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古都長安一月遊
    由於漢昭帝無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擺在霍光麵前的頭等大事是等給大漢帝國弄個繼承人出來。
    當時漢武帝的兒子還有一位活著，那就是廣陵王劉胥。
    先簡單介紹下廣陵王。這位哥哥生得虎背熊腰，喜歡到處玩樂。
    由於力氣比較大，他還有兩個挺特異的愛好：其中之一舉鼎，另外一個是和野獸（主要是熊和野豬）搏鬥（還是赤手空拳）。
    其實與野獸搏鬥不外乎三種結果：鬥贏了，比禽獸還禽獸；打平了，就是禽獸；落敗了，禽獸不如。
    從結果來看，劉胥應該基本都是鬥平以上的結果。因為他好好地活下來了。所以結論就是：劉胥如果不是禽獸，就是比禽獸還禽獸。
    因此，他始終無法被立為儲君。
    話說昭帝繼位以後，對劉胥是好得不得了（昭帝這孩子不但能力強，還挺重視骨肉親情，可惜他這幾個叔叔還真不怎麼樣）。給地，給錢，給黃金，給好車，給好馬，還給寶劍。劉胥的五個兒子，昭帝封了四個做列侯，另一個直接封王。
    但是從結果看，昭帝這好心是劉胥被當成驢肝肺了。
    劉胥看昭帝年齡小，又沒有孩子，就有點覬覦皇位了。於是弄了叫李女須的女巫師來詛咒昭帝。結果，昭帝還真就死了。劉胥這下子高興了：“李女須不錯，有貨，是個好巫師！”於是，賞賜那個百千強啊。
    要說昭帝死後，劉胥被立為帝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因為他是武帝唯一還站著的兒子。絕大多數朝中大臣的意見基本也比較統一，就是立廣陵王劉胥。
    隻有一個人不太願意―――霍光。
    原因也很簡單，武帝生前一直不喜歡這個愛和禽獸搏鬥的兒子。霍光是不會忤逆武帝的意願，不管是活的武帝還是死了的武帝。
    恰好有個郎官上書說：“周太王廢棄年長的兒子太伯，立太伯的弟弟王季為繼承人；周文王不立年長的兒子伯邑考，而立伯邑考的弟弟周武王為繼承人。這兩個例說明，隻要適合繼承皇位，即使是廢長立幼也是完全可以的。廣陵王行為無度，不能繼位。”
    這下可正好撓在霍光的癢處。於是霍光就把這個上書給丞相楊敞等大臣看。
    楊敞升得快吧，第三次出鏡丫已經升到丞相了，不過在升丞相之前他已經當了一段禦史大夫。
    作為獎勵，霍光提拔上書的郎官作了九江太守。
    順便提一句，田千秋死後楊敞繼任之前，中間還有一位丞相王訢。剛當一年多，也死了。這個王訢，在桑弘羊犯事後繼任的禦史大夫。等他後升丞相後，楊敞繼任他禦史大夫。
    然後霍光就把禦史大夫楊敞提拔為丞相。
    楊敞這個例子說明了跟定一個有前途的領導多麼重要。
    你說楊敞這個人，要能力沒能力、要膽量沒膽量。可是短短幾年從大將軍長史竄了四級，愣是當上丞相了，沒處說理啊！！
    由上官皇後頒下詔書，派代理大鴻臚職務的少府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用七輛驛車迎接昌邑王劉賀到長安的昌邑王官邸。
    霍光又稟明他外孫女皇後娘娘，將右將軍張安世晉升為車騎將軍。新皇帝還沒來，霍光的手下已經安排得妥妥貼貼。
    現在來談談這個昌邑王劉賀是何許人也。
    劉賀他爹是前任昌邑王劉髆，諡號哀，是漢武帝的第五子，死得比較早。劉髆兒子，也就是劉賀在他死後繼承封國，成為第二任昌邑王。
    這個劉賀。一言以蔽之，跟他們劉家的一個後代很像：扶不起的阿鬥。
    先說說這個主在他的封國裏麵的日常行為。他爺爺漢武帝死的時候，丫沒事人似的照樣到處旅遊打獵玩。
    分析一下，可能是因為武帝子孫也比較多，再說劉賀跟他爹主要在封國生活，估計和武帝的接觸也不多，所以沒有什麼感情。但不管怎麼說，也是他的爺爺。
