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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的早春,料峭依舊,池麵冰初解,風送浮冰,微微泛著寒意。不過,早有新芽冒上樹枝頭,綠意點點,一片生機勃勃。然,幽州王府內卻滿布肅殺之氣,麵若冠玉,高博廣帶,手握白扇的黃衫貴公子神色凝重,隱含殺氣的把玩著白扇。
    二十七八歲的他,有著極不相稱的滄桑感。
    他,便是當今的幽州王李尚皓。沁寧郡主的胞兄。
    “冰魄,寒嬋,曦姿一直沒有消息?”
    大殿內,跪著複命的妙齡女子,素衣勝雪。
    “是!”
    “再去探查,多派些禦雪閣的人馬,就說是我的命令。沒有打探到曦姿的消息,通通不要回來!”
    王者生硬的命令道,俊美的臉上由於憤怒,有些猙獰可怖。
    這次前往帝都打探虛實,本不應該讓曦姿獨闖虎穴的。
    他倔強驕傲的妹妹怎會聽他的忠告?
    禦雪閣雖名屬他幽州王名下,但日常一切都是由沁寧安排打點。他也知道那是個怎樣鐵血的場所,但是他對沁寧的能力深信不移。裏麵遍布的是沁寧的親信,這次沒有她的允許就動用她的人馬,也顧不得她不高興。她的生死未卜才是他如今牽掛的。他得到確切的消息曦姿沒被困帝都,那她又會在哪裏?“望雪軒”他也顧不得禁忌的找了一遍。沒有,都沒有,心真的亂如麻!雖然說每一次的任務也都有性命之憂,可這次他真的感覺不妙。
    “讓婧若來見我!”
    “婧若見過王爺!”香氣繚繞裏,見一妖嬈的女子踏著生姿的步伐,搖曳的步入殿堂。
    女子三十幾的年華,滿身的脂粉味和風塵氣。
    在暗中,她為沁寧郡主做事,是沁寧的得力助手。而在外,她是幽州有名的風月場所的當家人,人稱“婧夫人”。左右逢源,八麵玲瓏之人。有著廣闊的人際。
    此刻突然奉朝,沒有不適之色。隻是語氣也同沁寧平常一樣,不帶絲毫溫度,即便是麵對王者。
    李尚皓倒也不追究,習以為常。
    “婧若,曦姿她……失蹤了,一出帝都,便沒了音訊。”
    “郡主……”沉思了片刻,妖嬈的女子終於緩緩開口:“可是,前幾天我還在風情苑裏看到舞陽大人。”
    “舞陽?”王者顯然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婧若也沒有再隱瞞,“恩,他是郡主的影守,有他在郡主向來性命無憂!不過那天我看他相當不快的飲酒也不敢前去叨擾,便由著他去,沒有郡主的吩咐,我們是從來不多事。”
    李尚赫若有所思,他對胞妹的行為舉止向來捉摸不透,那丫頭對他可沒有象對尚赫那樣的依賴,和他保持著可以靠近的距離。對他是敬畏的,這點他從小就知道。不過,他還是相當的關心著她!從琴棋書畫到詩詞歌舞再到家國天下,一樣一樣的把最好的東西塞給妹妹,從不過問她到底願不願意。
    也許這就是他一個內斂的人表達關愛的方式。畢竟是長兄,父母又在宮闈的爭鬥中雙雙過逝。經曆悲歡離合如他,是會用盡一切的手段保護親愛的人的周全。
    而她,李曦姿,也必須掌握順應這個殘酷世界的生存方式,誰也不能保證能保護誰一輩子。人,要自立。是的,這點,曦姿從未讓他失望過。那麼優秀驕傲的人哪,他傾國傾城的妹妹!
    “婧若,動用你的一切方法,把舞陽的人給我找來。”
    舞陽?舞陽?王者真的沒有印象,幽州王府內居然有這號人物,他身為主人毫不知情,果然,隱藏得很深。
    “不用勞煩婧若,王,我來了!”大殿內一道黑光閃動,回首之間,舞陽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李尚皓麵前。如此身手早就不是李尚皓所該關注的。
    “沁寧呢?”
    “在南詔太和城王府內,沒有猜錯的話!”
