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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年後。
    公元683年,李治駕崩,顯繼位。太後、裴炎輔政。
    “公公。”婉兒麵帶微笑招呼著,似乎心情很好,帶來浣衣局送來的衣物。
    公公似乎心情也不錯,招呼道:“婉兒,是你啊。”
    “聽說後日,太後會去太極殿拜祭先皇靈位,可有這事兒?”
    “是啊。怎麼?”
    婉兒取下手上的玉鐲,道:“麻煩公公幫忙安排個事兒。”
    第三日。
    武太後果然來到太極殿拜祭。在一群守靈宮女中,武後注意到了婉兒,目光停留了片刻,然後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著。
    晚上,婉兒被召到太後宮中去了。
    “奴婢參見太後娘娘。”婉兒給太後請安。
    武太後打量著眼前這個跪著的被遺忘多時的婉兒,連脂粉也掩飾不了的蒼白與疲倦。臉上沒有寫著仇恨,但也沒有了當年的活氣。冷清的歲月已經將她磨礪成一位沉穩的女人,如同沒有情感一樣,平靜得可以坦然接受一切。太後不由得有些內疚。“兩年了。孩子,回到哀家身邊吧。”
    婉兒看著太後,點點頭。“謝太後。”
    “好了好了,來人,下去替她打點一下。”太後總算些許釋懷。
    太後賜了個侍婢。
    婉兒看著這位小姑娘,應該與自己年歲相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沒有名字。姑姑們都管奴婢叫小青。”
    婉兒笑道:“姑娘生得清秀,應配個好名字的。小青……‘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不如叫子矜吧。”
    姑娘很是喜悅:“還有詩配這個名兒呢,謝主子。”
    子矜隨著婉兒來到以前住的那房間。換了新的被褥,加了些擺設,又取來新的茶具。從來都是婉兒伺候別人,如今給自己安了個侍婢,反而有些不習慣了。見子矜進進出出忙了許久,婉兒道:“你先歇歇吧,這裏也沒什麼事兒。”
    “是,主子。”子矜畢恭畢敬的說。
    “別叫主子了。以後倘若沒外人,就叫婉兒姐姐吧。”
    “是,婉兒姐姐。子矜隨您到上陰殿拿回您的東西吧。”
    “好的。”婉兒突然問道:“怎麼不見徐公公在太後身邊侍奉?”
    “之前徐公公已經遣回到大明宮打點先皇的身後事兒,估計也找不到他了吧。”子矜道。
    “哦。”
    隨子矜來到上陰殿。子矜在一旁忙著清理東西。
    婉兒撫弄著桌上還未收拾的棋盤。
    當皇上病危的消息傳遍大明宮的時候,婉兒已經意識到皇上那道禁閉將被解除,太後可能會回到大明宮代替新皇帝處理政務。自己應該決定是出去隨太後還是一輩子留在這裏。太後摧毀了自己一個又一個夢想,還值得自己去侍奉嗎?
    於是,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自己下完了一盤棋。
    第一日,草草布局。
    當年自己曾勸誡太子不要一人對弈的那些話,不停地耳邊響起,真的是當局者迷嗎?
    第二日,黑白二子細細較量,全神貫注。終究是一人棋局,力不從心。也許當年勸誡太子的那番話是對的。自己永遠無法戰勝自己。婉兒失神地離開了棋盤,忘了收起這盤棋。
    第三日,又來到棋盤前麵。婉兒覺得還是應該走完這盤棋,就如自己要走要留必須做出決定。一邊回想著這些年間的一幕幕,一邊漫不經心地落子於殘局。自己已經快二十歲了……。在棋局結束的時候,終於找到了答案。原來,不論多亂的一盤棋,隻要平和地走到最後,贏的人始終是自己。圍棋之術就在於海闊天空,隨心而發。
    沒有放不下的情感,如同沒有放不下的仇恨。
    剛回去的幾日,太後一直沒有傳召婉兒去侍奉。婉兒也不知道太後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太後一向是個謹慎的人,對於自己為什麼選擇回到她身邊侍奉或多或少是有些懷疑吧。
    終於,武太後傳來了婉兒。
    “給哀家沏些茶來。”太後道。
    婉兒挑了太後喜歡的蒙頂山茶,來到茶案前一邊加熱溫水,一邊清理茶具。太後悠閑地斜躺在睡榻前,看著婉兒擺弄茶具。太後吩咐道:“備兩個杯子就夠了。”
    原來太後是準備找人飲茶閑聊。婉兒先將茶葉過了沸水,去了白沫子,濾過一次後,才加滿一整壺沸水衝泡。約莫半刻時光,婉兒呈上剛剛沏好的茶水。清茶出壺的一瞬間,香氣怡人,彌漫了整個房間。太後小咂一口,合上眼品味。婉兒把另外一個杯子也沏上了。
    太後道:“坐。”婉兒端坐到太後對麵,雙手搭在腿上,有些緊張,更不敢碰麵前的杯子。太後閑談道:“這茶淡了些。”婉兒道:“經年未煮茶,手藝離了手,便拿捏不準火候了。”太後笑道:“這個火候煮出的茶,倒是剛剛合了哀家的味。這幾年頤養天年,膳食清淡了些,不知不覺就味淡了。見著你出落得越發標致了,就是少了些氣色。”婉兒笑。
    閑坐了一會兒,太後才道:“今日哀家有意找你來聊聊。至於你聽不聽得明,先聽聽再說吧。”婉兒覺察出下麵的談話將是太後對自己的考量,頓時把心提到嗓子眼,道:“婉兒洗耳恭聽。”
    “如今雖有皇上主持朝政,但大小事務盡在吾手,所出之奏折又多集於上陽宮。哀家可是偷閑不得。你現既已回到哀家身邊,哀家琢磨著詔命之事還是由你經手,多多留些心吧,也算是為哀家分憂吧。”武太後語氣很平和,“對了,這些年,你都在做些什麼呢?”
