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秋季，路兩旁高大的銀杏樹下落滿了金色的、小扇子一般的樹葉，遠遠看去一片金燦燦，仿佛給道路鑲了兩道金邊。沿著這條鑲了“金邊”的路一直向北，就漸漸遠離市區，到了郊外。
    郊外已經是半丘陵地帶，城市裏筆直的公路到了這裏也變得蜿蜒起來，路旁筆直的銀杏換成了茂盛的法國梧桐，給人感覺多了幾分婀娜與風情。在這裏，放眼望去，不再有擁擠的高樓大廈，城市中最常見的玻璃幕牆建築被一些歐式紅磚閣樓所取代，或獨棟矗立在小山坡上，或三五錯落成群，佇立在路旁，形成一個小小的社區，閣樓周遭被青翠的草坪包圍著，有的草坪外圍還立有漆成白色的矮矮的木柵欄。
    沿公路轉過一個小山坡，越往前行，道路越發狹窄起來，漸漸變得隻能容兩輛車錯肩而過，再拐一個彎，到了山坡後麵，眼前豁然開朗，一幢三層小別墅立在草地上，別墅也是歐式建築，外牆漆成鵝黃色，襯著綠草，顯得格外清新，別墅不遠處竟還有一個小小的人工湖，湖畔綠柳扶疏，夕陽倒映在湖麵上，泛著點點波光，還有兩隻野鴨在水中嬉戲。這是XX市最大的商業集團——棠坊集團的董事長羅嶽棠的郊外別墅，一個標準的世外桃源。今晚，羅嶽棠要在這裏舉辦一個家庭聚會，慶祝他的外孫留學歸來以及外孫女大學畢業。
    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駛進別墅區，車上下來三個人，穿黑色襯衫的中年男子是羅嶽棠的長子羅英，現任棠坊集團副董事長、集團下屬英鴻百貨的總經理，旁邊身穿墨綠色真絲連衣裙的是他的太太莫琳達，走在他們身後的年輕人則是羅英的獨子羅謹。
    三人剛剛步入大廳，迎麵就聽到有人高聲喊：“大哥遲到了，罰酒！”
    羅英笑著接過二弟羅楓遞上來的酒杯，一飲而盡，調侃道：“老二，我說怎麼還不到四點，公司大樓裏就不見了你的蹤影，原來一早就跑到爸這裏大吃大喝了，我可沒你那麼好福氣，一堆事情等著我處理，我能不遲到嗎？”
    和大廳裏的其他人打過招呼，羅英從羅謹手中拿過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徑直走到坐在紅木太師椅上的老人麵前：“爸，剛才路過老什錦糕點鋪，順便買了您最喜歡的芝士酥！”
    “好啊，阿英有心了！”羅嶽棠笑著點點頭，把紙盒放到身後的矮幾上，環視了一下大廳四周，又抬手看看表，皺眉問站在身旁的大女兒羅荃：“怎麼我那兩個寶貝丫頭還沒到？今天她們也是主角啊，再打電話催催！”
    “爺爺，我看您就別催了，”羅謹接口道：“人家現在是大人了，大學都畢業了，出門也得換換衣服、化化妝不是，這女人出門，沒有三四個小時的準備時間是不行的。”
    一番話，說的一屋子的人都樂了。
    羅嶽棠口中的“兩個寶貝丫頭”，正是韓橙舒和韓紫裳，此時，她們正驅車飛馳在通往郊外的公路上。
    已經來到這裏一年又兩個月了，阿紫正如橙舒所想那般，適應得很好，並且順利從美術學院畢業。如今的她早已接受了短袖T恤；喜歡披薩餅勝過漢堡包；最喜歡的內衣品牌是歐迪芬；電腦水平馬馬虎虎，但諸如PS之類的繪圖軟件倒也能用用；硬筆寫字也還看得過去，至少可以熟練地簽自己的名字；隻有英文還是一竅不通，唯一學會的就是“賣糕的（MYGOD）”……雖然她偶爾仍會似一年前那般露出怯怯的笑容，不過那句“我以前在大唐”的口頭語卻再不會輕易冒出來，除非是和橙舒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至今，橙舒仍是唯一一個知道她秘密的人，隻有麵對橙舒，她才會完全放鬆。
