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野草 第九章 鏖戰騮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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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名將,應該會戰鬥,會狩獵,會觀天文地理,會布設奇陣,更要隨時準備殉國。但我若為將,並不會首先考慮這些,尤其是犧牲自己的性命。我可以等待敵人暴露出弱點,一舉將其擊敗;我不崇尚壯烈,因為最後的勝利絕對不屬於死人。人活著,當如野草,永遠都不懼怕烈火,春風過處,仍是一片生生不息。◆
黑色軍旗、黑色戰甲,黑壓壓的一片,宛如雷雨前的烏雲,正以風一般的速度迫近騮陵城。高高飄揚的黑月戰旗下,一員身披深藍色鬥篷、穿著鎖子金甲的大將正駕著白馬,揮舞著一杆方天畫戟,隨著怒濤般起伏的馬蹄聲,已率軍兵臨城下。
“稟報元帥,青色狼煙燃盡,命令已經盡數傳到,各守將隨時準備迎戰!”
“很好,吉布恩圖、哈多祿,你們倆就趁現在依計行事!”
“是,元帥!”
兩個大將朝音達泰仆首一躬,飛快地奔下了城樓。冷星桓抬起頭,看到絡腮胡子的盟主正在對她微笑,於是將拳頭握在胸前,示意請他安心。
蘭格上前挽著父親的手臂,淘氣地笑著:“爹,您瞧,桓哥哥的預言應驗了不是?才不過五天,敵軍就攻來了,還好咱們老早就有準備。”
“騮陵城的敵將聽著!我們大公子有令,你等最好速速投降,交出城池,否則我軍就要強行攻城!”城樓前,一名梵靈傳令兵飛奔到城門前,舉起小旗傳達著主帥的意思。
大公子?冷星桓一驚,連忙到垛口探頭張望,看到敵軍戰旗下的人,心裏竟不自覺地怦怦跳了幾下。這究竟是天意,還是老狐狸故意的?明明梵靈軍主帥是他邢清揚,可他始終躲在暗處,兩次都讓兒子來做那些本應該自己做的缺德事。她不禁猜測著邢震英的心情,從第一次見他開始,她便知道此人生性敦厚善良,結識邢震洲之後,她似乎更能肯定,或許邢震英參加初戰並不是出於自願,可身為武將世家長子,他上陣隻是遲早而已。
吉布恩圖和哈多祿早已在城後整隊,冷星桓的心潮卻因為邢震英的出現久久不能平複,她極度不想傷害到這個曾有恩於她的邢家大公子,但現實已經由不得她去改變。就算邢震英心中根本不想以血腥的方式來和敵軍廝殺,可自龍駿彪被冷箭所傷以來,烈洛軍早已不進油鹽,個個都恨透了邢清揚和梵靈軍。音達泰站在城堞前,抖震著虎軀,眼睛睜得滾圓,連胡子也翹了起來:“呸!要我軍棄城投降?除非日頭從西邊出來!告訴你們,我音達泰不僅要替我家公子報那一箭之仇,還要取下你們元帥的人頭,讓邢清揚那老狐狸嚐嚐喪子之痛!”
還沒等敵軍回話,城門突然打開了,吉布恩圖和哈多祿各自率軍衝了出來,在城門前飛快地排成了人字陣,遠遠望去,猶如矯健的雁行。
“前次已見識到烈洛人的勇猛,沒想到他們竟然敢開城布陣,與我軍正麵對決,難道他們的騎兵就是這樣守城的?完全不畏懼我軍的步兵?”看到這樣的陣勢,邢震英有些驚奇。
副將金先在旁接口道:“公子不必在乎他們,那些烈洛騎兵作戰雖然厲害,但是有勇無謀,充其量不過是一群野蠻的家夥。您看他們身上穿的盔甲,手裏拿的長杆兵器,好多不都是前次從我軍搶奪的嗎?他們自己連像樣一點的盔甲和武器都沒有,什麼都是靠從敵人手上搶奪,前次我們已經吸取了教訓,這次隻要依計行事,還怕攻不下城?”
