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好奇的來回看著。
    十五年後，第一次同時看到那麼多的人，少說也有個二三十人，看樣子都是在等候渡船。江離感覺有些小小的不適應，小猴子更是縮在他懷中，連腦袋都懶得露一下。
    大致看下來，多是一些身子粗壯四肢發達的大漢，衣著也很簡陋，有的幹脆直接赤裸著上身；也有幾個麵黃肌瘦四肢枯瘦如柴的，眯著渾濁的眼縫子偷偷的掃來掃去；還有兩個看起來，隻比江離略大的孩子，卻都是隻是蹲著默不作聲，神情灰暗。還有一些離的較遠的，江離也隻能看著個大概。
    說是渡口，但實在簡陋的可以。隻不過是簡單的尋了一處還算開闊平穩的江岸，打了幾個木頭樁子算做標記，周圍連個可以遮風擋雨的棚子也沒有，更別提像樣的休息的地方了。等候渡船的人零散的各自就地隨意或坐或蹲或站，結伴相識的就圍一小圈攀談幾句，單獨行動的就冷漠的縮在不起眼的陰影中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不過總的來說，等候在這個小渡口的人們，看起來都比較寒磣，錢不夠雖然風塵仆仆的在森林裏跑了那麼多天，但相比起這兒的大多數人，也是顯得光鮮了不少。
    錢不夠倒也眼尖，找了塊視野不錯、還算幹淨的地方，招呼著江離坐了下來，小聲的和江離嘀咕著：“這渡口都是些身手普通幹不了大事的，要不就是些初出茅廬的新手和走投無路隻能來森林撞撞大運的潦倒之人。真正有本事的，或者有組織的，都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行進路線，是不會到這來的。”
    江離聽聞，再次看了周圍又看了看錢不夠，心想：照這個意思，你錢老頭也不過如此而已。於是故意若有所思的長長“噢——”了一聲。
    錢不夠怎麼會聽不出江離的意思呢？不過，他倒也沒解釋什麼，隻是訕訕笑笑，又調轉了個話題，故意表現的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用更低的聲音在江離耳邊說：“看到那邊的五人沒有？”說著，還用眼角的餘光示意了下，又立即收回，同時叮囑江離看到就行了，可別一直盯著。
    江離在心中暗暗嘲笑著錢老頭：當我是三歲小毛孩嗎？隨便做個樣子就想嚇唬我，小爺爺才不……邊想邊故意大大咧咧的把頭連帶著大半個身子都扭轉過去，可隻瞅了一眼，立馬放棄了所有想頭，趕忙轉回頭來縮起了脖子，怨憤的瞪了一眼錢不夠：這麼一群煞星，有什麼好看的！
    那是五個粗壯大漢，低著頭圍坐在一處陰影下，露出的隆起的肌肉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猙獰的疤痕。他們也不說話，陰沉沉的似乎散發著寒氣一般，隻是互相慢慢傳遞著個大酒囊，一人一大口的灌著，似乎還能聞到一絲劣質烈酒的氣息飄散過來。
    錢不夠隨意小聲指點道：“你看，那個披頭散發的，一共也沒長幾根頭發還故意胡亂披開，就是為了擋著臉巴掌上的黥麵；貼邊上的那個大光頭，熱的袒胸露腹卻還弄塊布包著腦袋，整個都被汗水潤濕了，腦門刺的字，早就模模糊糊的印出來了！還有另外三個，雖然從這裏看的不是太清楚，但肯定不是一樣受過黥刑就是差不多來頭的。”
    江離用鼻孔噴了下氣“切”了一聲，覺得這錢老頭可真是少見多怪。你錢老頭以為，弄個紋身就是流氓黑社會了嗎？得了吧，一些小姑娘就是愛這口，沒事在自己身上整個啥，弄了新鮮幾天吧，膩味了再換個新的。臉上？恩，很非主流，有個性。以為自己是動漫呀，畫個蟲子在身上就能變身成個龍人了？那還不如穿條紅內褲，又厲害又拉風也不需要吃苦頭，至少吸引眼球不是問題也不會嚇壞了小姑娘。