    在這期間，她們的學究老爸僅僅從國外打了幾個越洋電話回來，問問女兒們吃得如何住得如何，並抱歉說這五年之內可能都沒時間回家，即使春節也不例外，不過姐妹倆的春節倒並不寂寞，有一大堆親戚等著她們應付呢。
    阿紫清楚地記得，來到現代過的第一個春節前，橙舒在家給她惡補“親屬知識”——
    “阿紫，咱爸是歸國華僑，大多親戚都在國外，華僑就是住在境外又回來的人——”
    阿紫插嘴：“可是他現在又去了境外，不是又‘花俏’（華僑）了？”
    橙舒被噎了一下，揮揮手：“那不一樣！哎呀你別打岔，聽我說——祖父母都去世了，老爸這邊的親戚可以暫時省略不計，主要是咱媽這邊的你要記好了。咱媽羅蘭是外公最小的女兒，外公家很有錢，他老人家是最大的商業集團董事長，就是特別特別大的商鋪的大大大老板，明白嗎？”
    阿紫瞪著眼睛聽著，不置可否。
    “外公的大兒子，也就是我們的大舅父，羅英，在外公手下當差，不過主要打理英鴻百貨的生意，他老婆叫琳達，我超級討厭那個女人，眼睛裏隻認識錢！呃，跑題了……羅英有個兒子叫羅謹，今年27歲，在他爹手下當差，他——嗯，他的情況有點兒複雜，以後慢慢說。”
    “外公的二兒子羅楓，是個喜歡吃喝玩樂、豐流成性的家夥，不過我喜歡他，因為他很幽默，喜歡開玩笑，不像大舅那樣總一本正經的，我通常都是直呼他名字，他也不介意，還鼓勵我們在外麵這樣叫他，說免得別人猜到他的真實年齡，不會妨礙他勾女……呃，又跑題了……他太太是個賢妻良母，脾氣好得沒話說，老公在外麵拈花惹草也能忍，記得我告訴過你哦，我們這裏是一夫一妻製，相公不能納妾的！但如果不再喜歡對方了，可以離婚，就是寫休書，不過不是自己寫了休書就可以，要到民政……”
    阿紫：“姐姐你又跑題了！”
    “嗯？呃，繼續繼續……羅楓有兩個兒子，不過二兒子是他和一個美國女人生的，如今都在國外，老大做醫生，老二喜歡搖滾，搖滾就是——這個太難解釋了，先放一下，總之他家老二做了歌手，就是唱歌給別人聽但是別人要付錢給他的人。”MYGOD，舌頭都快打成結被自己吞下去了！橙舒停下來喘了口氣，看旁邊的阿紫一臉懵懂地聽著，立刻又覺得很有成就感，喝了口水，繼續說：“咱媽還有個姐姐，叫羅荃，是個精明的會計師，就是賬房先生，在外公的買賣裏管理賬務，她有個兒子叫展翎飛，在國外讀研究生，不過聽說就要回來了。”
    “好了，基本就這樣，這些親戚和我們平時來往雖然不是很頻繁，但逢年過節、還有生日聚會什麼的還是會聚一聚的，比如外公每年過生日都要招呼大家去他的湖濱別墅聚會。都明白了嗎？”
    “姐姐啊，”阿紫看看橙舒：“你能不能把你剛才說的那些，寫在紙上給我？”
    橙舒慘呼一聲癱倒在沙發上，剛才白說了！就知道，隻要阿紫用“姐姐啊”這三個字打頭，多半就會讓她頭痛。
    “姐姐啊，你別跑這麼快行不行，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阿紫坐在副駕駛位子上，兩旁飛速閃過的梧桐樹讓她眼花，雖然係著安全帶，一雙手卻還是攥得死緊，臉上的表情明白地寫著“我害怕”三個大字。