“不,我軍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邢震英早已知道和敵軍無半點談判的餘地,下令戰鬥是必然的事。然而,這支可以稱得上原始的軍隊,上次能以硬戰打敗比他們兵力強幾倍的敵人,不能不說讓人萬分震撼,如今他們有了更多的武器和盔甲,恐怕更會對梵靈軍造成威脅。
“全軍馬上改變陣型,布鋒矢陣!”
他突然揮起令旗,全軍將士在主帥指揮下,立刻飛奔起來,原本水平形的列陣不一會兒工夫就變作了箭頭樣的形狀。相比起經驗豐富的厲九霄,邢震英雖是初陣,卻並非隻會紙上談兵。在出戰之前,他就對大家特別強調過,要加倍小心敵軍的弓箭。陣型布置完畢,先頭部隊的將士皆身穿重鎧,周圍排列著大批舉著巨大盾牌的步兵隊伍,一個個手持到槍,風吹起了盔纓和鬥篷,應和著鐵甲碰撞的聲浪,漸漸朝城門口推進。
“邢清揚的大兒子,居然能臨時變換陣型,我似乎低估他了……”音達泰看到這般情勢,咬著牙關握緊了拳頭,敵軍的盾陣放到了前麵,友軍的弓箭威力就無法完全發揮,盡管這個陣型前進的速度並不太快,但對付擅長弓馬的烈洛人,卻是攻防一體,幾乎找不到破綻。
“音大叔,看來我們得提前行動,否則難免損兵折將,”冷星桓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音達泰點了點頭,舉起一麵草綠色的令旗,迅速朝三個不同方向揮舞了三下。就在梵靈軍即將推進城門之際,吉布恩圖和哈多祿突然對視著點了點頭,竟同時叫了聲“撤”。
“奇怪,敵軍怎麼突然撤了?”
邢震英將方天畫戟橫在胸前,心裏甚是納悶。不料耳畔馬蹄聲響起,先頭部隊已在副將王奔的率領下,飛馬衝進了城門,金先帶著步兵也緊跟了過去。
可惡!自己還沒下達進一步的命令,兩名副將居然就草率地衝進了城,究竟是以為敵軍害怕了他們,要抓住這種良機,還是武將們嘴上順從他,實際上卻沒把他這個大公子放在眼裏?邢震英隻覺得腦中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卻又在瞬間化作了一種無奈,他握緊馬鞭,揚手落下,叫道:“中後軍聽著,全都跟著我攻進城去!”
邢震英挺戟朝前一指,梵靈大軍應聲攻進城門,霎時間士氣高漲,將士們幾乎都變作了一頭頭饑餓的猛虎。陣陣呐喊聲和叫罵聲仿佛淹沒了他們的理智,人人都搶著想要立功,更有人高呼“搗毀烈洛軍帳,取下龍駿彪首級”,隻要進了騮陵城門,便是烈洛國境,若立下頭功,一輩子榮華富貴必然享之不盡。
可是,前麵等待著他們的卻並不是功勞,眼前隻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根本看不到半個人影,連之前的敵軍也奇跡般地消失了蹤影。邢震英正要調轉馬頭,身後猛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城門和登上城樓的階梯口竟然被高處落下的大鐵石封死。
糟了!邢震英頓時覺得情況不妙,但在眾多將士麵前,身為主帥的他豈能先亂了軍心?且不管敵人究竟是怎樣把那些連幾十匹馬也難拉動的鐵石搬到了城中,單是這些東西往出入口一堵,他們不但上不了城樓,還連反悔的機會也沒有。但是,敵軍不可能不知道梵靈有最強的步兵,封死了登上城樓的入口和階梯,不是把自己也關在了上麵,隻要雲梯一架,下不來的敵人還不是隻能等死?他們究竟打的什麼算盤?
“金將軍,你率領步兵架設雲梯和套索攻上城樓,騎兵跟我前進,唯今之際,隻能盡快找到烈洛公子龍駿彪!”