    “舞陽!沁寧怎麼會趕往南詔,顯然這是預料之外的事。她去做什麼?”
    “並非郡主自願,行至洛陽的時候,郡主病發,不巧,龍泉府主人白淵然經過,為了救治郡主,他應該把郡主帶往南詔。”
    “那你當時在做什麼?你為何沒救她?”連連的反問,李尚皓目光如矩,幾欲燒灼到黑衣男子眼底的陰霾。不過,他沒有躲閃。
    “你是個不稱職的影守!”
    “是!”
    “王,不要怪罪舞陽大人,其實郡主的病症舞陽大人早已束手無策。他放任郡主前往是抱一線希望郡主能得到更好的救治吧!”
    “是嗎?”
    “婧若,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話!”黑衣的影守冷冷的插了一句。
    “不管怎麼說,沁寧不能長久留在南詔。來人,通知冰魄寒嬋,立馬召集人手趕往南詔迎回郡主!婧若,你也隨同去!”王者斬釘截鐵道。
    “慢,等等……”黑衣的影守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定,眼神堅定如磐。
    “我去!”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不要打草驚蛇!”
    是的,她沁寧郡主何許人也!
    “好!”
    說完,飛身一躍,早是百裏開外。這樣的武功,幽州王放心了不少。
    許久王者回問了婧若一句——“婧若,曦姿怎麼會結識舞陽?看得出他很得阿曦信任,交情不淺吧?”
    舞陽那樣的高手,若非甘願臣服,是很難收為己用的。
    看來,阿曦的確是長進了。
    “舞陽?隻知道郡主待他有重造之恩,他不過是以死相報。有十幾年了吧,他比誰都早入禦雪閣。郡主萬事離不得他,好象是……對,尚赫王爺離去以後他就一直都在!”
    “他的來曆呢?”
    “不知道!”婧若在收集情報方麵無人能敵,她也無法探知舞陽的身世背景。
    有時候人一旦選擇遺忘,那麼他真的就是死了。
    那個以背影示人的男子,對沁寧郡主意義非常,不過,郡主一句也沒有提及過他的來曆。
    不過,婧若覺得他應該跟尚赫王爺有某種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才對郡主百般嗬護,奉若生命,不,甚至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
    可是昔年尚赫王爺麾下沒有聽過這樣的人物,所以黑衣影守正如他的黑衣一樣神秘莫測。
    幽州王府又陷入死寂,寂靜的背後是無法預知的暗湧。
    那種逼人的隱患來自各方臣服的節度使,那些豺狼不過畏懼於幽州王府的鐵血政策。一旦他們有曾弱的跡象,那麼他們就會噬主。
    他,李尚皓,幽州王。她,李曦姿,沁寧郡主。就是這樣一明一暗的掌控著權勢,猶如光與影,權勢有如蠱毒,哪怕沾上一點便是無法自拔,騎虎難下,為了不至於傷及自身,他們隻有自私的將虎口對準他人,以求自保。
    所以無論沁寧身處何處,都是不安全的,有好些人恨不的食其肉飲其血,殺之而後快吧?
    南詔太和城王府內。
    侍從們沒日沒夜的服侍世子帶回來的人,那個奉若上賓的女子連世子和雅凝小姐都去悉心照料她,看來來頭不小。
    最近幾天,她有轉醒的跡象,王妃果然用藥如神,這次也不例外。
    “淵兒,你應該回去休息了,她的地位再尊貴也不能把我的淵兒當下人使吧?煎藥喂藥看護,每樣你都事必躬親,為娘的真沒看過你對誰如此用心過!”王妃嗔怒道,這幾天連同雅凝也跑上跑下,她怎麼過意得去,她那個傻兒子怎麼這樣不懂得珍惜?