    依稀記得有首歌是這麼唱的：“沒有他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所以劉賀的印象分一下就沒有了。
    通常情況下，再昏暈的君主一般也會有那麼幾個忠貞之臣。劉賀這種荒淫無度的人也有兩個忠臣：中尉王吉和郎中令龔遂。
    劉賀有次駕車體驗極速快樂，半天不到飆出去了二百多裏地。
    忠臣王吉於是開始履行作為臣下的職責，一片苦口婆心上書勸諫劉賀。劉賀倒是很樂意接受批評，回複說：“我的所作所為確有很多懈怠之處，中尉很忠誠，多次提醒我的過失，賞。”於是賞了王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外加幹肉五捆。
    然後，劉賀依然我行我素。估計王吉不吐血也差不多了。
    另一位忠臣龔遂脾氣比較剛直，說話很直接，批評人經常有理有據、聲淚俱下。劉賀經常被他批評得捂著耳朵說：“龔遂這個人就好揭人短處！”
    劉賀曾經和廚房的廚師們玩得很近，胡吃海喝，使勁賞賜這幫大師傅。龔遂於是雙膝著地，哭著來進見劉賀。把劉賀周圍的侍從們也感動的唏哩嘩啦的。
    劉賀一看有點心虛了：“郎中令您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哭啊？”
    龔遂邊哭邊說：“我這是擔心社稷江山啊，您能不能給個機會咱兩單獨交流一下？”
    劉賀答應了，於是摒退左右。
    龔遂單刀直入：“大王知道膠西王（漢景帝第六子，劉端）為什麼會因為行為荒淫無道而死嗎？”
    劉賀說：“不知道。”
    龔遂說：“因為他身邊有個叫侯得的臣子，專門喜歡阿諛奉承他。雖然膠西王的行為如桀紂般無道，卻被侯得說得比堯舜還好。膠西王就是因為隻聽信侯得的奸邪之言，以至於落得如此下場。希望陛下你能挑選一些才德之士陪伴在身邊，學習一些經典，這樣才會對陛下有益處！”
    劉賀又一次接受了批評和建議。於是龔遂挑了一批飽學之士來給劉賀上課。不過沒有幾天就被劉賀全趕跑了。
    說起來劉賀也很有趣。雖然他很不喜歡王吉和龔遂的勸諫，卻能夠一直把跟他過不去的王吉和龔遂留在身邊。留在身邊又不聽他們的話，照樣我行我素荒淫放蕩。
    很極品。
    上官皇後的詔書是不到半夜的時候到的。劉賀估計正喝得高興呢，於是點起燈夜讀詔書。
    估計劉賀當時看完詔書的感覺和今天中五百萬的彩民差不多。
    第二天匆匆收拾了行裝，中午劉賀一行就出發了。
    別忘了我們劉賀同誌是快車手，一口氣就飆出去一百三十五裏地到達了定陶。劉賀同誌回頭一看：呀，怎麼人都不見了？連朝廷的使者都被他甩得沒有影子了。
    沒辦法，劉賀同誌隻好停下來等他的隨從們。想當皇帝的急切心情還是可以理解的。
    王吉此時又勸諫劉賀說：“大將軍霍光威名天下，又是武帝的托孤重臣，功勞堪比周公。如今皇帝去世無子，大將軍選您做皇帝。你可得依靠和尊敬大將軍。政事一定聽大將軍的，您在皇帝寶座上老實坐著就行啦。以前的話可以不聽，這番話您可得往心裏去啊！”
    王吉不但是忠臣，對於形勢也看得很清楚。可惜跟了劉賀，白瞎了。
    行程繼續，經過弘農的時候，劉賀指使手下一個叫善的家奴一路上搜羅美女，裝在帶幕布的車子裏麵掩人耳目。
    當然，劉賀搜羅這些美女不會是因為晚上無聊想找人玩石頭剪子布。
    根據漢朝慣例，服喪期間是要吃素的。劉賀哪裏受得了這個，一路上雞鴨魚肉也沒有少買。
    到達湖縣的時候，朝廷派來的使者知道了這件事情（估計是沿途被糟踐的地方官報上去的），以此質問劉賀的相國安樂。
    安樂可不敢直接去問劉賀，他就把這事情告訴了龔遂。
    龔遂立刻去問劉賀這是怎麼回事情。劉賀立即矢口否認。