    “不行啊，都已經遲到了！”橙舒這次說什麼也不妥協了，聚會時間是六點半，現在已經七點一刻了，待會兒肯定給外公罵死。想到這兒，腳下的油門又踩下幾分，車速從80飆升到90，唉，等著吃罰單吧。
    其實阿紫接受新事物還是很快的，不過開車仍是她的死穴，想當初橙舒費了多少口舌，都沒能讓她走進駕校學個駕駛本出來，隻能日複一日地當她的免費司機。不過這司機也不好當，隻要車速超過60，阿紫就會出現上文所描述的表現。橙舒很不解，她問阿紫：“你以前在大唐騎馬飛奔難道不害怕嗎？那速度不也挺快的嗎？”
    “那倒沒錯，不過我們騎馬飛奔都是在沒人的官道上，通常一口氣奔出幾十裏道上也沒見一個人，在市鎮集市上哪能奔得起來？如今這裏的路像蛛網一樣密布交叉，還到處都是人和車，我覺得走路都能撞上，更別說開車了！”說完又小聲嘀咕：“難怪我會出車禍了！”
    橙舒徹底無語。
    無視阿紫的抱怨威脅耍賴和哀求，橙舒一路飛車，見人超人見鬼超鬼，終於在七點三十五分的時候，拉著臉色慘白腳底發軟的阿紫踏入了外公別墅的大門。
    “外公舅舅舅媽姨媽姨丈還有羅謹表哥，對不起啊我們來晚了！”橙舒臉上先送出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接著又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其實我們真的很早就出門了，沒想到路上塞車塞得要死，車子開得像蝸牛爬一樣，我都快急死了！”
    賣糕的！阿紫在心裏翻個大大的白眼，姐姐大人你說謊不打底稿啊，你要是車子開得像蝸牛，我也不用現在腳軟得像蝸牛了！
    羅老爺子本來是很生氣的，一大屋子人等這兩個丫頭，可現在見到如花似玉的這兩位，一腔怒火早扔到爪哇國了，隻是臉上還繃著：“晚就晚了，還編什麼鬼理由，以為我會信嗎？”
    噢耶！阿紫在心裏歡呼，外公明察！
    “外公——”橙舒已經拉著阿紫跑到老爺子近前，拿過阿紫手裏的畫軸展開：“外公，這是阿紫畢業時候的獲獎作品，她說一定要送給您！全世界僅此一幅哦！想當初她畫了一天一夜，連飯都沒顧上吃。”為遲到找理由那一篇已經翻過去了，傻子才會再接茬理會，現在打得是親情牌，她最擅長的！
    老爺子臉上緊繃的線條果然在一霎那鬆散開來，笑得像臉上開了一朵菊花，接過畫軸邊看邊說：“真的嗎？哦，阿紫的畫功又長進了，這蝶戀牡丹圖畫得真是……嘖嘖……果然應該得獎！可是也不能不吃飯啊，看看這小臉，又瘦了！”
    阿紫有些臉紅，忍不住說：“外公您過獎了！”這種花鳥圖是她小時候最拿手的，獲獎雖然是真的，不過兩個時辰就能畫一幅，什麼一天一夜，還不吃飯？她再次對橙舒的誇張手法感到無奈。
    “阿橙、阿紫，今天外公辦這個家庭聚會，除了慶祝你們姐妹二人大學畢業，還因為翎飛回來了！他在英國讀了四年書，又打工一年，你們有五年沒見麵了吧？還記得小時候，你們三個最喜歡在一處玩的。”羅老爺子衝著正和羅謹聊天的一個年輕人招招手：“翎飛，過來。”
    這就是姨媽家的翎飛表哥？阿紫嘴裏機械地打著招呼，表情卻有點兒僵硬，眼神投在展翎飛的臉上遲遲不肯移開。濃濃的兩道劍眉，眼睛如星星般閃亮，嘴角微微向上彎著，笑起來帶著七分誠懇三分憨厚，隻是身材略高，隻是梳著短短的寸頭，隻是穿著藍白條紋的方領T恤，隻是多了一些成熟的味道……翎飛表哥，和他，長得好像啊！原本已經埋在內心深處的那個影像又一次漸漸清晰起來……