“是!”金先得令,馬上率步兵搬出了雲梯。
“騎兵都聽著!凡是找到龍駿彪的人,不許殺他,一定要活捉,交給大領大人發落!”
邢震英率領著騎兵往前衝,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陣怪異的低吼聲,“嗚——嗚——”,剛聽見時像小孩被悶住氣兒一樣的哭泣,越往前行,那聲音竟然越讓人聽來毛骨悚然。跑在最前麵的幾匹戰馬突然蹬起前蹄,像受了驚一般,發出了急促的喘息和鳴叫,差點將它們的主人都摔了下來。
“怎麼回事?那邊來的……是什麼東西?”剛才還一馬當先的王奔,此刻竟用力勒住了自己的戰馬。前方突然出現了大片深紅色的點子,並不密集,可那色彩偏偏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血。
直到紅點逐漸接近,邢震英才看清那是一群模樣怪異的大型野獸,它們體型巨大,起碼體重就是三四千斤,乍一看像豹子,但額頭到前背都有箭頭一般的骨片隆起,渾身的紅毛中還藏著褐色斑點。這怪東西不僅他自己沒見過,就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老兵們也叫不出它們的名字。正在這時,其中的一頭怪獸張開血盆大口,怒吼震天,前麵提起刀槍的小卒被嚇得連連倒退,更有甚者還尿了褲子,差點把黃膽水也吐了出來。
“快放箭!”
邢震英萬萬沒想到,自己竟中了敵人的困獸之計,但如今城門緊閉,步兵又沒有攻城成功的消息傳來,梵靈騎兵進退兩難。他們隻得扛起兵器和野獸拚命一搏,羽箭接二連三射出,可對這些草原怪獸來說,似乎一點也不管用,它們生得銅皮鐵骨,箭尖充其量隻能擦破它們的表皮,射落幾根紅毛。
“哇呀——”碧綠的草原上,慘叫聲接連不斷地傳來,不過片刻,梵靈前軍陣中就被怪獸掀翻了十多人。士兵們幾乎從未見過這等慘狀,眼看自己的同伴一個個被怪獸活生生咬死、撕裂、踐踏,嚇得哭爹喊娘,不敢戀戰,隻得丟盔卸甲四處逃竄。真正勇猛的將士,則揮舞著長槍大刀和怪獸展開搏鬥,邢震英親眼看到有人在不遠處被怪獸咬住頸項,拖來扯去,弄得血肉模糊,仿佛滿眼都變作了暗紅。他連忙命令後軍回撤,就算拚死也要撞開城門,離開這危險的地方。
或許是梵靈軍餘部開始奔逃,野獸們也有了足夠的午餐,大部分沒有跟著過來,隻有四五頭還在窮追不舍。刹那間,背後又是聲聲慘呼,兩名士兵滾落馬下,一個被怪獸踏在身上,爪子抓裂了頭顱,鮮血和腦漿一同迸射出來;另一個被撕開了肚皮,血淋淋的腸子流在草地上,很快被另一頭怪獸吞了下去。
“好可怕的家夥!”
邢震英眼見兩頭怪獸奔自己而來,鬢邊的汗水已來不及擦拭,他一咬牙關,奮起渾身神力,一頭怪獸撲將上來,被他一戟刺穿了咽喉。另一頭怪獸似乎因同伴的死亡而勃然大怒,張著血盆大口高高躍起,在半空中猛撲而下,邢震英的戟還沒收回,情急之下飛快地拔出腰間佩刀,淩空一劈。怪獸“嗷”地慘叫一聲,肚子上被劃開了一條三尺多長的大口子,重重摔在地上。
“大公子!”