    婉兒道:“上陰殿打掃的活,還算清閑。婉兒也會常習文書,不曾懈怠。”武後點點頭:“不曾懈怠就好。那麼,哀家必須先給你講講政治。”“朝政?”婉兒仔細的聽著。武後道:“先說說賢兒,你做侍讀之時可有看過他的《後漢書》?”婉兒如實答道:“協助清理文案時,有些瀏覽。”武後問道:“有何評價?”婉兒小心答道:“太子對漢代曆史胸有成竹,旁征博引,引經據典。可見文采出眾,頗有學者之風。”
    “學者之風——”太後咂摸著這話,道:“說得倒是中肯。賢兒才華橫溢,若不是限於太子之身份,也能考取功名。不過,才歸才,若取得功名,或是入仕為官,或是留修文館儲才著書足以。聖賢之書從來隻是撫天下之道,而非治天下之道。你明白嗎?”
    “婉兒愚鈍,僅能體察太後之一二意。”武後繼續道:“哦?那你說說你這一二之理解。”
    婉兒一字一句道:“聖賢之書,以孔孟為範,信的是性善;有荀子曰性惡,又有韓非子光施刑律,治的便是性惡。太後所言之政治,乃治天下之道。太子性情溫和,但在政見上略顯稚嫩。有文人雅士之風,但非經世治國之才。”婉兒說的一切便是順著太後的意思。
    太後聽了,大讚道:“也是你的才情,讓你悟得出這些道理。不錯,哀家沒看錯你。”武太後這次見著婉兒的時候,看到了她的沉穩,知道她有自己需要的那種潛質。
    氣氛緩和起來了,婉兒總算鬆了口氣。剛才字字小心,生怕會錯了意。也不知自己那番話是不是對賢的褻瀆,對自己曾經付出的情感的褻瀆。如今隻知道走出殘局好好活下去,其它已經不重要了。
    武太後長歎道:“哀家還記得當年你寫的那道廢賢兒的詔書,可是把哀家的一份心思也算進去的吧。婉兒啊婉兒。往後好好地做吧。”
    婉兒更加明白以後的工夫會越來越難了。
    長安。
    韋氏從太子良娣一下子就被冊封為皇後。
    韋氏知道,從此以後自己要做的,就是幫助顯,擺脫太後的控製,成就一代明君。太後在東都設紫辰殿聽政,所有軍國大事,朝臣都直接向東都奏報,對皇上隻是傳達太後的意思。如此一來,皇上的位置完全被架空了。
    顯似乎根本就沒把朝政的事情放在心上。或許,對他而言,從太子,到皇上,沒有任何的不同。他甚至更願意讓太後處理了所有的政務。
    一日,韋氏來到神龍殿。見著顯正閑坐在睡榻上養神,便坐到顯的身邊,道:“皇上,臣妾有個提議。”顯道:“皇後請講。”韋氏道:“前太子李賢在巴州已有數年,聽說用心感召民眾,教化民風,頗得民心。不如皇上迎他回來,一來照顧手足之情,二來讓他輔助皇上,再來,裴炎等大臣都服李賢,如果能迎他回來,朝中必能有股新的擁戴皇上的力量。況且賢為人厚道,可能不再有非分之想。”
    顯正坐,思量著,道:“廢太子可是母後下的詔,而且母後態度堅決,這次未必肯啊。”韋氏輕鬆地笑道:“如果皇上顧及太多,大可讓裴大人在朝上提出這件事,皇上隻要點頭就是了。”
    “還是皇後明白事理。”顯說。這麼多年,顯知道韋氏為了他,從當太子到當皇上,一直都在操持著,自己當然輕鬆不少。
    東都洛陽。
    隻有太後一人,連婉兒都不在身邊。
    “在下丘神勃參見太後。”
    “丘將軍,皇上要迎李賢回宮了。當年太子謀反可是大人親自查的,這太子一回來要是翻案,想必第一個受難的人就是將軍你了。”
    丘神勃有些慌了:“可是徐公公領裴大人和下官搜府的啊,太後。”武後怒道:“徐公公是個什麼身份,他有何資格頂罪?”丘神勃馬上跪下了:“太後救在下。”
    太後緩緩將視線移向遠方,平靜地說:“哀家不想再見到賢。”
    丘神勃有些不解,賢是太後的親生兒子,太後怎會出此下策:“太後的意思,下官有些不明白。”太後嘲道:“這事用得著哀家明示嗎?”丘神勃這才確定太後是要殺了李賢,忙道:“是是是。在下一定趕在前麵去。”
    武後轉身間,更堅定了自己的另外一個決定。李家的兒子們,竟然聯合起來對付我!從弘到賢,他們在裴炎一幹大臣的鼓動下,多麼鋒芒畢露地削自己的權。與其要這麼一些不孝的兒子,不如提攜一個性情平和的人。可如今,顯卻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了他們那條老路了。為什麼他們都容不下我!我也沒有必要再顧忌母子之情了。
    不過,自己不用就這麼回長安。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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