒騰人民商場和百貨公司處理的小商品。恰巧我又在商場會計科負責那些小商品的結算和攤位、房租水電、代收稅款等。因為這個原因,我跟那些攤販很熟,我就跟其中最熟的王大爺說:我有一個親戚從北京來住在我們家,沒工作和收入,你看能不能幫幫忙。王大爺一是和我熟,二又不好駁我麵子。就說:這有什麼幫不幫的,你叫他來,就在我這街沿邊支一個大油布傘,我的貨都隨便他賣,除去本錢就是他的。晚上我跟我姐和靳東北說這事,我姐麵帶難色看著靳東北,對我說:靳老師是大學老師,你叫他去當小商小販他那麵子往哪兒放啊?不想靳東北卻說:我去!我一個大男人不能自食其力養活老婆孩子才沒有麵子呢。隻是他跟我說:他姨,你明天就領我去見王大爺,但我求你這事兒別告訴爸媽。一個1米8幾的北方大男人被逼成這樣,可想他心裏的難受。我流著淚說:都怪我沒本事,我也隻有這個辦法,好委屈你……他卻苦笑著說:大丈夫能伸能屈……”老太太說到這裏泣不成聲,他也呆呆地看著姑媽。
    我再次給老太太紙巾擦眼淚,老太太接著又說:“從那以後靳東北早出晚歸,我和我姐跟我爸媽說他在朋友的私人畫室幫忙。靳秦風很能幹、也能吃苦,北方男人為了生計嘴皮子也溜,我經常去商場後麵都看見和聽見他在賣力吆喝攬客,他把空餘時間畫的油畫和版畫也掛在攤位上賣,時不時也能賣出去一兩幅,隻是價格很低。他跟我說再低也都賣,不就是手藝換錢又累不死人,隻要能換錢給我姐和爸治病他都願意。他每賣出一幅畫都特別的高興和興奮,我和我姐也替他高興,晚上總要想法給他加個菜,買點酒犒勞他一番。我那時就覺得我姐有靳東北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太幸福、太值了!我們一家人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日子。京兒能走路了,能一句一句說話了,京兒開口說出的第一句整話就是:兩個媽媽和一個爸爸。京兒這句我們全家人都聽見了,我媽當時就說我:你一個做姨媽的不許這樣瞎教小孩子哈,叫人聽見了笑人!我姐也說:就是,小妹天天帶京兒,她就是不瞎教京兒,京兒和她也比和我還親,都怨我生這個倒黴的病。不過當時我心裏很受用,我想我這麼辛苦帶京兒,伺候我姐,我為了什麼啊?後來王大爺摔了一跤中風,王大爺是個孤人,就跟靳東北商量說他做不動了,想把鋪麵頂給靳東北,但要靳東北養他到死。靳東北答應了,還請來了居委會的人作保公證。一年後王大爺死了,居委會和街道辦事處出了證明,將王大爺身前的那間鋪麵更名到了靳東北名下。1986年冬天,我姐不行了,氣息已經虛弱到說話都困難的程度。一天晚上,我姐將我叫到床邊,跟我說:我和靳東北見第一麵,是在成昆鐵路四川和雲南交界一個叫仁和的火車站,那天我們去雲南的火車在那裏停下來不走了,領隊幹部說要等一批北京知青來跟我們會合後一起去雲南。後來那一批北京知青從另外一列火車上轉到我們坐的火車上,他一進車廂我第一眼就看見他了,個頭就他高、說話的聲音也就他最洪亮。我好幸運,他走到我坐的位置衝我說:我能坐這裏嗎?我說:革命戰友都可以。他坐下後問我這是哪兒?我說:這裏叫仁和。他伸出手來要跟我握手,還說:好地名,天地人和,我們革命戰友算認識了。後來我們又幸運地分配在了一個連隊,我們一起在雲南呆了7年,真好……我姐接著又對我說:靳東北早就跟我發過毒誓,說我死了後他終身不再娶了……姐自己知道,我怕是活不過幾天了……好妹妹……姐知道你的心思,你要願意我會跟靳東北好好說的,有你以後照顧靳東北和京兒……姐就是死了也放心!