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第一天。
    內閣首輔黃立極低頭又將托盤中幾塊擬定的年號銅牌仔細打量過。都是大吉大利的名兒，皇上一定會喜歡！
    黃立極定了定神，高舉托盤恭身步入乾清宮。
    禦案後的天子正在品茗，嫋嫋熱氣不斷升騰，黃立極悄悄抬眼打量，卻始終看不清天子的臉。
    “乾聖——”徐應元拈起第一塊銅牌，高聲唱道。
    “太狂。”氤氳茶香中，天子輕輕搖頭。
    “興福——”
    “俗了。”天子微微皺眉。
    “鹹嘉——”
    茶盞磕在禦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徐應元嚇得腿一軟，連忙跪伏在地。黃立極已經汗濕重衣，連試三個，皇上都不滿意，這可怎生是好？
    “鹹中帶戈，刀光劍影的好不晦氣。”天子走過來，徐應元忙將托盤高高舉過頭頂。
    天子拈起最後一塊銅牌，緊皺的眉頭這才稍稍鬆開些，“就用這個吧。[貞]字補個衣字旁，討個吉祥，就用崇禎。”
    “皇上聖明。”黃立極恭恭敬敬地接過銅牌，抬手擦了擦汗。
    暈暈乎乎地走出乾清宮，黃立極這才感到後怕。敏銳的政治嗅覺告訴他，一場風暴就要襲來。
    已是掌燈時分，落日映著晚霞在紫禁城內灑下一片祥和的金黃。內廷的宮人們一陣忙碌，隻因這是新皇入主龍庭的第一天，一切都顯得有序而莊重。
    “禦膳準備得怎麼樣了？”周後剛剛搬進坤寧宮，這裏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回娘娘，快了快了……”吳良輔氣喘籲籲地稟報著，“按您的吩咐，全是萬歲爺喜歡的菜色！”
    周後點了點頭，出神地往乾清宮的方向望去。
    “太後駕到——”突聞宮人通傳，周後不由暗暗吃驚，卻還是快步上前迎到，“娘娘千歲。”
    張嫣忙扶起她，藹然道，“弟妹無須多禮。”
    周後歉意地笑笑，“臣妾真不知道您會過來，這都沒什麼準備，我……”
    看著她慌亂而拘謹的樣子，張嫣不禁想起初入宮掖的自己，不也是這般懵懂而羞澀？
    “要來也沒提前知會你一聲，該是我向弟妹陪個不是。”張嫣安撫道，“新朝第一天，我這個做嫂子的說什麼也該來道個賀。以後在宮裏，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弟妹，不介意多添一副碗筷吧？”
    周後如釋重負地笑了，她的臉上顯出少女般的純真，“您可真是折殺臣妾了，娘娘快請！”
    張嫣隨便揀了個小敦坐了，“田妃和袁妃呢？她們不來？”
    “臣妾先前已經差人通傳過，想必兩位妹妹已經在路上了。”
    話未落音，隻聽殿外傳來甜美而張揚的聲音，“周姐姐！”
    田妃拉著袁妃小跑著進殿，看到張嫣，不禁微微一怔，隨後展顏笑道，“一定是太後娘娘了，您可真美！”
    “瞧你這小嘴兒甜的。”張嫣無奈道，“紫禁城可不比別處，以後啊，還是收收性子的好。”
    “謝娘娘教誨。”田妃吐了吐舌頭，“妾妃以後一定注意。”
    她不安分地四處張望著，“坤寧宮真氣派，比我那兒好多了。咦，皇上呢？還沒有來麼？”
    周後有些尷尬，“你呀，就不肯坐下來歇歇！”
    四人閑聊著，不知不覺天幕已黑，田妃有些按捺不住，幾次想要開口卻又生生咽了回去。
    “周姐姐。”終於大著膽子問出口，“皇上他……怎麼還不來呢？”
    “許是事務繁苛，再……再等等吧。”
    張嫣有些不忍心，轉身朝吳良輔道，“你去乾清宮問問，皇上什麼時候忙完。”
    吳良輔領命正要出殿，迎頭撞上前來傳話的徐應元。
    “娘娘千歲。”徐應元一揖到地，抬頭見兩後兩妃齊聚，心裏暗暗叫苦。支吾了半天才勉強開口，“萬歲爺叫奴婢來傳話……萬歲政務繁忙，今晚……今晚就不過來了……”徐應元的聲音越來越小。
    殿內一陣沉默。
    田妃賭氣地抓起玉箸，夾了菜就埋頭吃了起來。
    “既如此，那我們先吃吧。”張嫣淡淡道。
    “娘娘……”徐應元低下頭，“皇上不知道您也來了，奴婢這就回去稟報皇上，皇上一定會馬上過來的……”
    田妃滿懷希望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不用了。”張嫣搖頭，“皇上勤政是好事，別打攪他了。隻是也別歇得太晚，熬壞了身子。你回去吧。”
    田妃瞥了眼張嫣，又埋頭繼續吃了起來。
    乾清宮中，朱由檢正手捧一本奏折看得入神。目光逐行掃過，眉頭也越皺越緊。看到最後，他幾乎要拍案而起了。
    朱由檢翻至最後一頁，這已是第八封匿名奏折了。每封無非都是詳列魏忠賢的罪狀，個個寫得文采飛揚，人神共憤，請求皇帝將魏閹速速拿辦，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敢署上姓名。
    這是在投石問路呢。朱由檢冷哼，他們憑什麼就認定新帝一登基便要翻臉倒魏？朱由檢大筆一揮，全部留中不發。他們不是要揣測聖意麼？那就繼續猜吧。
    夜已經很深了。內侍們全都讓他打發休息去了，諾大的乾清宮隻剩下他一個人。透過窗向外望去，是濃的化不開的夜色，他感到莫名的惆悵。拉開殿門，寒冷的夜風迎麵撲來，灌滿了他的龍袍。朱由檢倚在門邊抬頭去看那昭昭素月，幽幽月光映亮了他眉宇間的清愁，也映亮了他滿心的苦楚。
    煌煌深宮，漫漫長夜，若是她能伴他左右……他有些泄氣地垂下頭，借著融融月色，卻見丹陛下直挺挺地跪著個人！
    “你……”他疑惑地走近幾步，終於看清，“承恩！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