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秦客接著來到安仁殿稟報韋後，恰好韋溫也在。
    韋氏聽罷，著緊道：“莫不是真有喜了？”馬秦客道：“婕妤娘娘隻讓太醫局送湯藥，並沒有通傳抱恙，下官也本不便去請診。”
    這個道理，韋氏自然明白，便道：“想必她也是多留了顆心啊。”摸著指上的翡翠戒指，有些懈怠的神情，又道：“如今我也到了這個年歲，也不可能再為皇上續子孫緣了。皇上移情他人，我又怎敢獨占恩寵？”韋氏懊惱著，“隻是往後的日子，連自己都沒了打算。”
    “此話怎講？”馬秦客問道。
    “當年煙芸散之事，你沒有對我道明，我還是多有後怕。為皇家開枝散葉本是後妃的職責，可是一旦涉及到立儲之事，牽連進了朝黨紛爭，就紛繁糾結了。”
    韋溫終於插話了：“娘娘所思並非多餘，應未雨綢繆才是。”韋氏反笑道：“重福、重俊，後麵還有個丁點兒大的重茂。未雨綢繆？怕是早就暴風驟雨了。”
    韋溫道：“幾位王爺都是宮人所生，對娘娘沒有任何威脅。”轉向馬秦客：“此事關乎娘娘在宮裏的地位，馬大人有何高見？”
    馬秦客思忖著，在這鬼魅迷離的後宮中，他見了太多的宮禁秘聞。而他又是那麼地著緊韋氏，為了她的前途和地位，防止任何對她潛在的傷害，他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自己。馬秦客沉沉道：“再拖下去就兩三個月了，以後怕是沒這麼容易辦了。”
    但這次將犧牲到一個甚至都沒與自己照麵幾次的女人，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與自己利益一致的女人，韋氏心裏竟然開始莫名地煩躁起來。
    馬秦客胸有成竹道：“這個時候婕妤娘娘滑胎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太醫局這邊請娘娘放心，絕不會透出半點風聲。婕妤娘娘那邊一有動靜，陳太醫便會去引產，那時再加以針灸，便可斷產，以絕娘娘後患。下官會留在太醫局處理後麵的事情。若她沒有身孕，一劑紅花也就隻是催經之藥，沒有任何害處。”
    他在減輕韋氏的罪孽感。
    韋溫問：“隻是，怎麼讓她飲下？”
    馬秦客將目光投向韋氏，韋溫亦看著韋氏。他們都在等待著韋氏下這個決心。而韋氏似乎已多有所動，停止了一切細微的動作，暗忖著。整個房間裏隻聽得見她呼吸的聲音，緊張而深長的。
    韋氏終於確定，憑借馬秦客對自己的情感，他會是自己的最好幫手。終於開口了，眼神中終於不再隻是軟弱和屈從：“若讓她以為賜藥的是皇上，她敢不從？”
    馬秦客一怔。一瞬間的轉變，韋氏的聰惠遠遠在自己之上了。她這樣一計，更是離間了皇上與上官婕妤。
    韋氏繼續道：“明日晌午皇上會在貞觀殿批閱奏折，上官婉兒應該會陪同左右。接下來……”
    次日。貞觀殿。
    陳禦醫送來藥劑。“婕妤娘娘，您的藥來了。”
    婉兒離開書案，滿心疑惑，自己本無大恙，怎麼藥劑都送到貞觀殿來了？問：“昨日送藥來的不是你吧？”
    陳禦醫想了想，道：“下官負責送往禦書房的藥劑。”見上官婉兒在思考著，也沒飲藥，恐覺察出什麼，於是按韋氏交待的，道：“娘娘，身子要緊，您跟皇上這邊事務繁忙，可千萬別誤了時辰，藥涼了就失效了。”
    顯被談話打斷了，抬起頭看著婉兒，問道：“身子不好？”
    婉兒故作輕鬆，笑道：“哦，隻是讓太醫局熬了些清火的草藥。沒想到都把臣妾當病人了。”
    陳禦醫不語，小心翼翼地觀望著。
    顯道：“既是這樣，那就快快飲了藥吧。”陳禦醫上前，鄭重道：“皇上關心您啊。您快用藥吧。”