將士們才看到這邊的凶險情景,連忙趕了過來。邢震英擦擦頭上的汗珠,隻顧吩咐大家盡快撤到城門處,而之前和兩頭野獸的殊死搏鬥,著實令他心驚膽戰了一回。好容易才將剩餘的軍隊重新撤到城下,眼前的情景竟又是一派慘不忍睹。
一排排雲梯架上城樓,步兵卻一個接一個從高處摔下,連連死傷。那些守城的烈洛人並非個個挽弓搭箭,更多的是不斷往下丟著草籽和小肉塊,可就是這些不起眼的東西,引來了成群結隊的猛禽。這些家夥跟鷹差不多大小,生性卻似乎比鷹更凶猛,草籽和肉塊順著雲梯扔下去,掉在正攀爬而上的敵軍身上。饑餓的猛禽們見狀,撲棱棱就飛來一大片,爭先恐後地搶食,梵靈步兵被它們折騰得夠嗆。摔落的士兵,大多已經麵目全非,即便有人幸運而頑強地爬上了城堞,也差不多全死在了敵人的月牙彎刀下。
冷星桓站在綠色戰旗下,她沒有露出笑容,隻注視著城下的邢震英。梵靈大軍已損失過半,城門緊閉,步兵遭逢猛禽襲擊,騎兵前迎城樓上烈洛軍的箭雨,後有猛獸在等著,成了甕中之鱉。她不知該不該為邢震英感到難過,卻見梵靈軍的馬匹終於拖著碗口粗的鐵鏈將城門拉開一道縫隙,音達泰派出了潛伏在草叢中的騎兵,對落荒而逃的敵軍發動了全麵猛攻。
草原上天昏地暗,馬蹄揚起的塵土遮蓋了鮮血。曠野中回蕩著將士的呼吼,戰馬衝撞著,士兵扶著受傷的同伴,一個個忘我地揮舞著刀槍,書寫著華麗而悲壯的篇章。騮陵之戰,成了梵靈邢家自邢登峰繼位以來遭遇的一場最大敗仗,邢震英的兩萬兵馬幾乎全軍覆沒,自己也受了十來處刀劍之傷,烈洛軍損失卻不過百人。
可巧決戰後的第二日,原天鏗率四萬中軍趕到了營地,見邢清揚麵如死灰,帳中的桌台翻倒,酒器摔了一地。
“爹,我們還是撤回鶴平吧。”
在旁一直沒吭聲的邢震英忽然開了口。
“孩兒戰敗,理應受到軍法處置,但我仍然要提醒您和各位將軍,敵軍之中恐怕藏有非常厲害的謀士,千萬不能等閑視之。”
邢清揚抬起頭,望著身上還纏著繃帶的兒子,不禁歎了口氣。他是那樣不甘心就此撤回,但兒子的傷已經證明了一切,即便援軍已到,也恐怕再沒把握攻下騮陵。
原天鏗也道:“大領大人,大公子說得不無道理,加上我軍長線作戰,如果繼續和敵人纏鬥下去,糧草方麵難保不會出現困難……”
“明日一早撤軍回鶴平吧。”邢清揚仰麵朝天,無奈地閉上了雙眼。
就在命令即將傳達的一刻,士兵突然來報:“大人,帳外來了一個穿著烈洛服裝、頭戴鬥笠的小夥子,說是要麵見您。”
難道是騮陵城派來的使者,要和他談什麼條件?邢清揚忙命士兵將來人帶進帳中,小夥子摘下鬥笠,在場的人都驚得睜大了眼睛。他哪裏是什麼烈洛的使者?分明是失蹤了半年多的邢震洲!
“弟弟!”
“二公子!”
邢震英和原天鏗麵露喜色,激動得要站起來,卻聽邢清揚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隻好坐了回去。
邢震洲上前拜伏在地,“孩兒懇請爹收回撤軍的命令!”
邢清揚雖然吃驚,但很快板起了臉。“我姑且先不論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早在你哥和淮禮成親那天,我就已經當沒生過你這個兒子。你如今突然出現在軍中,就憑你大呼小叫地勸我收回撤軍令,我便有理由將你軍法處置!”
“孩兒知道營中軍法嚴明,隻想請您答應讓原師傅留下,再從中軍撥給我四千兵馬,大軍盡管撤退,若我失敗,爹要處置,孩兒絕不會有半句怨言!”邢震洲斬釘截鐵地說著話,絲毫沒露出畏懼之色。
邢清揚並沒叫人來罰他,反倒朝兒子凝視了半晌,哼了一聲:“看來你是非得要等到我點頭,好,我就答應你,留下原將軍,四千兵馬也撥給你。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要是死在敵手,我可不會掉一滴眼淚,更沒有人會幫你收屍!”