    錢不夠半臉抽搐著聽完了江離的評語，端正了下身子，特地正經八百的對江離語重心長道：“雖然，錢某人走過不少地方，見或聽過不少奇聞異事，但從來隻知道，紅內褲一般也就是本命年穿的，真不知道還有其他作用。還有，即使不是黥麵，尋常人家的本分女子，也是不會在身體上去留些紋身圖樣的，更別提時常更換了……不知你所說的是否是哪個地方特殊風俗？錢某是聽說有些地方的風俗特別奇異，比如北大陸一些未開化的野蠻人，喜歡在身體上描繪圖案，有些是為了美觀好看，有些覺得描繪了怎樣的圖形在身上，就會具有與圖形一樣的力量。說起來，這倒是和道士們的法陣有些異曲同工，隻是不知道那些野蠻人的圖案有沒有法術力量……”
    江離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了，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嘛，趕快打斷了錢不夠漫無邊際的絮絮叨叨，不耐煩的打發了句：“別提了，不是你說的那些。我說的是ABCDEFG國！”
    錢不夠的那對小眼睛瞪的更使勁了，結巴著：“唉比什麼什麼幾國？錢某人這可真沒聽說過了！絕對不是東大陸上，難道是西大陸？不會是南北大陸吧？”
    江離一聽錢不夠的那個“唉比什麼什麼幾國”，樂了，故意又擺擺手搖搖頭，模仿著老學究的動作對錢不夠說：“錢老頭，你不知道的可多了，聽好了啊，那個地方臨近HIJKLMN，就在OPQRST邊上，路過UVWXYZ就可以看到了！”
    錢不夠連接話都接不下去了，嘴巴張了兩下，忽然明白過來，眉頭一擰，假裝惡狠狠的威脅了兩句：“好小子，耍我是吧！想騙你錢叔叔，你還嫩著呢！”
    江離樂的哈哈大笑，頓時引來周圍一陣側目，甚至連剛說到的那五人都若有若無的瞟過來幾眼。江離可笑不下去了，幹巴巴的假咳了兩聲，有些無措的看了看錢不夠。錢不夠大方的拍了拍他肩膀，周圍人看看不過是個毛頭小兒，也就又各管各的了。
    錢不夠低下聲來又接著說：“錢某說的那幾人，受的是黥刑，是犯了大罪才會有的，可不是什麼好玩在臉上畫個花！你看他們的姿勢，明顯就是在軍隊裏受過訓的；人數雖少，但就算不是刻意，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也暗合軍卒的模式；更別提那渾身散發的煞氣了，肯定是經曆過戰場上你死我活的！這些人啊，一定都是些犯了大罪被發配到軍營裏打仗，又逃了出來的！這可都是些亡命之徒。正經事他們做不了，做人都得縮著，隻能到因萊納達森林這樣的地方能撈點算點！野外落單，最怕遇著這種人了，連條件都沒得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逃兵？他們不是罪犯嗎，打仗不是都能弄些什麼將功贖罪？”江離倒不太清楚這些，隨便發問著。
    錢不夠給他了個大白眼：“小子，你還小，不懂！這仗，哎，一言難盡啊！”
    江離說：“得了吧，別裝了，你不是個商人嗎？‘戰爭’和‘財’字從來都是寫一塊兒的！”
    錢不夠也不否認，嘿嘿的笑了兩聲：“錢某呢，大頭也輪不上，頂多撈點小油水，其實還真沒什麼。哎，想想也是，就說前幾天那個狄少爺吧，可惜人家看都懶得多看我一眼，否則上頭有個人幫你這麼一介紹啊……”錢不夠邊說邊吧唧著嘴，似乎在盤算著“美好的設想”能給他帶來多少收益，想著想著也意識到是場空夢，又哀歎了一聲。
    就在此時，忽然聽著不遠處有人喊了一聲：“錢老板？！”