    “母妃,阿曦還沒有康複,既然決定救她,就應該救到底。孩兒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是、是、是。你的倔強脾氣可真的象極了慕兒。雖然呢,你們除了容貌外,處事為人都不相同。可這點也同他一樣,一旦下定決心做某事,那可真的是誰也拉不回來。他又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有時候我真的希望他有你一半開朗就好了。”
    說起另一個兒子白慕然,南詔王妃臉上有著深沉的想念,“可是那個孩子就是命太苦了……”
    “母妃又想念大哥,都那麼多年了。”
    “能不想嗎,算了,淵兒,不說了。你不能辜負雅凝,為了沁寧郡主你都冷落她了。她是個好孩子,為娘一直看著她長大。溫柔賢淑,優雅嫻靜。她在你的身邊為娘的也很放心。”
    “母妃……”白衣公子沉默。
    “我知道論容色她是不及沁寧郡主。但是無論如何你也必須同她聯姻,她貴為安南都護之女,有他父親,南詔王位你才能坐穩。”
    “可是,雅凝不是從來就喜歡慕哥哥的麼?”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很不情願娶她麼?你以為沁寧郡主就適合你?沒錯,論家世我們是高攀,可是你又清楚她多少?‘天殘九式’,一個會陰毒武功的女子,為人也好不了哪裏。其實早有傳言,幽州王有今天的勢力都是沁寧郡主的功勞,一個重權嗜殺的女子,怎能當好你妻子呢?”
    “看來母妃也很關注天下局勢。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她手上積了多厚的鮮血。不過,我還是忘記不了她,雖然坐守北疆,可是沒有一天我是不想她,明明知道不可能,有時候連自己都快絕望瘋狂。當初在山海關上的遇見本來就是一場美麗的傳說。一直是我心底的珍藏……其實,母妃……一將功成萬枯骨,您的兒子手上凝聚的鮮血也不比阿曦少,您又怎能保證太和城王府內的一草一木都是幹淨?隻恐怕也是累累白骨鋪就的。”
    南詔王妃一時無語。
    原來她的淵兒也會有如此消沉和厭世的時候,果然還是都變了吧。那個玩世不恭的孩子,並不是如她所期待中的幸福的生活著。他隻是以一種外表的放浪形骸來掩飾內心的彷徨。
    “淵兒,你……這次你回來陌生了很多,在龍泉府過的不好嗎?那是為娘的童年和少年時期生活的地方。有著皚皚的白雪覆蓋的黑色大地,要不是喜歡上了王,我想此刻的我也還在欣賞著冰原聖景吧,真的好懷念。哦,對了,淵兒,你至小對醫術也有些了解,想來你也看到我在郡主的藥方內下了那種草,也沒有谘詢一下郡主的意思。不過,以後她可以更好的麵對你!”
    “母妃說的是‘萱草’?的確隻有南詔才有,當年母妃從龍泉府不遠千裏的來南詔也是因為這味草,沒想到邂逅了父王。不知道母妃是不是也同萱草所寄喻——‘忘憂’?”
    “是的,如今雖然王不在了,不過正因為尋找一味草,卻遇見了真愛,我嫁給了王,他真的讓我擁有很幸福很幸福的回憶,如果現在我還是十八歲的少女。我也不會後悔認識你的父王。”
    “母妃真幸福,就算現在沒有了父王的陪伴,相信母妃也會因為這些美麗的回憶好好的活著的。”
    “淵兒,你果然懂得為娘的心思。有時候呀,快樂甜蜜的回憶是我們活下去的支柱,相反的,痛苦的回憶卻是致命的。不知道她……”
    “我想阿曦應該比常人承受的更多。多到我們無法想象那居然是一個弱女子能承受的。所以我憐惜她,希望她能比我更幸福,更自由,更快樂些。我能為她做的隻有這些了。”
    “原來淵兒你一直的不幸福不快樂不自由麼?龍泉府的生活很累吧?定讓你費盡心思。”
    “母妃,明知故問。環境逼迫,你不能奮起就隻能自取滅亡。有時候我還真是嫉妒慕哥哥,他從小就是在母妃的看護下成長,現在他也解脫了,家國天下,再也不會幹擾他半分。責任義務也同他再無牽連。”
    白淵然嘴角掛著一絲難以琢磨的笑,神色也灰暗好多,一改平日的明朗。
