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彼岸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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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婉兒隻覺心情異常煩悶,來到鄭氏的房間。這時的鄭氏蜷縮在被窩裏,隻露出兩隻眼睛。
婉兒道鄭氏榻前坐下,問道:“今日送來的藥都飲了嗎?”鄭氏困難地張開眼:“飲了。”鄭氏將手伸出被褥,婉兒見她有話要說,便將她扶起靠在床沿上。鄭氏扶著腰坐了起來,道:“還是老樣子,渾身使不出力氣。娘這麼大的歲數了,靠著藥罐子養著,估計也過不了今個冬了。”
婉兒啐道:“娘可別說這等喪氣話。”鄭氏倒是憐惜起婉兒來:“你自己也仔細身子,見著你三天兩頭往宮裏跑,平日又不在府裏,四處應酬著吧。冰天雪地的,自己也別凍壞了。女人一旦過了四十,身子便也不似往年,記住好自調養。”
婉兒聽著母親的念叨,隻是笑著。又給鄭氏的被窩裏加了個暖爐,在被窩裏來回熨貼著,道:“見著柴尚宮、賀婁尚宮經常來府裏看您,你們很談得來吧。”
鄭氏嘮嘮叨叨起來:“算算,我們都是在掖庭待了幾十年的女人,現在又都這麼大歲數了,談起些宮中之情,聽著倒是親切。你說,這人也怪了,眼前過著安逸的日子,談的卻又都是以前那些苦日子。可能我們都老了吧,老了才總想過去的事,想得沒完。”
婉兒亦道:“女兒有時也會想起以前掖庭的人。雖說清苦,人人都以平常心相處,樸質窩心。”鄭氏道:“是啊,進了宮,想必也沒有能讓你實心講話的人了。如今我們母女二人能共居一室,可你也不願跟娘講。見著你什麼都往心裏裝,娘也心疼著。”婉兒眼眶潤了。
等到被窩裏升了溫,婉兒將被子合上,把被褥的邊翻折好,壓在鄭氏身下。婉兒道:“娘,爹爹一直沒有納妾,你們一定很恩愛吧。”鄭氏笑了:“你爹爹娶我的時候,發誓此生都不納妾的。你也知道,像庭芝那麼高位的男人,家裏應該三妻四妾的。雖然結婚頭幾年,我都沒有生育,但家裏人都沒有提出納妾之事。那時,自己就像被捧在手心裏寵著似的。”突然鄭氏變得低落,想要哭了出來:“要是老早知道上官家隻剩下你這麼一個獨苗,我定要勸他開枝散葉的。”
婉兒止不住落了淚。爹爹已經走了四十多年,娘還如此惦念著。這份長相守的愛情,多麼讓人羨慕。
鄭氏望著婉兒:“婉兒,以後你老了,跟誰嘮叨呢?”鄭氏轉而道:“娘也覺得奇怪了,皇上經常到你那裏,為何你都沒有懷上身孕呢?”
婉兒也不知怎樣回答,隻能寬慰道:“會有的。”說完,轉過身去偷偷拭了淚。
就在這個冬天,鄭氏去了。帶走了婉兒在這世上最後的牽掛。上官婉兒上表請天下士庶為出母服喪三年。
公元710年四月,定州人郎岌向李顯上書,指出韋後有謀反之意。在韋後的強勢下,顯隻得將郎岌處死。但顯的心裏,對皇後想法已經越來越多了。
顯和相王到太平公主府上小聚。太平公主府如今很是氣派。因為公主在朝中的地位和聲望已如日中天,所有為得功名之人皆紛至遝來,車水馬龍。府中假山湖泊,廊亭竹林,樂班舞姬,應有盡有。
公主安排三人在湖中泛舟聽樂,別有一番風情。
“之前奉辰府編過的《大樂》,幸有有心人收集曲譜,重新組合。今日皇兄來了,太平自然不能怠慢失禮,便把這壓箱的曲目呈了出來,如今宮裏都已經聽不到了。”太平道。
“好啊,今日就我們兄妹三人,開懷暢談。”
敬酒一番之後,相王開始進入正題:“這些年來,皇上是否察覺,朝中的勢力已大有變化。”
顯心裏知道,皇後提攜了一大批自己人,簡直就在效法當年的太後。“在重潤被母後賜死之時,朕承諾過皇後,以後一半兒江山都給她。算是對她們母子的一些補償吧。我對社稷之事也沒多大的興趣,反正有弟妹輔佐,朝中有那麼一批忠臣,朕也放心了。”