    龔遂當然知道他這位主子的德行，就順著他的話說：“既然大王不知道，就是善自己胡作非為。不要因為一個家奴毀壞了大王的名聲（OMG，如果他還有名聲的話），應當立即把善交官懲處。”
    可憐的善，因為滿足主人的生理需求而掉了腦袋。估計劉賀會為他難過個三兩分鍾的。
    劉賀一行抵達霸上。朝廷派出大鴻臚到郊外迎接劉賀，侍奉他換乘皇帝專用交通工具。
    劉賀命他從昌邑國帶來的壽成駕車，而郎中令龔遂則參乘。即將到達廣明、東都門時。
    龔遂對六合說說道：“按照禮儀，奔喪的人看到國都，就該哭了。前麵就是長安外郭的東門了。”
    劉賀說：“我嗓子疼，不能哭。”
    快到長安城門之前，龔遂又提醒劉賀要哭。
    劉賀又說：“城門與郭門一樣，沒啥可哭的。”
    眼瞅著就到了未央宮門口了，龔遂說：“昌邑國吊喪的帳幕在闕外禦用大道的北邊。帳前有一條南北通道，坐車的話也就幾步路，到時候大王你一定要下車，朝著門闕，麵向西方。要伏地痛哭，表情要悲痛點，做得很像了以後再停哈。”
    劉賀答應道：“好吧。”可見劉賀雖然懶，倒也還沒有傻到家。
    於是劉賀極不情願地改成11路車上前，並按照龔遂說的那樣哭拜。
    是年六月初一，劉賀接受皇帝玉璽，繼承地位，尊十六歲的上官皇後為皇太後。
    昌邑王劉賀同誌做了皇帝後，這個樂啊，尋思著再也沒有人能夠管著他了。
    他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原昌邑國官吏全部被征調到長安，丫還挺懷舊的說。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比如昌邑國相安樂就被任命為長樂衛尉。
    王吉之前的那番話算是給被劉賀扔到豬圈裏麵喂豬了。
    要知道昭帝這會剛剛下葬平陵，還是國孝期間啊。
    劉賀這個新皇帝每天和他的親信飲酒作樂。沒事弄兩隻老虎啊、豹子啊看它們打架玩。
    這不剛換了皇上的座車，整天掛著皇上的旌旗到處拉風。
    知道的說是國孝期間，行為荒唐；不知道的一位這兩天漢帝國狂歡節呢。
    這家夥給龔遂氣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跟原相國安樂訴苦，說天子行為太無道了，遲早出事呀。我們這些人啊，想一走了之躲開禍事又走不了。想裝瘋吧怕給人識破，死了之後還得留下罵名。你說這還有活路嗎？
    大約是劉賀的祖輩們看這小子這麼弄下去要出事，所以給劉賀送了一個奇怪的夢。
    劉賀夢見自己殿堂西階的東側，聚了一大堆東西，有五六石至多，還用瓦片蓋著。打開一看，媽呀，全是蒼蠅屎。
    劉賀自個想不明白，就把龔遂叫來解夢。龔遂說：“陛下讀過的《詩經》裏不是說過‘營營青蠅，至於籓；愷悌君子，毋信讒言。’。”
    劉賀心說那破玩意兒也沒有認真讀誰記得啊。
    龔遂接著說：“這是因為陛下身邊奸佞之人很多，就像蒼蠅屎一樣。陛下一定要遠離這些人，從先帝的臣子中挑選人輔佐陛下。如果總是舍不得昌邑國的這些故舊，信任並重用這些蒼蠅屎，必有禍事啊。”
    臨了龔遂建議讓昌邑國的這群人從哪裏來回哪裏去，而且他願意以身作則，第一個卷鋪蓋走人。
    劉賀還是老樣子。您說得好，有道理，我就是不聽，愛怎怎地。
    其實龔遂說得話對於剛剛繼位的劉賀太重要了。我們撇開劉賀周圍的人的人品能力不說，單看一點，作為劉賀，登基以後最應該封賞的人是誰？
    當然是擁立他的昭帝朝大臣們，霍光其實倒是封不封問題都不大，反正人家什麼都不缺，但是封賞的姿態就一定要做出來！！雖然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劉賀你也得想明白自己的位置啊。
    太仆丞張敞也看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上書給劉賀說不褒獎擁立大功卻隻賞賜故舊家人，這個錯誤太嚴重了。