    “淵兒,你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貴婦愕然。
    “母妃……”灰暗的神色沒有在他眉宇間停留多久,很快的,他又恢複如初。
    “我隻是向母妃傾訴一下,人的內心積壓太多沒有排泄的話,久了也會熬出病魔來。我可不想成為她。那時侯母妃縱使用藥如神也無法救治了。其實不瞞母妃,近幾日的煎藥我都增加了過量的忘憂草。阿曦她,我會用盡全力的挽回。”
    “淵兒,你……算了……不說了,我累了。我吩咐下人熬了銀耳蓮子蜂蜜羹,郡主醒後就讓她吃些。真不知道前世你究竟虧欠她什麼,你看你都憔悴了。你要早些休息呢。多派些人手照看就是了。”
    “有勞母妃,孩兒知道。”王妃有看了一眼自幼便送往黑水漠河的孩子。歎了口氣,在侍女的攙扶下回寢宮。
    白淵然吩咐了侍從都回去休息。偌大的房間內就隻有他,還有病榻上的絕色女子。
    夜,恢複了死寂。
    檀木鏤空的椅子上,甜湯散發著清香。白衣公子用細軟的蒲團墊著沁寧的後背,端起白瓷碗,小聲呼喚這她:“阿曦,醒醒,吃點東西。”
    沁寧極不情願的睜開雙眼。
    她幾日前就醒了,不過由於藥劑中的催眠成分,她,經常性的沉睡過去。若不是白淵然此刻的喚她,她還是會繼續昏睡。藍黑的眼珠有些淒迷,更多的是深不見底。仿佛最深海域的海水,其實是幽暗的。
    此刻她望著白淵然,有過刹那的軟弱,猶如受傷的小獸。
    白淵然始終愛憐悲憫的看著她。
    她沒有反抗,反而從未有過的安寧。隻是她沒有在意那樣的眼神多久,目光又飄向窗外的虛空。
    一輪上弦月冷卻千山般高懸。
    “乖,阿曦,吃點東西,才能恢複體力。”白衣公子好言相勸。
    縱是他苦口婆心,紫衣女子絲毫不領情,沒有了近幾日的溫順。沒有反抗,但是將頭轉過一側,沉默。
    “阿曦……”拿勺子的手就這樣懸在半空中。但,他還是不肯放棄。
    “阿曦,她是不會吃這種甜膩膩的食物的。不隻是甜湯,任何帶甜味的食物,她向來滴口不沾!”
    “淵,看不出,你端湯的姿勢很優美,以前怎麼從未見識過?”生澀的語調中帶著調侃。
    沁寧淒迷的眼底終於有些焦距。
    細聲呢喃——“舞……陽。”
    白淵然卻在來人的聲線裏沉陷——“慕……慕哥哥,你果然還活著!”
    白淵然和李曦姿在幾分鍾的平靜之後,同時吐出一句——“你們認識?”
    “原來,我的舞陽影守是南詔王世子,哈哈”聲音是從千年的寒冰中浸泡過的。
    “哦?嗬嗬,慕哥哥真有閑情,放著好好的世子不當,甘願當一名不見天日的影守。江山美人,果然你真的要美人不要江山。”
    一襲黑衣在月影下無限的拉長,舞陽不理會震驚中的白淵然,緩緩走向李曦姿。
    “郡主小姐,不管怎樣,舞陽失職。回幽州後甘願受罰!”李曦姿微微的吃驚了一下,他肯回來。他沒有拋棄她,他還是她的忠實影守,她的舞陽!那就好。
    “果然奴性十足,真沒有跟錯主人。不要說你是我大哥,慕!”白淵然輕鬆的調侃著,失散多年的哥哥在這樣的情形下團聚,他心理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愫在支配著。
    原來,最仰慕的大哥這些年來一直守護在最掛念的女子身邊,對誰來說,要麵對如今的局勢真的不知所措。
    也難怪沁寧郡主會南詔的武學,“天殘九式”是南詔王宮裏珍藏的武學寶典,原本以為李曦姿是通過其他途徑得到的,看來,是慕教會她的。
    慕哥哥什麼時候變的那樣的決絕。居然讓她研習如此狠毒的武學?
    所有的一直都在變吧,再回首,物是人非。
    “嗬,淵,你也不賴,放著美眷嬌妻不顧,三更半夜的為一個不相幹的女子鞠躬盡瘁。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淵!”
    “有你這樣的哥哥,做弟弟的哪會差到多少,不是嗎?”