“嗨,你們聽說了嗎?邢清揚撤兵啦!”
梵靈撤軍的消息比風還刮得快,在草場飲酒作樂的烈洛勇士們幾乎都議論著這事,箭傷還未痊愈的龍駿彪也和他們湊在一塊兒,蘭格更是拉著冷星桓跳了好幾支舞。好容易等到大家都喝醉,她才脫出身來,借著星光走到帳篷旁。龍駿彪正在一邊烤羊腿,一邊欣賞草原的夜色。
“不知星桓有沒有這個榮幸,和公子對酌幾杯?”
“喝酒而已,用不著客套,這次大敗敵軍,你是頭號功臣,本來也該領賞。”龍駿彪伸手遞給她一杯奶酒。
“公子是想說別的吧?”冷星桓笑得有些詭異。
龍駿彪忽然也笑了起來:“所謂的英雄,在你眼中不是傻瓜嗎?就像那些性情原本溫順、但遭到攻擊就變得異常凶猛的赤棘豹和隻會為食物爭個你死我活的虎頭花鷲一樣。”
“公子,你這話就不對了,人生在世,誰會真的甘心當赤棘豹或者虎頭花鷲?既然它們身上存在著可以被軍隊利用作戰的優點,就該充分利用,再說野獸的生命力可比人強得多。”
“是嗎?有時我真懷疑,你到底是人還是鬼魅?”
龍駿彪盯著她額上的赤星,視線遲遲無法轉移。坐在他身邊和他對飲的這個“小子”,究竟懷著一顆什麼樣的心?此人直到現在才真正上了戰場,但聽音達泰說,冷星桓看到血腥和殺戮,竟然可以平靜得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還能毫不猶豫地犧牲掉飛禽走獸給烈洛軍做替死鬼,以換取一場完勝。可是,他又沒有任何理由去討厭她,難道自己也被她的那些伎倆迷惑了?
冷星桓幽幽地歎了口氣:“或許你說得不錯吧,我從出生那天開始,就已經不算是個人了,尤其在你這樣的大英雄麵前,我簡直就是麵目可憎的惡鬼。但正是因為有黑暗中的鬼魅存在,站在鬼身前的人散發出的光芒才顯得更加明亮,足以照亮整個天下。”
“但是很可惜,我龍駿彪並不是那種喜歡讓自己光芒四射的人,我隻想守護烈洛的草原,還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這個‘人’的範圍,是不是也包括赤棘豹和虎頭花鷲?”
“你說呢?我們烈洛人隻吃牛羊肉,除了牛羊之外,不論赤棘豹還是虎頭花鷲,都是我們所熱愛的鳥獸,我們也愛自己的戰馬,愛自己的親人、朋友和愛人,就因為這樣,烈洛草原才會長久安寧。如果草原被敵人無情踐踏,我們每個烈洛人的選擇都是與領國同生共死。”
“所以……我盡管立了功,卻仍然不能留下?”
冷星桓輕揚嘴角,見龍駿彪轉頭望向遠方,與她再沒有目光的交結,也沒有了言語。
“公子!雁口急報!”
士兵急迫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寧靜。
“大領大人病情加重,三日前已吐了好幾次血,大夫說,怕是……熬不過明日了。他老人家特命小人快馬趕來,希望見公子最後一麵,也好告知傳位的事……”
“備馬,傳令音將軍父女二人留兩千精兵駐守,其餘將士立刻整裝跟我回雁口!”龍駿彪心頭一震,猛然站了起來,說著就要動身。
冷星桓一把拉住他,“敵軍清晨才撤,現在隻留下兩千兵馬守城,萬一敵人突然殺回來怎麼辦?就算公子回去了雁口,起碼也得留下一半兵力才有保障。”
龍駿彪掙脫她的手,厲聲喝道:“你究竟有多了解烈洛人?我爹為領國鞠躬盡瘁,曾經跟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和他訣別是龍神之命,違者就是背叛!從騮陵到雁口,隻要快馬加鞭,來回不過兩日,我留下音將軍守城,已經對不住父親,難道你還想我們大家都做不忠不義之徒,讓我爹孤獨而終?”
