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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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想到會在這兒見到她,昨晚的那個少女。
    一瀉霞緋色纏枝芙蓉色薄絲縐紗裙,戴一支珍珠翡翠珊瑚簪,金翡翠蝴蝶珍珠流蘇耳墜恰如其分地點綴著她的清愁。我聽到身後白蘇清脆的聲音,“菥蓂小姐!”
    花叢中的少女笑盈盈地抬頭,目光在見到我的刹那凍結,她緩緩屈膝行禮,“菥蓂給王妃請安!”
    “不必如此!”我粲然淺笑,“你是她的妹妹,日後見麵就不必行那些虛禮了。”
    她輕咬唇瓣,沒有回答,明澈的眼裏滿是戒備與哀怨。
    “還在為昨晚的事介懷?要知道,我隻是伽倻求和的禮物罷了,對你,構不成威脅。”我走近幾步,用小到隻有我和她能夠聽見的聲音道。
    怎麼能看不清她的心意?她臨去時看楚雲舒那一眼,深情滿溢。
    她驀地抬頭,目光如炬,唇角卻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不可能的……楚大哥,他……”
    “一起走走吧,好麼?”我風清雲淡地道。她研究似的打量我片刻,目光稍稍柔和,點頭應允。
    苑內各類奇葩異草整齊羅列在青石小徑旁,連空氣中都浮動著淡淡清香。我們卻無心欣賞,隻各懷心事地走著。
    前方是一座精巧的涼亭,匾額上四個小楷字體:傾雪閣。風吹動近乎透明的輕紗,隱隱露出一角古琴。
    信步走了過去,琴尾焦黑,琴身上螺鈿盤龍纏束絲弦雕紋古樸。輕輕撥動琴弦,“錚”地一聲,鈍而中空,清亮異常。
    雷擊木……我指尖一顫,這把焦尾古桐不愧為琴中極品!
    我坐了下來,略一試章,雙手觸弦的感覺如醇酒般讓人迷醉。幾個低沉的中音過後,漸漸歸於沉寂,而後又轉為高亢的音符,一如龍神騰淵,百轉千回……隻是最後終究淡泊。
    猶記得在舞影時,我時常一個人靜坐撫琴。琴音空靈,可忘卻諸多紛擾。唯一的聽眾是雲姨。那時的我,將幽林鳥語、寂夜蟲鳴、流水風瀑、風吹林動一一納入琴音之中。
    雲姨曾歎,歌兒,你撫琴時不可有旁人在場,你的琴,加上你的舞,足以使眾生傾倒!
    一曲既畢,我抬頭,正對上菥蓂若有所思的神情,“姐姐……”她的轉變令我訝然,“教我彈琴好不好?”
    我挑眉,不解地看著她。
    “這也不能怪我啦!我對你……是有戒心,你和月姐姐那麼像,又成了楚大哥的妻子,我……”她偷偷瞥了我一眼,見我麵色不變,篤定地道,“我雖不懂琴,但剛才那一曲宛若天籟,澄澈如琉璃,更兼有流水、鳥語、蟲鳴……如此恬淡、空靈,心機深沉的人自是彈不出的……”
    “況且……”她目光愈發柔和,輕歎道,“姐姐你,也是傷心人呢?”
    心口微微地泛著痛楚,我不禁湧起一種知己之感。她是除了雲姨,唯一能聽懂我琴音的人。我正欲點頭應允,亭外一個醇厚的聲音響起,“如此天籟之音,王弟你福氣不淺啊!”
    “王兄過獎了。”談話間,兩名男子已從假山後轉身而出。白衣翩翩,正是雲舒;另一名男子身著明黃錦服,氣度雍容。
    “那就是王上--楚北辰。”耳畔傳來菥蓂的低語,我俯首行禮,“臣妃見過王上!”
    “免禮。”他沉鬱的聲音不威自怒,帶有一種無形的壓迫,他步履從容地踱進亭中,居中坐下,目光幽深如古井水,“琴聲動人,能否再求一曲?”