    說著說著,這對十幾年未見的雙生子裏都有釋然的笑,為十年後的相逢,為同樣的一個女子瘋狂。
    月色斑駁,疏影橫斜,淡淡的輝映著紫衣、白衣、黑衣。
    靜謐中,是流逝的光陰。
    許久,舞陽開口問了一句:“郡主小姐,您也康複的差不多了。能否現在就隨同屬下回幽州,王爺很擔心郡主的安危。”黑衣的高大男子很忠於自己的職責,低聲道。
    “好!”紫衣的沁寧郡主同樣的不拖泥帶水,起身走向她的影守,那裏有她安全的港灣。
    “什麼?慕哥哥,該走的可不是你,沁寧郡主也好,我也好,但就是輪不到你。你的家,你的子民,你的王國。你要放棄他們不管嗎?”
    “錯了。我不是白慕然。他十幾年前就死了。眼前的是沁寧郡主的下屬舞陽。讓開,否則,我不客氣了,南詔王世子!”舞陽冷冷的回絕。
    “真是可笑。讓我不禁回想起以前叱吒南詔的少年,滿懷的家國天下,一腔熱血。現在看看你,消沉,避世。我能問問,到底經曆了什麼?你能變的這樣!”
    “我說了。我跟南詔已經沒有關聯。站在你麵前的是舞陽。為了讓你小子死心,告訴你原因也行。”往事的慘烈,再也動搖不得他心神半分。
    他慢慢的訴說,如若無關己身的一段回憶。那樣的血色,那樣絕望的過往——
    “還記得嗎,淵。十年前的我,已然可以很好的治理南詔的一切事務,龍泉府也在你的統領下井井有條,勢力達到空前的頂盛。我們白家就是這樣的一南一北的分統兩疆。但是,臥蹋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年少氣盛的我們從來不懂得隱藏自己。當帝都的聖旨下達的時候我明白了一切,可已經太晚。黑水漠河不是皇上的疆土,他不會去動你。所以他挑選當時最有勢力的兩支軍隊,南詔白家和幽州李家兄弟。那時候我想幽州王也並沒有多大實力,大明宮的那個人要給的隻是一個教訓。誰讓他們的父輩為天下皇位瘋狂爭奪。失勢的一方隻能退出帝都坐守幽州。於是我們真的奉詔出兵攻打邊塞不安天朝統治的匈奴。其實不過是一小部分的叛亂而已,在我和幽州小王爺李尚赫的圍剿下悉數剿滅。班師回朝,凱旋而歸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那時,李尚赫興奮了好久,他日日思念他那任性又漂亮的胞妹,歸心似箭。其實當時的我也同李尚赫一樣單純的近乎白癡。回帝都後等待我們的不是想象中的加官進爵。是更大的陰謀,更殘酷的絞殺。帶兵打仗隻是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無非是讓我們命喪疆場。但是我們讓那個人失望了,留命回了帝都,觸犯到了他的底線。於是在交出兵權之後,我們麵對的是分批而來的大內高手的刺殺,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我和李尚赫所帶的親兵並不多。聯手也不能闖出龍潭虎穴。最後,李尚赫掩護我逃出帝都,他斷後,如果不能突圍,讓我代他照看好沁寧郡主,那時候,他真的是個瘋子……”
    黑衣男子語氣是沒有溫度的,提到李尚赫名字時才微微動容。
    “原來是……果然好計謀,要不怎麼能坐守天下。於是就有了後來的幽州王李尚赫奮勇殺敵,可惜中了敵手的至毒,無法治愈身亡。追封驍騎大將軍的空名,還有南詔王世子被風暴卷走,失蹤的消息。生前身後名,他就是這樣掌控棋子的命運。哈哈。”這句話是白淵然替他說的。
    當年的一切他現在了然明白,可惜當時為了龍泉府的內亂奪權,他也焦頭爛額。
    權勢漩渦中的白淵然了然明白了,正因為南詔王世子的不知蹤跡,南詔在短期內是無法找到繼承人,就不會對帝都構成威脅。那麼,北疆的他自然就不敢貿然出兵。一旦白慕然活著回南詔,揭露帝都裏那個人的陰謀,無異於加速南詔的滅亡。取舍之間白慕然選擇了隱退。讓所有的人當他是死了。換來南詔百姓的安寧。
    白淵然解開心中的糾結,百感交集。
    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轉身對沁寧郡主道:“阿曦,你放過慕哥哥,以後我來當你的影守,雖然我的武功並不及慕哥哥。可是我會好好守護你——正如慕哥哥一樣!”