    忠言逆耳，劉賀當然聽不進去。朝中還是有厚道人啊。張敞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後麵還有對他相關的講述。
    可憐的龔遂啊，不幸被他言中了，禍事果然來了。
    話說霍光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劉賀這個寶弄來當皇帝。結果看到劉賀的所作所為，這個鬱悶加氣憤啊。估計霍光的血壓比平時高個百分之四五十應該是有的。
    霍光單獨找到他很信任的舊部下現任大司農田延年商量對策。田延年也曾經做過霍光的大將軍長史，所以很了解霍光的心思。
    田延年的回答很幹脆，直擊要害：“大將軍您是國家的基石，看這個小子不行。上書皇太後另立新君不就行了！”
    這句話可是說道霍光的心坎上了：“我正想這麼做呢，但是古時候有這樣的先例嗎？”
    田延年給霍光打氣說：“當年伊尹在商朝為相，為了社稷安定將太甲廢黜，後人稱頌伊尹忠心為國。現在如果將軍也能這樣做，您就是漢朝的伊尹啊！”
    霍光這下終於下定決心廢黜劉賀。
    霍光首先命田延年兼任給事中，然後就與他的左膀右臂車騎將軍張安世秘密謀劃廢黜劉賀的事情。
    這邊已經霍霍磨刀向豬羊了，劉賀這個當豬羊還一天到晚惦記著出去巡遊呢。
    霍光和張安世計議已定。就派田延年去通知丞相楊敞。
    這可是通知，沒有商量的餘地。
    以楊敞的膽小怕事，聽說要廢黜皇上。又驚又怕，汗流浹背，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田延年看這家夥嚇得夠嗆，就借口出去上廁所，讓丫冷靜一下。
    這時一個明白人出現了。楊敞的夫人急忙從東廂房竄過來對楊敞說：“這是驚天大事，現在大將軍肯定是計議已定，才派大司農來通知你。你不答應表示與大將軍同心，還在這裏猶豫不覺，離死不遠了！”
    田延年上廁所回來。楊敞夫人也參與了談話，夫妻倆一致表示：凡是霍光同誌的計劃一定堅決同意；凡是霍光同誌的指示，一定堅定服從。
    記得有句老話是這麼說的：“娶個漂亮老婆，幸福三個月；娶個賢惠的，幸福三年；娶個智慧的，幸福一輩子。”
    咱先拋開幸福不提，看來有的時候老婆的智慧程度直接決定了你這個一輩子到底有長。
    朝中重臣都已經擺平，下麵就要開始進入計劃實施階段了。
    六月二十八日，霍光召集丞相、禦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宮開會。不用擔心劉賀回來，丫在長安城裏遊得正歡呢。。
    霍光開門見山地說：“昌邑王（都不叫皇上了）行為昏亂，恐怕會危害社稷江山，大夥看這個事情怎麼辦？”
    這群大臣聽了這句話，一個個嚇得麵無人色。舌頭全都暫時失靈，全都哼哼哈哈的，也不正經表態。
    這時候田延年出手了。他站起身來，離席向前，手按劍柄說道：“先帝將幼主托付將軍，並將治理天下的重任交與將軍。是因為相信將軍忠義與賢明，能夠安定劉氏的江山。昌邑王自從繼位以來，群臣對其作為議論紛紛，已成鼎沸之勢，國家危亡在旦夕之間！我大漢曆代皇帝的之所以諡號都有一個‘孝’字，為的就子孫永葆天下，使宗廟香火祭祀不斷。如果因此而導致漢家亡國祭祀，將軍又有何臉麵見先帝於地下呢？所以今天必須要對此事做個決定，拖延不得！對於群臣裏麵猶豫不決遲遲不應的人，請將軍允許我用劍即刻將其斬首！”
    霍光點頭很適時地做出了高姿態，說道：“大司農對我的責備很對！政局變成現在這樣不安定的局麵，我難辭其咎。”
    還是生命威脅好用，參加會議的人立馬都叩頭表態：天下安危係於大將軍一身，堅決擁護領導核心大將軍的決定。