    迎上楚北辰深不可測的眼睛,雲姨的歎息如在耳側,我感到莫名的心悸。無助地看向身邊鎮定自若的男子,見他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我方才坐了下來。彈琴本是極耗心智的事,但此時也顧不上許多。
    琴音幽幽,與上一曲風格迥然不同,更添了幾分閨閣怨情。一時間,亭內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我冷眼旁觀,許多不甚明了的事也若隱若現地有了答案。
    楚北辰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盤桓,熾烈而灼熱。我低下頭,是揮之不去的慌亂。琴聲愈急,“鐺”地一聲,琴弦斷裂,在手指上劃出一線細細的傷口,有血珠滲出。
    “怎麼這麼不小心?”濃烈的責備聲中是掩不住的關切,在我還未醒悟過來前,已被他打橫抱起。我因他突如其來的大膽舉止而不知所措,隻本能的用力環住他的脖頸,臉上火辣辣的。
    “恕臣弟無禮,先行告退。”
    楚北辰爽然大笑,“也好,朕出宮許久,也該回去了,朕隻給你三月的假期,你暫且跪安吧!”他一揮手,片刻後,一乘杏黃軟轎飛速地抬了過來,他從容入轎,無一時便出了梅苑。
    無視菥蓂與夕螢驚異的目光,他抱著我一路走回寢殿。
    “王爺、王妃。”門外守候的白芨和白術早已打開了門,恭順地垂首立於兩側。
    感覺他跨過門檻時略有停滯,我低聲請求,“王爺,讓我下來!”
    他恍若未聞,隻是輕輕地將我抱至書案前的紅木漆雕椅中,又吩咐白蘇拿出一瓶藥膏。傷口本就不深,但他為我上藥時目光憐惜,認真執著。我微微側過頭去,心隱隱作痛。
    那樣遼遠的目光,仿佛要穿越我的身體,於冥冥之中找尋另一個身影。如此深情的目光,不是給我的啊!
    “寢宮是你改動的?”他不甚溫柔地扳過我的臉,“不喜歡?”
    “在王爺眼裏,我是愛慕浮華的女子?”我反問。
    他靜默不答。隻是看著我,半晌才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我平靜地答,隨即起身走到桌前,從嵌錯賞金宴銀瓶中傾出一杯茶來,用白玉蓋碗捧著呈給他。他用杯蓋撥著茶沫,輕輕地品了一口,俊逸的臉上是捉摸不透的表情。
    “這水是收集每日三更時分荷葉上的露珠煎成的,王爺覺得如何?”我小心翼翼地問,全然沒有察覺自己的話中蘊藏太多期盼。
    他閉目細細地再品一口,舒展了眉讚道,“這杯龍井形如雀舌,色澤翠綠,香馥濃烈,滋味鮮爽更是茶中極品,我一生品茶無數,竟不知有如此好茶!”
    我這才安下心來,心中自是欣喜的。
    我在王府總算安定下來。每日或和菥蓂一處,教她彈琴的指法;或與夕螢一道,細心研製江南糕點,看她與從風鬥氣,天真率直的模樣;進宮請安時,會遇上楚北辰,我的態度謙卑謹慎,在他灼熱的目光下泰然自若。但自那日後,我再也不曾在他麵前撫琴,因為那樣,雲舒會不開心!
    雲舒待我很好,體貼備至。是該幸福的吧!可是每天夜裏被“琅玕”冰冷的劍身硌醒,總發現他的目光留連於我的身上,不曾離開;他把整個王府交給我,卻唯獨不許我踏入幽蘿小築;他給我自由進出書房的權利,讓我在府中的地位愈發尊崇,但他的書案前,永遠都是明如月的畫像;每日下朝,他靜坐於傾雪閣中,聽我撫琴,嘴角含笑,神思卻已遠離;夜間雖同宿一塌,然而我們之間,永遠隔著的,是他從不離身的寶劍--琅玕。
    明如月,成為我們之間的禁忌。輕輕一觸,便痛徹心扉。
    縱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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