    舞陽卻在沁寧做出答複前打斷:“你以為這是兒戲嗎?憑什麼把你的責任推卸給我?記住,此行,我,舞陽作為影守,職責是迎回我的主人——沁寧郡主。”
    沁寧的眼底有讚許的神色,這才是她的影守,她緩緩的將手中的盤龍絲匿回袖間。
    她再也不是隨便讓人操縱的傀儡娃娃。
    他們一旦達成共同認識,那麼她便會毫不猶豫的斬殺其於手上。
    她有能力翻手為雲,她再也不是那個對著胞兄屍身茫然無措的小姑娘。李曦姿也隨同尚赫哥哥的離去死掉了。
    眼前的不過是為爭權利不擇手段的帝國郡主。不允許他人任意安排自己的人生。
    想必舞陽也感覺到了刹那間的殺氣,聰明如舞陽是不會在弟弟和沁寧之間左右為難的,他的弟弟,他也隻能用這樣的方式守護了。因為他太了解沁寧的處事了,那樣驕傲敏感的女子是不容許別人幹涉自己的決定。
    在這一刻劍拔弩張。白淵然也明白舞陽是在維護自己。可是他已經不想讓胞兄承受太多的苦痛,如果沁寧再堅持真的要玉石俱焚。
    彼此之間都是執著的人,不允許別人左右自己的決定半分。
    舞陽,昔日的南詔王世子白慕然,早在李尚赫交出性命維護他脫身後,對自己允諾過的誓言的兌現,好好照看李曦姿。更何況在生命垂危時還是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救下了他,讓他可以無憂的在幽州王府內精心養傷,短時間內讓他不至於在分批而來的暗殺中喪身。恩同再造。往事一幕幕他怎麼能夠忘卻?他的生命是李尚赫用鮮血換取來的,那麼他無法做到的,他會盡力幫他完成。他一直隱瞞著不讓那個敏感的女子知道,但是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她現在很會隱藏真實的想法,連他也無從揣測。不過,他不再計較了,能被那樣的女子需要也就足夠。所以他會全心全意的守護好她,盡量不讓她再受傷,雖然她早已傷痕累累。
    白淵然,出於對哥哥的愧疚,和對胞兄做出重大犧牲的震撼,眼下他能夠做的隻有頂替他,成全他對她的諾言。盡微薄之力讓哥哥在往後的日子裏不用再受苦。
    沁寧郡主,飛揚跋扈,裨睨天下已經不是什麼奢望。縱橫天下的棋手是不允許棋子幹預自己的,她輸不起,能做的就是不輸,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除了命。十年前她已經死了,隨著尚赫哥哥埋葬在三尺黃土隻下的純潔靈魂。如今她隻剩一副空殼,苟延殘喘。為了利益她真的可以用盡手段,她注定不能活在光明之下,她是陰暗腐朽的魔,遲早會被吞噬掉。而在這一刻來臨之前她要拉更多的人一起陪葬,才不枉墮入黑暗裏的絕望和孤獨。仇恨就象蠱毒每時每刻咬啐她的心,複仇的強烈欲望讓她深陷魔沼,不能自已。仿佛每一點的真愛關懷都是刺眼的痛,她病態的見不得別人的歡笑,她唯有毀滅,這才是對往事最好的祭奠,邪惡之花一旦沾染便根深蒂固。心魔纏身,如果能夠忘卻,也沒有什麼不好,嗬,不過上天是要懲罰她的,幾棵忘憂草作用真的好微弱。她根本無法忘卻,反而更加刻骨銘心,真是可笑。憑什麼要她背負這麼多?
    正在千鈞一發中,紫衣女子的精神力集中在一點上——毀滅。如果白淵然再堅持,她便不惜一切,舞陽也無法阻止的。
    然,她卻忽視了另一個人的存在——雅凝手握利刃,妖鬼般橫哽在紫衣女子白淨的脖子上,分寸拿捏恰好。萬一沁寧有什麼舉動,便就是見血封喉。
    “雅凝,怎麼會是你?”