    可憐名義最高統治者皇帝劉賀的執政前途就此被大臣們否決。
    或者確切一點說，被霍光否決。
    接下來就順理成章了。
    霍光率領群臣拜謁太後。陳述了昌邑王不適合繼承大統的種種情狀。當然，這隻是個過場，太後早就應該從他外公那裏得到最高指示了。
    皇太後乘車駕前往未央宮承明殿，下詔命皇宮各門不許放昌邑國群臣入內。擒賊先擒王啊。
    劉賀朝見太後之後，正乘車準備返回溫室殿接著玩呢。可是這邊早就安排好了。兩扇大門一邊一個宦官，劉賀一進去，就立刻準備甕中捉鱉了。昌邑國的那些群臣一個也沒有放進去。
    劉賀有點奇怪了，問道：“這是幹什麼？”
    霍光跪在地上恭敬地回答說：“皇太後有詔，不許昌邑國群臣入宮。”
    劉賀說：“就這事情啊，好好說不行嗎？弄得這麼嚇人幹嘛？”
    霍光命人將昌邑國的小嘍羅們全部驅趕到金馬門之外。
    車騎將軍張安世率領羽林軍在外麵等得都快不耐煩了，可憐那被趕出來的昌邑國群臣二百來號人，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情。就被如狼似虎的羽林軍一個個全綁了起來扔到詔獄裏麵去了。
    霍光命曾在漢昭帝時擔任過侍中的宦官守護劉賀，交代說：“一定把他看好了！要是他突然自殺了。那我就得背上殺主的惡名，有負天下了！”
    劉賀還傻嗬嗬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問身邊之人說：“我昌邑國的群臣、從屬犯什麼罪犯了啊？大將軍幹嘛要把他們全部關起來呢？”
    過了一會兒，皇太後下詔召劉賀入見。劉賀聽說太後召見，雖說他有點沒肝沒肺，這下也有點害怕了：“我犯什麼事情了？太後召我幹嘛？”
    誰也沒有功夫答理他。這時太後已經盛裝朝服，莊嚴地坐在武帳之中。數百名武裝到牙齒的侍衛與期門武士整齊列隊地紮在殿下。文武群臣按照品位高低依次上殿覲見。
    劉賀哪裏見過這種陣勢，手腳都軟了，聽見召他聽詔書，順勢上前就老老實實地半跪趴地上了。
    霍光與群臣連名奏劾昌邑王，尚書令宣讀奏章。
    以下是這篇著名的彈劾皇帝的奏章全文：
    “丞相臣敞（丞相畢竟還是名義上的百官之首，要寫在前麵）、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此處省略1101字）。”
    讀到一半的時候，太後都聽不下去了，怒曰（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彩排了的）：“夠了！為人臣子可以悖亂行事到如此地步嗎？”這句話還是有理由的，畢竟她是皇太後，是劉賀名義上的娘。
    看到太後發怒。劉賀這下是真害怕了，嚇得馬上離開席位，改跪為匍匐的姿態趴在地上聽完了後半截奏章。
    這篇奏章看起來很長，其實內容很簡單。就是劉賀的罪狀書：除了前麵提到過的事情外，另有N條：
    收到玉璽後不妥善保存。此玉璽就是秦始皇刻的那個傳國玉璽，中華帝國世代相傳直至宋亡後迷失。估計是被那個蒙元王公磨平了做自己的私章了（大家別當笑話看，蒙元那幫放羊牧馬的王公們還真就好這口）；
    繼位之後立刻把他昌邑國的舊從屬全部招進宮來居住內鬧得雞飛狗跳；弄了一群人在陳放昭帝靈柩的前殿吹拉彈唱搞狂歡；
    把太後專用的禦馬車弄出來給他的官奴騎著玩；
    與昭帝的宮人淫亂，還威脅掖庭令“敢說出去腰斬了丫的”；
    把諸侯王、列侯兩千石官吏的綬帶發給他昌邑國的郎官和奴仆佩戴著玩；
    繼位以後，還沒有拜謁曆代祖宗廟行祭祀大禮，先弄了一群人以三太牢（太牢為一牛、一豬、一羊）祭祀他爹昌邑哀王劉髆……
    看起來劉賀實在是很有娛樂精神。他如果生在現代應該可以做一個不錯的娛樂主持人，估計和吳宗憲有一拚。