    “阿紫，是不是認不出我了？”展翎飛見阿紫一直盯著自己看，忍不住打趣道。
    “當然啦，”橙舒趕緊過來圓場，阿紫第一次見翎飛，可別露什麼馬腳，好在大家五年沒見麵了，有什麼變化也是正常的。“你走了五年，中間一次都沒回來，我們又不能像姨媽那樣飛過去看你，當年那個青澀小男生現在變成了帥哥精英，讓我們怎麼認得出啊。”
    展翎飛嗤的一聲笑了：“阿紫還是那麼寡言少語，阿橙你就還是那麼活躍，不過你們兩姐妹的變化也很大啊，而且越來越漂亮了。”
    他在讚我長得好看嗎？當年在家中的花園裏，他也曾紅著臉讚我生得美……阿紫眼神迷離，思緒不知飛到了什麼地方，接下來雙方的談話，她一句也沒有聽到。
    展翎飛這次回來，自然是準備投身到外公的商業王國中出一分力，原本他是想自己創業，但禁不住外公的軟磨硬泡和母親的執意要求，隻好答應。說起來，在羅氏家族的兒女中，也隻有韓家和羅氏企業沒有任何瓜葛。
    羅嶽棠的幺女羅蘭從小隻喜歡跳舞，後來如願成為一名舞蹈演員，在一次去大學裏的慰問演出中，羅蘭和物理係當時最年輕的教授韓家杼一見鍾情。婚後的羅蘭除了偶爾參加演出，其餘的時間便在家相夫教女，韓家杼則一門心思做學問。盡管羅蘭對各種生意經一概不感興趣，但這並不妨礙她一直最得父親的歡心，這或許是因為她生性恬淡，既不喜歡爭名奪利，為人處事也沒什麼心機。在相互傾軋、爾虞我詐的商業圈裏沉浮得太久，羅嶽棠自然對這個清雅如蘭的女兒寶貝萬分。
    橙舒和紫裳很小的時候，就顯露出遺傳自母親的藝術天份，再加上綜合了父母優點的出色外表，順理成章地成為羅老爺子的“新寵”，她們後來選擇讀藝術院校，羅嶽棠也雙手讚成，他說要讓旁人看看，羅家不僅出商業精英，也出藝術精英。
    （某楚：人家倆是韓家人好不好？
    老羅：有我羅家血緣的，都是羅家人！
    某楚：典型的封建家長製專橫不講道理。
    老羅：給我取家法來……
    某楚：我閃！）
    “錢不是最重要的，藝術和品味才更能彰顯我們羅家出類拔萃的氣質！否則，我們和暴發戶有什麼區別？阿紫，別聽你姐姐的，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先待在家裏，畫自己喜歡的東西！”
    “啊？嗯……哦……”猛地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阿紫一愣神，從“夢中”醒來，見外公正望著自己，趕緊點頭如搗蒜，其實根本就沒聽清他剛剛說了什麼。
    老爺子倒是很滿意阿紫的表現，轉頭對橙舒說：“你們兩人才二十歲，著什麼急早早步入社會，我當初就跟你爸爸說，聰明歸聰明，也用不著那麼早上學嘛，還跳什麼級，難道家裏還指望你們早拿薪水啊！你爸爸偏不聽，真是的。社會很複雜啊，年輕女孩子還是多待在家裏好。”
    “外公，我們遲早會長大啊，也不能老是躲在您的翅膀下麵吧。”
    “算了，不說了，免得你又嫌我羅嗦、有代溝，”老爺子搖搖頭，很無奈的樣子：“你願意去樂團上班就去吧，不過阿紫要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你可不許勉強她！”
    “知道了，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