    看到平素裏嬌弱弱的清麗女子此刻正用鋒利無比的匕刃威脅著沁寧的性命。白衣公子很是震驚。
    “雅凝,不要亂來。”氣氛窒息,每個人都神色凝重。
    “我不亂來,不過,沁寧郡主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這把匕首是父親給我用來防身的,淬過劇毒。”她眼內閃著孤狠,完全不象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而她本來就是不會武功。
    “你想怎麼樣?放開她!”舞陽看著比誰都瘋狂的女子,冷冷的道。
    “公子,無論今晚雅凝做什麼,請原諒我好嗎?你們兩個都要好好的活著,而她,必須到地獄裏去與魔鬼為伴。”貴族女子眼神一凜,殺氣重重。
    “雅凝,那樣你也太仁慈了!”開口的依然是黑衣的高大男子。
    “能讓她得到解脫,不過,你將不能解脫,你明白嗎?淵然和我會怨恨你一輩子。”
    “慕哥哥!”雅凝遲疑的看著多年來的戀人。
    “雅凝,不值得,懂嗎?”
    說話的當兒,就在雅凝走神的片刻。黑衣男子,出手如閃電,移到沁寧的身側,赤手擊落利刃。淩厲絕決,是多年來積累的經驗!
    正當白淵然躊躇的時候,黑紫兩色早已經飛出窗口,他回過神來,正欲追去。無奈一旁的雅凝死死抱住他,不讓他離開半寸。
    點點的星空下,二人的離去恍如流星過隙。剩得一紫一黑的幻影。
    白淵然歎息般看向雅凝。雅凝喃喃道:“公子,要怎樣處置雅凝,我絕無怨言。不過,公子,你要明白,這個世界,有些人生來就是用來粉碎的,而有些人卻是需要成全的。”受到驚嚇的女子思緒異常清晰,“王妃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你不能讓她再失去另一個。”
    不知道處於權利旋渦的人都異常冷醒,白淵然太低估他的未婚妻子。或許置身事外反而能夠更加冷眼旁觀,以做到最大限度的守。
    “咳咳,雅凝,你真傻!”
    “雅凝一生也難得傻一次!”
    “雅凝,你不知道你放走的是慕哥哥,你苦苦等待的人。”
    “不,他現在是舞陽,那是他的選擇,我祝福他!”
    心是一場無涯的夢,閉上眼是天堂,睜開眼是荒涼。雅凝癡癡的沉思著,一直的期盼就這樣的破碎,以後她再也不會做夢了吧。
    白淵然默默的注視著雅凝,而眼眸裏切顯現另一個麗影來。
    也許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未說完溫柔隻剩離歌。他是有過幻想的,他希望那個女子能夠忘記,能夠康複,能夠恢複如夢般美麗的笑靨。但是,他所做的一切又是多麼的可笑。植入骨髓的疼痛就算忘卻也會在某個不知名的夜裏隱隱作痛吧。
    白衣公子長身玉立,紫衣的魅影消弭不去。記憶中,那襲紫色的華衣是和她極不相稱的。山海關古長城上的朱色錦衣的貴族小姐儀態神情和她是那麼的協調——肌膚似雪,貌若仙童,眉目間隱動的朱砂紅。麵對滿世界晶瑩的雪花許願的小小孩子。
    “雅凝,你知道嗎?第一次看到阿曦,我真的好傻。看她在古長城上許願,就對著她著迷了。腦子裏純潔得隻剩下擁抱一下那個小小純白色靈魂的女孩子。於是真的就衝動的做了……”
    白衣公子仿若置身一個甜美的夢境裏麵,低低囈語,一旁的雅凝靜靜聆聽。
    “她顯然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用小手生生的推開我,很不客氣的喊:‘尚赫哥哥,哥哥快來,有人要欺負曦姿,尚赫哥哥……’”過了一會兒,我就看到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泰山般的站在小女孩的麵前,而她顯然委屈極了,淚眼朦朧,眼角閃爍的淚光。從他們的裝束上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但是他們也不怎樣的盛氣淩人。黃衣的少年摸了摸頭發,詢問妹妹:‘阿曦,不哭,他怎麼欺負你了?’他看上去還是很講道理的人,一點兒也不莽撞。‘他……’朱衣女童一時答不上來。‘尚赫哥哥,我不喜歡長的比我好看的人,你看他這樣的俊美,你去揍扁他,快點揍他,阿曦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哥哥,你快點嗎……’很稚氣的聲音,眼角還掛著淚珠嘴角卻在暗地裏朝白衣少年狡黠一笑……