姐求你……替姐還他的恩德……你不要毀了他……那天,我趴在我姐身上哭了好長時間,直到靳東北收攤回來我才低頭出了他們的房間。那天夜裏,我想著我姐的病就傷心,一直睡不著。半夜裏我聽見我姐用微弱的聲音在和靳東北說話,我姐問靳東北後悔不?靳東北說愛我姐一輩子都不後悔。我姐說:我死了你要對小妹好,替我還她的恩德。我知道小妹心裏有你,但姐夫哥不可以占小姨子便宜,說出去都叫人笑話……你是個要麵子的好男人,你懂我意思嗎?”老太太很是淒楚地看著我,他也很震驚地看著姨媽。
    老太太好失望地閉目仰天一會兒,大歎一口氣,又說:“我聽見靳東北在小聲哭泣,在跟我姐說他懂,說他會記住我姐說的話。靳東北這麼高大帥氣的一個大男人怎麼就被我姐馴服得服服帖帖,我不知道我姐哪兒來的這麼大能耐,我姐也太那個了……我……我當時好震驚、好委屈、好恨我一奶同胞的親姐姐,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姐會對靳東北說出這樣的話。我當時氣得就想把京兒給我姐抱過去,要我姐看看京兒、當著京兒的麵摸著自己的良心,把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再給我說一遍!但是,我沒有,我想著我姐就要死了,她這是不想死、她愛靳東北愛的好舍不得、她想要把自己永遠銘刻在靳東北心裏!我捂著被子不敢哭出聲來,我心裏恨我姐,我沒日沒夜地養育京兒,我巴心巴肝地照顧我姐,我是心裏暗自喜歡和暗戀靳東北,但我也隻是遠遠地仰慕他、崇拜他,從來都不敢離他太近,我哪兒就做錯了啊?我這才明白我姐根本就是心口不一地在欺騙我,她對我說的全都不是真心話,隻有最後說的你不要毀了他才是我姐的本意,而我姐卻背著我給靳東北交了底,這才是她不折不扣想的東西!”老太太說到這裏忽然平靜了下來,她似乎已經沒有了怨恨和懊悔,隻是默默地看著她的京兒。但我看他卻平靜不下來,想說點什麼又被姨媽搖手止住。
    他姨媽對他說:“我之所以後來不怨恨你媽,全都是因為你爸。你爸從來都不心口不一,他答應了我姐他就做到了,這就是姨媽一直喜歡和愛你爸的根本原因。你爸做到的事情很多大男根本就做不到,即使是起初做了慢慢也會走樣和淡忘。你爸可不一樣,鐵錚錚的北方男人姨媽佩服!你爸就一天都沒有、也不敢真正地愛過姨媽一次,姨媽也死心塌地的喜歡和愛著你爸!姨媽從繈褓裏把你一天天地養大,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愛你、寵著你不為別的,姨媽就想要你長大後能像你爸那樣,讓姨媽一看見你就像看見你爸還活著一樣,還能讓姨媽永遠記你爸的好!”老太太直挺著身子聲音洪亮、氣宇不凡地這麼說。
    “你爸在姨媽眼裏他就是一個完美的男人,那天以後你爸就跟瘋了一樣,四處求醫請人來給你媽看病,為了撿齊藥方上的藥,他跑遍了整個成都的中藥鋪子。有一回差春芽做藥引子,大冬天裏哪有春芽啊!就為了那幾顆春芽,你爸連夜坐火車去米易,兩夜一天沒合一眼打來回。當他將那幾顆春芽放到我手心裏的時候,我忍不住撲進你爸的懷裏哭了,我癡情地跟你爸哭訴說:我姐要我以後好好報答你……我就是心裏再委屈,我也得維護你媽在你爸心裏的美好。但你爸卻冷冰冰地慢慢推開我,說:趕緊給你姐熬藥,我洗把臉還要去開鋪子。在靳東北千辛萬苦的嗬護下,我姐一直拖到第二年開春才離我們而去……”老太太說到這裏潸然淚下,看的出她們姐倆還是情深似海,我被老太太講述的故事打動,也跟著掉下淚水。