    最後的總結陳詞就是：“即位以來二十七天，供發出詔令共一千一百二十七次（平均一天四十條以上，精力還真充沛）。荒淫昏亂，敗壞帝王禮義和大漢製度。楊敞等臣下多次規勸，不但不改正，反而日益加甚！如此下去必然危害國家，禍亂天下……。宗廟重於君王，陛下既然不能承受天命，侍奉宗廟，愛民如子，就應當廢黜！”
    大家看明白了吧，劉賀純粹是自個把皇位給撮沒了！
    聽完後，皇太後下詔說：“可以。”於是霍光命劉賀站起來，拜受皇太後詔書。
    劉賀還想做最後的掙紮：“我聽說：‘天子隻要有七位耿直敢言的大臣在身邊，既使無道，也不會失去天下。”
    霍光回答得很幹脆說：“皇太後已經下詔將你廢黜，你豈能再自稱天子？！”
    隨即抓住劉賀的手，將他身上佩戴的玉璽和綬帶解下，呈給皇太後。
    馬甲都脫了，這下劉賀真身顯現了。
    然後霍光親自扶著有點落魄的劉賀下殿，從金馬門走出皇宮，群臣則跟在屁股後麵最後送了劉賀一程。
    劉賀出宮後，總算明白過來大勢已去。麵向西方叩拜道：“資質愚鈍，不能擔當漢家天下！”然後起身，登上禦駕的副車，由大將軍霍光送到長安昌邑王官邸。
    走得倒也算灑脫。
    送到官邸後，霍光向劉賀道歉加道別說：“大王的行為是自絕於上天，我寧願選擇有負大王，卻絕不敢有負社稷！希望大王今後自愛，我不能再經常侍奉大王左右了。”說完灑淚而去。
    在下相信霍光是真的哭了。因為霍光當初力排眾議親手把這個人扶上皇帝寶座，又親手把這個人從上麵拉了下來（這個廢黜君主的名聲是跑不掉了），個中滋味好不好受恐怕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昌邑王劉賀，昭帝元平元年六月初一被立為皇帝，繼位二十七天後，於六月二十八日被廢。
    典型的過把癮就死。
    要說劉賀也夠慘淡了，從九五至尊一下變成了小癟三。可是還有人痛打落水狗。
    有大臣上書給太後說：“過去被廢黜的人，一般都被流放到邊遠地區，使其不能幹涉朝政。因此請求將劉賀遷徙到漢中房陵縣。”這種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實在令人鄙視。
    霍光和外孫女還是仁義，讓劉賀返回昌邑居住，賜兩千戶湯沐邑，原在昌邑國的家產發還；姐妹四人，各賜一千戶湯沐邑；昌邑國除，改山陽郡。
    安頓完昌邑王，接下來自然是打掃戰場，收拾那幫小嘍羅。
    官方給這些人的定罪有兩條：如果他們把劉賀在封國的荒唐行徑早些上報朝廷，霍光自然不會把這位寶貝請來當皇帝；到了長安後，這幫人一個個又得意忘形，不知勸諫劉賀（那也得勸得動），反而助紂為虐。
    兩罪並罰，二百餘人被誅殺。然而這幫人臨臨死的時候在刑場上大喊出來的話才是他們死的根本原因：“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十餘年後，有人這麼問劉賀：“當初您被廢黜時，為什麼不堅守宮門，誅殺大將軍霍光，反而任人奪走璽綬呢？”
    猜猜劉賀怎麼回答？
    “對啊，當時該這麼做但是沒做，失誤啊！”
    昌邑國二百多名屬官必須死的原因就在這裏。劉賀被廢，他們必然成為現任政權和下任皇帝忠實的反對者。與其等他們做大之後難以收拾，不如防患於未然。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死了，前麵提到的王吉和龔遂就因為多次規勸劉賀，被免除死罪。劉賀的老師王式也因為屢次勸諫未果而免除死罪。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兩位難兄難弟被“髡為城旦”（就是剃光頭發，然後白天守城，晚上做苦工）。
    所以，廣大漢族同誌需要明白，漢民族講究的是“身體發膚，受諸父母，不敢損傷，孝之始也”。剃發對於漢人來說，是一種刑罰。這也就是一千七百年後滿清的剃發易服遭遇漢民族誓死抵抗的原因。