太平似是在恭維顯,笑道:“看來哥哥真有父皇之風度啊。”說到這裏,大家都想起因為父皇的仁慈,造就了史無前例的女皇。而現在,一切似乎又在重演了。顯和旦陷入沉思。
顯道:“妹妹話中有話。”太平忙道:“哥哥多心了。其實一切自有天命,沒人可以逆天而行。”這話就有正反兩種解釋了。韋氏是在順天而行還是逆天而行啊。這個太平,越來越難以捉摸了。顯道:“皇後是應該收斂一些了。”
相王覺得氣氛過於沉悶,談過多的國事會讓顯心情不快。其實顯心中並不糊塗,已有主意。於是道:“既是家宴,我們就不談國事了!”太平應和道:“好,飲酒聽樂。”
顯仍然在思考著。
清明節到了。
婉兒來到武則天與高宗的合葬的乾陵前拜祭,捎上了顯的問候。心裏始終不能平靜,一直在思考著以後的路。一代女皇還是安寢在這如此冷靜之地,選擇了與自己的丈夫合葬。
太後曾說,韋氏、太平和我將會卷入新的一輪鬥爭中。現在,韋家與李家之間已經勢如水火,這場戰役已經迫在眉睫,實在是吉凶未卜。
想著想著,太平公主也來了。
“公主來了。”婉兒問候。
“是啊,看看父皇和母後。”太平說。接著,例行著拜祭的程序。
拜祭完畢。太平關切道:“婉兒,好久都沒你的消息了,近來在宮中可好?”“有勞公主掛念,婉兒安好。”婉兒也隻有這樣的回答。
沉默了良久,太平開始講起太後以前的事情。“我很佩服母後那份清醒,懂得取舍。而我,總是走走停停,久了,就忘了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太平也是想象太後一樣有所作為。婉兒看到又一位雄心勃勃的女人,有些無奈道:“當年太後還政李家,也是想天下回到以前的製度上去。前朝後宮各有規則,我們也隻能遵守這些,自求多福了。”
太平想起以前那位縱橫捭闔的上官婉兒竟然說出這等話,真是不敢相信:“婉兒,你變了。”婉兒笑而不語。太平又道:“以前母皇在位時,我們一起為剪除酷吏,推崇武舉,是多麼的遊刃有餘。而今,我們都隻是在碌碌無為的活著。”婉兒隻道:“婉兒已然安居後宮,便也不想多問朝政之事,圖個清閑罷了。”
“哦?”太平跳起眉毛,“你似乎並不比以前活得輕鬆啊。”婉兒被太平看穿了:“真懷念武皇當政的日子,至少,這後宮簡單安和。”太平憶著以前總是在武皇的保護下生活著,如今都需自己麵對,歎道:“是啊。”
太平與婉兒對坐,眾侍從端上些湯餅作為午膳。太平問道:“來得匆忙,準備不周。可有下餅的甜醬?”婉兒轉臉看著子矜,子矜道:“隻帶了醃製的鹹鵝肝醬。”太平道:“也好。”
太平見著婉兒身後還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宮女。問到:“婉兒,這位是……”婉兒看著若熙,介紹道:“這是江美人。皇上這次讓婉兒帶些宮人前來拜祭,婉兒便也帶了她出來。若熙,來,見過公主。”若熙上前行禮:“若熙拜見公主殿下。”太平讚道:“好美的人兒。”若熙道:“公主過獎。”
婉兒望著通向封土堆的寬闊司馬道,道:“老早就想來奠基,隻是陵墓一直未完工。”太平道:“父皇修了幾十年的墓、母後又修了幾十年的墓,這個乾陵葬的是兩代帝王,自然氣派無比。”婉兒道:“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後無來者?”太平不是很讚同。
婉兒知道太平的意思。隻想規勸一番,讓她不要再與皇後鬥了。婉兒慢慢道:“記得太後臨終前對婉兒說過,後宮的女人,若是沒有放眼蒼生的眼界,所做的一切隻是困獸之鬥。”太平還是不認同:“前朝後宮,皆為競技場,進來了便也出不去了。若要放眼蒼生,隻得跳出這鬥獸場,站到位尊九五的高度。況且,天下自始便不是一人之天下,何謂困獸之鬥?”
“也許吧。”對於新的女主會是誰,婉兒已經不想過問了。
兩人各懷心事,看著遠方。
末了,太平道:“皇上給二哥追諡了‘章懷太子’,想必陵墓也要翻新,你要不要去?”婉兒忽地別過頭,道:“謝公主提醒。”太平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