    老太太笑了一下,對我說“依依,你是不知道,京兒他爸也一直都要我叫他靳老師。所以,你昨天叫京兒靳老師的時候我反應好大,你叫京兒靳老師就是戳我的心。”
    我趕緊道歉說:“姨媽對不起,我不知道……”
    老太太看著我說:“你當然是不知道啊,這個事情連京兒都不知道。那年我姐領著靳東北回家,我按照成都人的叫法叫他哥,我姐馬上說靳東北一直在雲南兵團農場中學代課,他喜歡旁人叫他靳老師。我還跟我姐頂嘴說我是旁人啊?我姐說你就是。靳東北在一旁合稀泥說,小妹以後還是叫我靳老師好,反正我都習慣了,叫靳老師也是別人對我的尊重,我喜歡。從那以後我就一直叫京兒他爸靳老師,我當時就想靳東北喜歡我這麼叫,我就這麼叫他,隻要他喜歡的我都喜歡。後來我才明白,這麼一叫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出來了,因為我和靳東北之間永遠都隔著一個我姐。我這麼一直叫了靳東北15年,我姐走了後我好想改口叫他一聲哥,他卻還是堅持要我這麼叫他。我心裏好委屈、好不甘願,但我已經習慣了聽他的話,我姐馴服了靳東北,我卻對他惟命是從。我姐離世後不久趕上了人民商場改建,靳東北的鋪麵被拆賠了一大筆錢,我要他拿這筆錢再添加一點,去染房街再買一兩間鋪麵。那個時候染房街才剛剛熱起來,鋪麵還不算好貴,我們買了兩個鋪麵花了178萬,以後染房街的生意越來越紅火,鋪麵也就越來越貴,價位高得嚇人。靳東北做生意很賣力,進貨和鋪子上的事情他管,我替他記賬管賬和月底盤賬,也給他出主意。到了最後每天進出流水過20多萬,按最低的算批發毛利10%算,我們一年可以進賬700萬。我姐不在了後,我爸媽也相繼過世,我那時也已經快40歲了,我就想帶著京兒一直守在靳東北身邊。我知道靳東北心裏深愛著我姐,他好麵子,他不會輕易地忘了我姐臨終給他的那個緊箍咒。我也曾經試探過他,問他回不回北京?他跟我說:我回北京幹什麼,北京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親人、沒有工作,甚至沒有我住的地方。成都有我老婆和兒子、有我的鋪子和生意、有我的家。但他話裏卻沒有我,我心裏好生氣和傷心,也好委屈。但我不怨他也不怪罪他,因為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我們就這麼一直下來,我還是那樣一直遠遠地崇拜他和仰慕他,做我該做的養育京兒,照顧和扶持我心裏好想接近又不敢靠得太攏的這個男人。靳東北開始酗酒和抽煙,而且他盡用那些劣質的酒和煙來糟蹋作踐自己。我勸過他好多次要他別活的這樣頹廢和窩囊,我說就算你喝酒抽煙你也喝好的抽好的啊,我們現在又不是沒有錢!他時常喝醉了酒就傻呆呆地看著我,看得我毛發悚然,然後傻傻地自言自語說:誰若97歲死,奈何橋上等3年……我跟他說:你別這樣,我姐她都走了,你是個男人,你才40歲,你還有我和京兒啊?他看著我說:你姐要靳老師還你的恩德,靳老師這一輩子都還不了你,我知道和懂你的心思,我老婆在等我。我真是拿這個重情重義又愚忠窩囊的男人沒辦法,我好羨慕我姐,我想我姐這一輩子是很不幸,但她有靳東北這樣一個忠心耿耿、對她愚忠死守的好男人卻又是很幸福的,我姐死了都比我值得和幸福!”