    一個還處於奴隸社會的半野人部落是無法理解這一點的：一個有幾千年曆史的民族對傳統的重視是甚於生命的。而當他們終於明白這一點後，便卑劣地通過其對華夏傳統文化的摧殘與奴化來穩固自己的統治。
    所以，把前半個腦袋剃成光瓢，後麵掛個老鼠尾巴，絕不是華夏的形象。
    那是西伯利亞通古斯人（沒有破壞民族團結的意思，近四百年前的這個部落種族當然與現在的滿族不可同視之）因為總不洗澡而防止頭發長虱子的生理需要而留的發型。
    王吉在宣帝時曾經再次出仕，然而也不如意，後告病回鄉，終宣帝朝不再入仕。等到元帝繼位之後，召他入朝，結果在赴京城的路上病死了。
    基本上也是個悲劇人物。
    而龔遂先生則風光日盛，在宣帝朝時七十餘歲仍然出仕任渤海郡太守，一舉把這個老大難的邊遠郡治理得有聲有色，頗得聲名。後因宣帝憐其年事太高，詔令回京擔任水衡都尉。後在任上善終，並得以名列《漢書。循吏傳》。
    龔遂這輩子臨老燦爛了一把發揮了餘熱，夕陽紅了一下。基本值了。
    廢黜李賀事件到此告一段落。後麵還有點小花絮。
    廢黜劉賀後，侍禦史嚴延年曾上書繼任的漢宣帝參劾大將軍霍光：“擅自廢立君上，不守人臣之禮，大逆不道！”
    這個奏章最後自然不會有什麼結果。
    估計漢宣帝當時看到隻能苦笑：“丫是不是想讓我也被人家給廢了…”，但當時人們對嚴延年的表現出來的勇氣不由得肅然敬畏。
    霍光是為了漢朝江山，將一個荒淫無道的皇帝在其羽翼未豐的時候替換下場，而且劉賀的繼任者在做皇帝這個也確實比劉賀強不止七八個檔次。這件事情從最後的結果來看是皆大歡喜的---當然，除了劉賀。
    然而正如嚴延年所言，霍光僭越了君主體製下的君臣禮數最後的底線，他廢黜了皇帝。
    我們今天說這個事件的最後結果是令人滿意的，是因為從全局的利益的角度來看，霍光無疑是對的；而嚴延年是從道義的角度看，霍光也無疑是錯的。
    不管怎樣，麵對霍光的權勢，嚴延年作為一個衛道者敢於發出自己的聲音，是令人敬佩的。
    因為，我們必須承認一個事實：這個世界上，衛道者的數量遠遠低於衛利者。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他們即便不是瀕危物種，也是數量稀少的珍稀物種。
    擺平了昌邑王事件，下一命題又擺上了霍光的案頭---還得再立一個皇帝。
    劉賀被廢，廣陵王劉胥（還記得他吧）又高興了。因為上次昭帝死後，劉賀即位後，他的詛咒大業並沒有停止，反而讓女巫李女須再接再厲繼續努力。
    結果，劉賀被廢了！
    這下劉胥對李女須的信任已經到無以複加的地步了。賞賜百千強是打不住了，但是區區在下實在想不出別的詞了。
    不過很可惜，劉賀雖然廢了，但是還是沒有輪到他劉胥。
    因為霍光他們這次連個候選人的資格都沒有給劉胥。
    大將軍長史丙吉（這位後麵戲份也比較大，請留意）上書向霍光推薦孝武皇帝的曾孫劉病己，說他年齡雖隻有十八九歲，但是通曉儒家經術，很有才幹，舉止安詳，性格平和。霍光很信任的太仆杜延年也表示讚同丙吉的觀點。
    於是霍光終於有了新的皇帝人選。
    霍光召集丞相及以下大臣共同議定皇位繼承人。當然，這還是個過場，人選霍光早定了。就一個候選人，當選率自然是百分之百。要擱現代，這個叫做等額選舉。
    霍光於是群臣於是上書太後，太後詔準。再弄幾個人把劉病己接過來。
    劉病己沐浴更衣齋戒之後，進入未央宮先拜見太後，封陽武侯。
    接下來受群臣奉上的璽綬、即皇位、拜謁漢高祖廟。
    一個月前剛剛實地彩排過一次，相關人員是輕車熟路。
    昭帝元平元年七月，中興西漢帝國的漢宣帝正式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