    婉兒頓時一驚。讓自己用藥怎麼成了是皇上的意思？瞄了一眼顯，他埋頭看著奏折，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婉兒心裏亂作一團，隻想確認顯的態度，將碗湊到唇邊，小咂一口，皺起眉：“怎麼裏邊有紅花？”
    陳禦醫慌了，趕緊給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悄然退下。
    聽到“紅花”二字，顯撂下手中的筆，轉向陳禦醫，斥道：“清火怎麼用上紅花了？庸醫！”陳禦醫馬上跪道：“下官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給婕妤娘娘亂用方子啊。”
    婉兒明白一切根本不是顯的意思，想到背後這個人竟然借皇上的手來讓自己滑胎，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顯打量著碗中的藥，又怒視著陳禦醫，道：“來人，再傳禦醫，朕要讓你無話可說！你就在這兒給朕跪著！”
    安仁殿。馬秦客與韋氏等候著貞觀殿的回報。
    “娘娘，不好了。婕妤娘娘覺察出紅花了。”
    韋氏騰地坐了起來：“皇上怎麼說？“”
    “皇上讓太醫局派人驗藥，看架式怕是要處置陳禦醫了。”
    韋氏朝向馬秦客：“本宮先過去一趟，你隨後就去。”馬秦客點點頭。韋氏再道：“隻要你們太醫局說這不是紅花，縱使她有一百張嘴也無法讓皇上信服。”
    馬秦客道：“隻是，這次她沒有飲下紅花，反而讓她對太醫局心生提防，怕是往後也無法著手了。”
    韋氏道：“看來本宮是低估了她的本事了。若要算計下去，本宮樂意奉陪。”
    老遠就聽到皇後的聲音：“皇上萬歲。聽說有人在胡亂給妹妹用藥，後宮居然有人如此大膽，臣妾這就趕來了。”顯道：“免禮了。”韋氏問道：“妹妹，出了什麼事啊？”
    韋氏關切的神情反而讓婉兒的心提到嗓子眼。皇後怎會如此適時趕到？婉兒隻得道：“這藥似是有些紅花，皇上震怒了。”
    韋氏笑道：“怕是妹妹多心了。紅花藥性猛烈，在宮中可是甚用啊。再者，妹妹又怎會識得這紅花的氣味？”當著皇後的麵，婉兒斷然也不便道出當年落胎之事，隻道：“到底是皇後閱曆廣闊，妹妹佩服。”韋氏知道婉兒已經識破了自己設計的局，不過還是笑臉依舊：“看皇上緊張得……在貞觀殿祖宗麵前，妹妹可不能嬌縱喔。”
    “太醫局馬秦客到。”公公傳話。婉兒見著來的是馬秦客，知道自己也是有口難辯。馬秦客被領到藥劑之前，公公道：“太醫局可能送錯了藥。請禦醫驗一驗。”
    馬秦客飲了一口，道：“主要是魚腥草、板藍根。想必是清火解暑的湯藥。”顯如釋重負，道：“好了，你們回去吧。想必婕妤也是操勞了，吩咐尚食局留意下平日的飲食。”皇後看著婉兒，亦憐惜道：“看皇上把妹妹累得。”說完，用手指觸了一下藥碗，道：“藥都涼了，端下去吧。”
    婉兒蒼涼一笑，拭了淚，跪倒在顯的麵前，哭訴道：“臣妾失德，早已絕了子孫緣，無法為皇上開枝散葉，有愧於皇上的恩情。臣妾想請辭了婕妤之位，去城外為太後守靈。”
    韋氏震驚了。什麼？上官婉兒無法生育？
    顯多有憐惜，勾起惻隱之心。又看了韋氏一眼，無奈多於斥責。婉兒解讀出來，涼到心裏。顯便是看出原委，也斷然是不會追究皇後的。某種意義上，他們在自己能否留後這事上會有一樣的思量。顯扶起婉兒：“重茂年幼，還需雕琢，往後讓他跟著你吧，也解解你的煩悶。”皇後很是不悅。不過馬上拾起賢良的神情：“讓重茂跟著妹妹，自然是好事，可重茂生母還在，重茂脾氣又倔。要是不知情的人念叨起來，說妹妹奪人孩兒，怕是反倒要讓妹妹勞心了。”婉兒揣摩著，皇後說得並非沒有道理。作揖道：“姐姐考慮周全，請皇上三思而行。”顯握著婉兒的手，真切道：“哎，可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