這一席話,竟將冷星桓說得啞口無言,她眼見龍駿彪叫醒將士們,一行人駕馬奔出城外,心中莫名生起了一種不安,天邊幾顆淡紅色的星星,悄悄朝地平線上傾斜了過去……
從騮陵到雁口,有一條烈洛軍大將們都知道的捷徑,從南麵的鷹野山沿山路行走,在第二日中午就能到達雁口城。
“公子的傷還沒痊愈,這樣趕路能撐得住嗎?”哈多祿擔憂地看著一臉焦急又透著疲憊的龍駿彪。
龍駿彪收起馬鞭搖了搖頭,“哈將軍,不用擔心我,盡快到達雁口才是當務之急,雖然山路難行,卻畢竟是最短的路,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爹去得不安。”
哈多祿見他硬要堅持,隻好傳令前軍加緊行程,而當他們走到一個大峽穀口,前軍突然停止了行進。
“怎麼不走了?”
“將軍!前麵的山壁上好像刻著大字!”
循著士兵的聲音,哈多祿舉起火把策馬上前,果然看見那山壁上刻著幾行字:
“鷹野有蒼山,
媲比草原美。
山中候貴客,
更盡酒千杯。
杯落萬點紅,
蒼龍休要悔。
今雪騮陵恥,
揚我梵靈威。”
龍駿彪才將這些詩句看完,峽穀的兩邊山頭忽然響起陣陣喊殺聲,沒等大家回過神,漫天羽箭已如雨點般灑落、擂木巨石轟然朝穀中砸下。龍駿彪策馬閃過重物的襲擊,舉槍去撥那些箭,旁邊的幾名士兵卻已身中數矢,落馬身亡。
他恍然大悟,冷星桓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梵靈軍根本不是全軍撤退,反而留下了一支精銳兵馬,埋伏在這山中等待著他們。
“大家快衝出穀去!繞到敵軍背後還擊!”
龍駿彪橫槍躍馬,帶著手下奮力朝穀口衝了過去,然而,擂木和巨石早已封住了穀口,他們隻能往前,不能後退,山頂上黑色的新月戰旗在火光中仿佛鬼影,似要鋪天蓋地壓將下來,吞噬穀中一切的生命。
邢震洲站在旗下,默然望著穀裏狼狽的烈洛軍,目光冷如蒼月。敵軍死傷無數,但活著的人依舊非常頑強,不但不退縮,反而繼續挺進,還張弓朝山上放箭。如此瘋狂的戰法著實可怕,若是換了平地,自己的軍隊定不是敵軍的對手。然而,山地作戰偏偏對梵靈軍最為有利,被困的烈洛軍無法發揮草原的野戰優勢,加上之前龍驤病危的消息已讓對方軍心有些混亂,此刻更奏奇效。他終於笑了。
“公子,我們斷後掩護!你快從前麵的路衝出穀,趕去雁口吧!”吉布恩圖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冷不防一塊巨石砸在胸前,跟著一支長箭穿入了他的前額。
龍駿彪竭力舞動長槍,阻擋著敵軍的冷箭與木石,不顧箭傷迸裂,策馬拚命往前衝。他不明白,敵人根本沒有通過騮陵城,為何會在境內的鷹野山守株待兔。眼看就要到山穀另一端,卻聽到了吉布恩圖的慘呼,可他不能回頭,隻能強忍著傷痛奮力突破。轉眼間,他已血滿征袍,鐵槍起落,從穀口堵截上來的敵軍接連慘叫,接連落馬。
“好一員英勇的猛將,卻偏偏要困死在荒山野嶺,真是可惜……”邢震洲冷冷地掀了一下鬥篷,轉身離去,穀中的蒼龍戰旗轟然倒下,暗紅的血色,深過了夜。
“將軍!不好了!梵靈軍前來攻城了!”
