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婕妤怨(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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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市坊,一座名為“望月樓”的酒肆。一層大廳中,胡姬在樂師的伴奏中起舞。舞衣貼身恰如其分,鑲著金色亮片,在霓紅燈中流光溢彩,張揚著西域女子與生俱來的熱情;環帶飛舞交錯,攪動著漫天飛花。腰肢肆意扭動,軟若無骨。
    二層的客室,閑坐著高等的貴賓。他們付了多的銀子,便可最清楚地欣賞胡姬,欣賞底下形形色色的人群,勸酒、嬉戲、調情。世間醉生夢死之態竟是如此華麗妖豔。
    客室突然打開。
    “崔兄,快快有請。”李隆基熱情的迎進一男子。
    進來的是崔家公子崔湜,見了李隆基,作揖道:“王爺有禮。”隆基領崔湜坐下,笑道:“崔兄近日來京城,隆基也應盡地主之誼,好生款待。經年不見,崔兄已是如此風流。哈哈。”崔湜忙道:“哪裏哪裏,王爺說笑了。”隆基又問道:“見著崔兄一人來京,夫人可好?”崔湜笑道:“有王爺掛記,賤內自然安好。”隆基笑,夾起鹵水花生放到嘴裏。崔湜道:“聞得李唐複辟,不甚歡喜。今日見著長安如此繁盛,比起當年所見,越發富麗了。”
    隆基遂問道:“不知此次崔兄來京,可有打算?”崔湜便道:“崔某寒窗二十餘載,方擢進士第。此番來京,欲求得功名,報效朝廷。”聽到“朝廷”二字,李隆基黯然道:“如今的朝廷啊……”“怎的?”崔湜不解,見隆基有些話要講,又怕隔房有耳,不好議論朝廷之事,於是起身關上房門。
    “崔兄細心。”李隆基道。為崔湜斟上酒,道:“崔兄請自便。”崔湜點點頭。李隆基講了從武周以來的種種,有對武皇功績的肯定,有對武皇的懷念,也有對女皇冷酷的憤怒。繼而講到韋皇後的種種:“自武皇以來,雖國力上升,但撲殺邢獄不絕,天下人人自危,太宗皇帝以來之良法廢弛。如今,韋家把持著朝政,皇上對她也是言聽計從,簡直就是在效法太後。可韋皇後怎及姑奶奶!”崔湜歎道:“看來朝中又有一場浩劫了。”李隆基惱著:“我雖痛恨女主亂政,可惜勢單力薄,力不從心啊。”崔湜鄭重道:“若王爺不棄,崔某願意效忠王爺,為朝廷之清流而盡綿力。”隆基興致頓起,道:“好,為大唐盛世,幹杯。”
    兩人一口飲下。繼而,開始一邊品酒,一邊閑談。崔湜品道:“此乃入窖半年的杏子酒,甜而不膩,濃而不陳,清新自然。”隆基讚道:“崔兄可是品酒的行家啊,料想崔兄定會喜歡此酒。”
    閑談多時,李隆基便問及求官一事:“久聞崔兄文采出眾,若要入仕,可有舉薦之人?”崔湜謙遜道:“在下閱曆尚淺,懇請王爺指點一二。”李隆基不假思索道:“不如讓姑媽引見。”崔湜謝道:“一切聽從王爺安排。”
    昭文館。太平公主到。
    太平一見婉兒,便笑道:“婉兒啊,如今皇兄讓你與皇後主持大選之事,你倒是偷閑,躲到昭文館來了。正巧,被太平碰到了。”
    婉兒知道太平在說笑,道:“昭文館擴建,奉辰府所有編纂之冊盡收館中。皇上守孝道,欲完備太後之《周史》,讓婉兒到這裏來多多敦促,婉兒哪敢怠慢。皇後打理後宮井井有條,婉兒自然不必插手了。”
    “你說話可真是周道。”太平想,母後在時,不是武三思負責《周史》嗎?看來皇兄也聽到了一些關於武三思和皇後,和婉兒的一些風流韻事,不願見著他常常出入宮廷。“今日太平來得唐突,想給婉兒你引見一個人。此人乃本屆進士,才華橫溢,文筆流暢,相信能在昭文館有所作為。”婉兒笑道:“哦?何方神聖竟能如此得公主賞識!”太平故作神秘道:“先看看他的文筆。”說罷,就有侍從呈上一副字。
    橫吹曲辭•折楊柳
    二月風光半,三邊戍不還。
    年華妾自惜,楊柳為君攀。
    落絮緣衫袖,垂條拂髻鬟。
    那堪音信斷,流涕望陽關。
    婉兒看後,不禁大加讚賞:“《詩經•小雅•才薇》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又有北朝樂府”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一句,便是”折楊柳”了。以題目看,是離別曲辭,作者寫成閨怨,情意更重了。文筆細膩而又不冗繁,詞藻清新,句句雋永,難得的是竟是一男子所作。婉兒倒想見見了。”
    公主見婉兒誇得厲害,便朝身後的侍從吩咐了一句:“崔湜,上前來吧。”這時,上前一名年輕男子,舉止高雅,素淨的麵容,清澈的眼眸,有著年輕詩人的多情而善感的觸覺,眉宇間有著一股敏感,似乎能洞悉一切絕美的事物。那麼年輕而又純粹,幹淨的,滿腔熱情的,溫文儒雅的……婉兒又讚道:“真是少年才俊啊。怪不得能得公主垂青。”太平介紹道:“此人自去年考了進士後,便留在長安欲求得功名。與太平還算有些交情。太平見他年輕,想讓他多多曆練曆練。見昭文館之事務挺適合他,不知昭文館能否接納?”婉兒笑道:“昭文館本是著書立傳之地,若能得如此有才之人,錦上添花,真是求之不得啊。”太平見婉兒應了下來,便道:“一切還指望婉兒關照。時辰也不早了,我得到皇兄那裏去了。太平先告辭吧。”“婉兒就不留公主了。公主慢走。”婉兒送道。