    “我喜歡和愛靳東北是因為他重情重義、對愛死心塌地,但我也恨靳東北對我姐的愚忠和固守,其實他心裏很明白和懂我,但他為了麵子就心安理得地不顧我的感受和存在,要去故意窩囊作死!我恨他但又不後悔我喜歡和愛他,他就是和我擦肩而過的那個愛的緣分,我們彼此最終都沒有伸出自己的手來去碰觸一下。所以,我們沒有這個緣分!我們本來是可以有的,是我姐太盤心、太自私和太不自信她有一個對她死心塌地的好男人,而不肯放手靳東北掐斷了我們的這個緣分,叫我這一輩子心裏過的好苦,也讓靳東北備受煎熬和活的窩囊作踐自己。靳東北真的是沒有活過3年,就去實現了他對我姐的承諾:誰若97歲死,奈何橋上等3年。靳東北臨時的時候都快說不出話來,但他還是對我說:他姨,對不起!他這一聲對不起叫我哭的死去活來,我哭訴說:哥,你咋就不許我不要臉一次呢?你現在跟我說對不起有用嗎!我就想你愛我,哪怕就一次、你把不要臉的責任全都推給我、我都願意!你現在給我說對不起好比殺了我一樣,我要不是有京兒我就跟去一起走,見了我姐她就是罵死我也願意、我也心甘啊……我為此憎恨過我姐,但她畢竟是我一奶同胞的親姐,我姐還給了我京兒,給了靳東北在我一生中心裏都是那麼的完美無缺……我感謝我姐和靳東北給我上了這麼一生都痛苦不已、就是後悔沒有最終覺悟的課。我也隻能後悔我自己,我怎麼就最終沒有勇敢地伸出自己的手,去碰觸一下我心裏好喜歡和愛的那個靳東北。我要是真勇敢了,或許他會不那麼的愚忠和固守我姐,他跟我說過他知道和懂我的,隻是他太好麵子和太在乎我姐臨終前強加給他的那個緊箍咒。我曾經在試探他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即便是他心裏一直還愛著我姐、心裏抹不掉我姐、對我也不那麼專心一二,我也是可以理解和容忍他的。我那時要真的是勇敢了,或許他現在還活著……”老太太現在已經很坦然和淡定,沒有了之前的激動,這或許是她早已經都習慣和接受了自己心裏的那個現實。
    老太太嘴角露出一絲笑來,對我們說:“姨媽講這個故事你們明白嗎?姨媽不是在給你們訴苦,也不是在給你們痛說家史,姨媽不怕你們笑話、也不要你們的同情。姨媽就是想要你們明白要相信自己,隨時都要自信和勇敢地伸出你的手去,抓住你自己看準了的那個緣分,不要再犯姑媽的錯,更不可以像靳東北這樣愚忠固執和作踐自己,那樣不僅自己窩囊抑鬱,還傷得喜歡和愛他的人好苦!1989年1月22日臘月15那一天,京兒他爸在長期抑鬱和酒精中毒中走了,醫院的最終檢查結果是抑鬱症和肝硬化。那一年京兒剛上小學,京兒手機尾號0112是他爸的忌日。靳兒他爸走了後我也辭去了工作,接手親手操持京兒他爸留下來的那兩間鋪子,我得掙錢好好地養活我的京兒,我要給我的京兒最好的生活,要他也像他爸那樣喜歡畫畫和有才華,我得對得起我的親姐、我得對得起我喜歡和愛的靳東北在我心裏的那個美好!後來染房街拆遷,我一算賬,之前我們賺的所有餘額加上拆遷補賞差不多有5千萬。以後,我靠這個底子創建了現在的京東北貿易公司,現在成了集團公司,但我打算絕不上市,這也是我的固執和堅守。我一直對京兒說:這本總賬的底子是從他爸媽留下的那4、5千萬,其實,現在這個總賬上遠不止京兒猜想那10億。京兒很淡薄這些,我給他在公司裏的股份是98%,但得等我去見了我姐和靳東北……姨媽老了,或許有一天姨媽管不了我的京兒了,姨媽得找一個可以信任和管得了我京兒的人來替代……”老太太長時間的看著我和他。
    “姨媽要給你們講的故事完了,你們倆和姨媽要演的這台戲也算結束了,效果姨媽基本滿意,但最終何去何從姨媽不強求你們,你們自己選擇。姨媽累了,想躺會兒……”
    他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姨媽,老太太衝我一笑,說:“依依,不要辜負姨媽對你的信任,我的京兒也沒啥大的毛病。”
    老太太上了床,笑著對他說:“明天姨媽出院。”
    他疑惑地說:“張主任說你這病現在不能出院啊。”
    老太太狡黠一笑,說:“姨媽就是你給氣的心病,就你會演戲姨媽就不會啊?”
    他轉臉看著我,我還能說些什麼呢?
    我離開了醫院,在回家的路上自己都好笑我和他的愚蠢和傻樣,被老太太耍弄得一敗塗地好沒有臉麵。
    我承認我心裏已經愛上了靳老師,但我又不敢去接他姨媽要給我看的那個賬本。因為,那是老太太和她心裏喜歡和愛的那個好男人一生的心血。
    我好想希望我的父母、我的父輩阿姨們、我的親朋好友們、我最要好的同學和閨蜜們、我最好的同事們,還有看你們這些我和靳老師笑話的各位看客們,能給我一個中肯的意見和建議。我要不要和靳老師一同走下去,要不要去接受他姨媽對我的信任?
    要是大家能給我一個中肯的意見和建議,讓我選對了人生!
    我會在心裏由衷地感謝你們……
    謝謝大家!
    全文完結
    2021年5月21日至5月31日
    草於。成都都江堰青城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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