鷹野山中發生的事,騮陵城的將士們不得而知,可就在同一時刻,眾人幾乎都已睡下後,緊急軍情突然傳來。音達泰萬分震驚,急令軍隊守城,不料敵軍已架著雲梯攻上了城樓,一柄鋒利的丈八蛇矛疾刺而來,竟將兩名烈洛士兵串在了一起,兵器收回的瞬間,鮮血四濺。冷星桓猛然認出那名為首的老將,正是邢震洲的代輔、梵靈的“威武將軍”原天鏗!
“可惡的龍駿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爛好人一個!城中隻有兩千兵馬,又沒有足夠的防備,被敵人乘虛而入,害我想幫都幫不了你!”
她和烈洛士兵們一同舉著彎刀抵擋敵人,心裏卻一直咒罵著龍駿彪,她更是怨恨自己的倒黴,她可沒工夫陪這些烈洛人玩,更不想送死。既然又投錯了主,幹脆走為上策!她虛晃一刀,正要撒腿就跑,不料背後傳來蘭格的聲音:“桓哥哥,小心!”
腦後一陣腥風撲來,她飛快地拔出霸風劍,反手一挑,一個敵人被撂倒在地,那一劍透胸而過。她擦了把汗,縱身躍到蘭格跟前,低聲道:“快叫音大叔和大家放棄騮陵城,由大路趕去雁口!”
“你說要我們放棄城池?我們不是擊敗過兩萬敵軍嗎?怎麼可以就……”蘭格幾乎不相信那話是從冷星桓口中說出的。
“天!你們烈洛人怎麼都這樣頑固不化?現在是現在,不是那時候!友軍準備不足,怎麼抵擋突襲的敵軍?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壯士斷腕一回,即使棄掉一座城,今後也能奪回來,不是嗎?聽著,逃命雖然有點丟臉,但怎麼說都比白白犧牲強上萬倍!”
冷星桓拽著蘭格的手就朝城下殺去,此時的音達泰已被敵軍二三十人包圍在當中,正揮舞著狼牙棒浴血奮戰。
“蘭格!快走……走啊!”
他一眼望見了女兒,大聲疾呼,不料就是這一分心,身上已被前後插入了四支長槍,鮮血迸射直出。
“爹!”
蘭格哭喊起來,已變成一個血人的音達泰,仍然拚著最後的力氣,舉棒砸死了一個個敵人。轉眼之間,身上又多了幾處重傷,他卻如鬼神一般屹立不倒,頭發披散下來,嚇得敵人麵無血色。蘭格一咬牙關,竟拚命掙脫了冷星桓的手,舉刀衝上前,發瘋似地朝著敵人猛劈了過去……
一場混戰,殺得星光也黯然失色,冷星桓的視線中早已沒有了蘭格的身影,隻看見倒在血泊之中的音達泰,還不肯放開手中的兵器,圓睜雙眼怒視著麵目猙獰的敵人。原本還想走為上策的她,竟握緊了寶劍,猛虎般朝城樓頂上撲了過去。
樓頂上指揮著敵軍的正是原天鏗,突然看見一個身形單薄、連盔甲也沒穿的小夥子氣勢洶洶地衝上來,大吃一驚。風吹落了冷星桓頭上的布條,原天鏗這才認出,此人正是當日在鶴平教場被除名的那個災星!
冷星桓揮劍如風,看似輕巧,實則淩厲。從階梯一路奔上,她逢人便刺,那些敵人不是被透胸就是被封喉,幾乎沒有一人接得了她三招以上。便是沒接觸到她的人,也亂了陣腳,濺落的血花染紅了她的衣裳,飛散到她的臉上,她卻毫無懼色,一劍在手,似入無人之境。一聲長嘯破空而來,她飛身一起,登上了平台。銀光在半空疾閃,飛瀑般直落而下,她要一劍劈了原天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