    平日裏或許知道妹妹任性慣了,尚赫對無理取鬧的她別無他法。順從妹妹的意思,狠狠的掄起胳膊朝著白衣的陌生少年就是一拳。下手的聲勢極其浩蕩,可卻是虛招,一點也沒有傷害到他。白衣少年明白過來,一個踉蹌,裝腔作勢的倒地。朱衣女童滿臉的雀躍。‘哥哥真好!尚赫哥哥是天底下最疼愛阿曦的人,真好!’望著天真任性的妹妹,李尚赫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阿曦什麼時候才能不讓哥哥擔心!’同時抱以白衣少年一個愧疚的笑容,很溫暖的笑容。朱衣女童很快的拉著他的衣角遠去。剩下白衣少年錯愕的站著,居然有這樣的女孩子,當她哥哥一定很頭疼吧,不過應該也很幸福。
    一旁聽到聲音的龍泉府隨從趕忙扶起倒地的少主人。‘少主,漢人孩子欺負你麼?’護衛鬼月滿臉的憤然。居然敢對龍泉府少主人動手,好大的膽子!
    ‘沒事,沒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回府吧,我玩累了!’
    白衣少年起身站定,目送陽光下逐漸遠去的兩個小小影子,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回蕩在古長城內外——‘尚赫哥哥,你說過的,對著入冬的第一場雪許願,雪仙女就會實現她的願望,是麼?’
    ‘哥哥什麼時候騙過阿曦?阿曦許什麼願望呢?’一個憨憨的聲音滿懷愛憐的問。
    ‘不告訴你……哦……或許可以告訴尚赫哥哥一點點,不許讓尚皓哥哥知道哦。那就是阿曦希望變成天底下最幸福最漂亮的女孩子。’
    ‘哈哈,阿曦果然會許這樣的願望……’
    ‘還有還有……希望尚赫哥哥永遠的在阿曦身邊守護阿曦……’
    ‘看不出,阿曦還挺貪心的麼!’
    ‘才不是呢!’
    陽光漸漸的拉長,最後變成兩個小黑點消失在陽光裏。白衣少年怔怔的望著遠去的朱衣和黃衣,神色落寞。
    ‘少主,那兩個孩子好象是幽州王府的人。’
    ‘是嗎,沒什麼,走吧!’白衣少年心中卻留下了朱衣女童明媚的笑靨,宛如初生嬰兒般的純澈雙眸,在他灰暗的童年歲月中,溫暖的猶如春日的一縷陽光,照徹他幽暗的心底。
    此去經年,不會忘懷。
    回首往事,曆曆猶新。記憶中女孩的一顰一笑,刀刻般清晰。
    雅凝在一旁默默傾聽。思緒卻飄了好遠好遠。最後她倦了,趴在桌子上睡去。
    她和慕,也有過刻骨銘心的回憶的,隻是她小心翼翼的保存著,深深的藏在心底的一隅。她怕一經說起便會淡化記憶,會流逝,所以,她固執堅持,不肯吐露半分。盡管回憶裏的那個人已經不屬於她了。
    白淵然看著熟睡的女子,眉眼間的淡然。根本不象會做出剛才的瘋狂舉動女子。看似不諳世事的她,卻是睿智明理的。
    從來,他都不指望他的未婚妻子是如何的深明大義。
    現在,他發現自己的確是不懂她的,或者是不及她的。
    也許正如她所說的——這個世界,有些人生來就是用來粉碎的,而有些人卻是需要成全的。
    夜色更濃,白衣公子臨窗而立,直至天邊出現了魚肚白。
    水風輕、頻花漸老,月露冷、梧葉飄零。遣情傷,伊人何在?煙水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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