    錢不夠詫異的看去，此人正從較遠的幾個人中站出來，朝這邊走來。
    “哎呦，果然是錢大老板，很久不見了啊！不會連咱也認不出來吧！”來人走近了一些，看的清楚了，口氣也騰定了，嗓門更是擴大了數倍。看起來年紀和錢不夠差不多，隻是更粗獷些，一把大絡腮胡張牙舞爪的連著頭發眉毛，粗濃的眉毛下是一雙銅鈴般牛眼，偏偏衝天鼻孔中還穿了個不小的鼻環。江離暗暗感歎，這錢老頭怎麼認識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這下又來了個牛魔王！
    錢不夠也看清了來人，哈哈一笑，寒暄道：“原來是袁老大！數年不見，別來可好？”
    江離在邊上偷偷一樂，悄悄的對懷裏的小猴子說：“喂，賊猴，你家啥時候又多了個牛魔王啊！”小猴子在他衣服裏縮著，沒做聲，扭了下小身子表示抗議。
    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假惺惺的互相吹捧了一番，江離蹲在一旁聽的扁扁嘴很是不屑，當錢不夠介紹到江離的時候，隨口編了個由頭：“這孩子是我本家的遠房親戚，家裏沒了，就跟著我出來見見市麵。”對於這個低劣的“新身份”江離更是不滿，連應都沒應聲，弄的錢不夠很是丟麵子，隻得尷尬的繼續編下去：“小毛孩，家裏沒了，受了刺激，不懂事不懂事……”同時趕快換了個話題岔開。袁牛魔王是個粗人，看是個半大的孩子，倒也沒多想。
    “袁老大，我說，咱倆也是老交情了，也甭套瓷兒了。”錢不夠不露痕跡的把袁牛魔王更是往一邊遠離人群的地方引了引，放低聲音道，“看袁老大紅光滿麵，此行必然收獲不小啊！……錢某人對老朋友向來不會吝嗇，比會盟高兩成，怎麼樣？”
    袁牛魔王看樣子的確對錢不夠還算了解，也不提防太多，豪邁的哈哈一笑：“哪裏哪裏，咱這點小買賣算個啥。錢老板要是看的上眼，盡管挑！隻是……”說著，口氣有了幾分猶豫，看了眼錢不夠，又用餘光瞄了下周圍，用幾乎不可聞的卻壓抑不住興奮得意勁的聲音，悄悄在錢不夠邊上說：“咱這次，運氣可真不錯，完成了個會盟的任務！這地方人多眼雜，錢老板要是不嫌棄，是不是等咱先交了任務再……錢老板放心！咱袁阿大說道做到，了結了那任務，手頭的東西保證讓錢老板先挑！”
    錢不夠小眼珠子滴溜一轉，竊笑道：“好你個袁阿大，原來是賺好了大頭，弄點渣渣打發打發錢某人哪！”
    “不敢不敢！咱和兄弟們也就討口飯吃。”袁阿大趕快又捧了捧錢不夠，別看這人長的五大三粗的，說起套話來也是滔滔不絕，各種溜須拍馬，不下於錢不夠。
    談好了生意，兩人又客套了幾句，袁阿大也就回到原來的位置走入了他帶的那群手下之間。錢不夠回到了江離身邊坐下，江離故意挖苦揶揄道：“哎呦，到底是‘錢老板’，哪都不忘做生意！”
    “嗐，不過是些零毛碎琴的小玩意，閑著也是閑著，怎麼著都是錢，不是嗎？”
    “哦……”
    錢不夠給江離盯的毛毛的，順口幹脆叨念起這個袁阿大來。這袁阿大，也就是個略有身手的漢子，整幾個落魄的沒飯吃的帶著當手下跟著；不過腦瓜子倒也算靈活，幹妖獸獵人這行算起來也有個二十來年了，手下換了好幾批，自己小命卻安然無恙。要知道幹妖獸獵人這行的，都是些過的了今天沒明天的，走一躺活兒留在森林裏的得有大半兒，還不一定能賺上幾個子！雖然沒見他做大多少，這麼多年下來還在這口子上混，倒也不容易了。
    正說著，這渡船也來了。小船和渡口一樣簡陋，但容納個二三十人還是沒問題的，所以，渡口的眾人紛紛站起來往渡船靠去，卻也不擁擠。
    江離跟著錢不夠也隨著人群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