    崔湜留在昭文館裏,一語不發,有些不知所措。公主麵見皇兄當然不便帶上自己過去,而自己留在這裏又好生尷尬。這個上官婕妤在公主走後,也沒那麼多鮮活的神情,安靜而又沉穩。崔湜已經感覺她與剛剛那個一半媚俗一半阿諛討好的女人判若兩人。
    婉兒想起什麼來了,道:“崔大人,昭文館編製甚嚴,算是例行公事吧,先留個自薦文。婉兒也好交與昭文館建製名冊。昭文館歸屬門下省,按規矩,滿一年、文采出眾者便可進為”學士”。想必崔大人也有聽聞,每逢皇上餐會遊豫,惟宰相及學士得從,自然尊貴無比。這些年,學士多引入門下省,官拜朝中。”
    “多謝娘娘提點。”崔湜認真聽著。於是轉身到房內的一書案前坐下。知道上官婕妤需要看看自己的行文水平,於是仔細構思,用心落筆。
    上官婉兒從架中取下卷宗,一麵翻閱一麵詢問道:“平日喜讀些什麼書目?”崔湜謙遜道:“識得四書五經罷了。”婉兒當然聽出了崔湜的謙辭,有問道:“可深讀史書?”崔湜答道:“涉足一二而已,不敢妄道深讀。”
    婉兒合上卷宗,道:“崔大人文筆流暢,精通孔孟之學,黃老之術。張說大人在武太後的授意下編纂《三教珠英》,不知可有意共編此書?”
    崔湜饒有興致道:“一切聽從娘娘安排。”沒想到,太平公主的引見,會讓這位上官婕妤如此上心。崔湜仔細打量著她。體態豐腴,妝容簡潔,著綠色女官服,翻領窄袖,寬身袍子,束織錦金色腰帶。紮到昭文館學士堆裏,倒也難辨出是個女人。或許,礙著後宮妃嬪的身份,她也不太想惹人注意。除麵聖侍奉之外,竟還有如此的工夫,崔湜不得不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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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溫進宮探望韋後。“現在韋家也可謂光耀門楣。韋播做了長安令,韋捷、韋灌做了都尉,韋談做了衛尉卿,韋擷、宗楚客都已經在朝中贏得一席之地。其他的韋家子弟,他們知道相互扶持。”韋溫道。
    韋氏聽了,也沒什麼表情。
    “皇後心情不好?可跟哥哥說說”韋溫問。韋溫開始察覺出了韋氏的失意,試探得問:“皇上對妹妹疏遠了些?”
    這話倒是問道韋氏的心坎上了。“回到皇宮,總覺得一切都變了。”
    韋溫道:“你與皇上多年的感情。如今皇上身邊多了個上官婕妤。聽說她無法生育,妹妹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上官婕妤也四十多了,能比我好多少?她對皇上和我說她無法生育,什麼意思,我比誰都明白。她不想與我爭鬥罷了。”
    “如今我韋家如日中天,多少人眼紅啊,也是騎虎難下了。”韋溫倒是看得透徹。
    “這個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會撐得如此辛苦了。”韋氏歎氣。“如果爹爹泉下有知,也會開心了。可惜,重潤、長寧無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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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兒宮中。
    子矜進來說起:“娘娘可記得崔湜?今日他托人送來一幅字畫,請娘娘過目。”
    婉兒憶起這個少年,展開字畫。
    相和歌辭•婕妤怨
    不分君恩斷,新妝視鏡中。
    容華尚春日,嬌愛已秋風。
    枕席臨窗曉,幃屏向月空。
    年年後庭樹,榮落在深宮。
    婉兒看題目便知,是寫給自己。越發覺得心裏難過得厲害。班婕妤雖落得遺落深宮的淒涼晚景,卻有卻輦之功,留得“賢惠”之美名,想想自己也枉背了個婕妤的封號。“幃屏向月空”似是有意在照應自己寫的那句“月落錦屏虛”。隻是時過境遷,自己早也沒了年少時的那份怨情。在崔湜的字句巧飾之下,換了個說辭,讀起來竟多了些韻味。“榮落在深宮”,自己始終也沒能逃出這般命運。沒想到宮外還有這樣一位詩人,體恤著自己久居深宮的心境。
    陳後主一曲《玉樹後庭花》成了亡國之音。見著“後庭樹”三字,這意頭不免教人喪氣。想想自己也見證了武周朝的興亡,當下這風雨飄搖的李唐王朝又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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