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很簡單，沒有群臣，倒像是普通家宴，隻有我，楚啟與楚玲，地點定在鳳華苑的煙雨亭，這個環了水波的雲亭，有風拂過時，闌牙上的銅鈴叮叮做響，似是情人之間的低綿軟語，卻又沾染了煙波蕭瑟。
    我抱了梨花蜜，坐了一葉扁舟先到了亭上，遠眺時，隻有一片氤氳，空氣中混著的是一絲暖意。宮侍連忙解釋，說是，湖的一邊有一口溫泉，風起的時候，吹了泉上的熱氣，渲染整個湖麵，這也就是此亭取名“煙雨”的由來。
    宴席的一切準備妥當時，楚啟與楚玲就同乘了一葉扁舟，踏著洌豔的晚霞，搖曳而至，隔在我們之間的霧氣讓我看的不真實，就像此時站在我眼前的楚啟，仿佛隻是幻境一般。
    “這些年不見，顧宸倒成這般翩翩佳公子了。”倒是楚玲熱絡的招呼將我喚回，我連忙行禮。
    “公主拿微臣說笑了。”我還記得那時在赤眉府，楚玲的活潑調皮，今日見她已經退去了那年的稚嫩，換上少女芬芳飽滿的氣息，無可挑剔的容顏甚至還沾染了一絲哀愁。
    “顧宸啊……沒想到你又換回了剛進府時的俗氣了……來來，讓我聞聞，恩，真是俗不可耐啊。”不由分說，楚玲拉了我的衣擺嗅了一下，又一副嫌棄的甩開。
    “是是，微臣俗氣，公主是仙家天資，微臣惶恐。”我知她有心打趣我，便裝作誠惶誠恐的後退一步。
    “嗬嗬，哥哥說玲兒就是仙女，還是隻金鳳凰哩！本公主看你眼神不錯就姑且饒你一次。”楚玲挑了挑柳葉眉，一副紈絝子弟的摸樣，“還是你有趣。”
    “多謝公主讚揚……”我倆對視一眼，都咯咯的笑了。
    我那時倒沒有察覺，楚玲居然沒有先問我肖慶的事情。
    隻要有楚玲在場，楚啟的話就會很少，當楚玲一個人喋喋不休的說著時，他總是作為一個最認真的聽眾聆聽著，眼角蕩漾開的是不經意的笑意。
    “我都說了這麼多了，顧宸，你也要說說你這幾年的事情。”楚玲洋洋灑灑把這三年的事情都說了個遍，卻跳過了肖慶那年生日與他們離開晉國的一切。
    “我沒什麼的，一直和師傅生活在‘落日崖’，除了習武，就沒有別的事情。後來師父過世，我便回到晉國國都。”我說的很輕描淡寫，卻覺察到了楚啟在聽了師父過世的消息後，氣息的微弱變化。
    “噢，抱歉，我不知道你師父過世了。”楚玲滿臉歉意，“那‘落日崖’的落日美麼？”
    “‘落日崖’無落日，它在山穀中，隻有滿山穀的梨花，盛開的季節很美，可惜花期太短。”我指著右手邊放著的那一小壇梨花蜜，“因為那些花都釀了這酒。”
    說著打開了那蠟封的壇口，瞬間熟悉的香氣沁染了整個雲亭，混著梨花香的酒氣仿佛是醞釀了千年，縈繞著鼻息，不願離散。
    “你居然有這樣的好東西，為何剛才不拿出來，害的我喝了這麼多劣質的酒？”楚玲有些泛紅的臉頰映上嬌笑，傾國傾城。
    “公主一直自顧自得說著，微臣哪有機會獻這美酒？”我也就順著楚玲的話說下去。
    “哥哥，你看看，他這是……他欺負玲兒。”楚玲將臉埋到楚啟的胸前，卻拿眼角斜我，囂張的挑釁。
    “公主……”我很是無奈，楚玲耍無賴的功夫又增進了不少，我趕緊為楚玲倒上了一杯梨花蜜，討好的遞上，她才坐直了身子，淺嚐起那甜香卻苦澀的酒。
    剛收回手時，便看到了另一隻白玉杯遞到我麵前。
    “哥哥？”我和楚玲都抬了頭看著那比白玉還白淨的修長手指的主人，此時楚啟正示意我往他的杯子裏倒酒。
    “雲王，您不能喝酒！”我怔怔的看著楚啟。
    “沒事，今天高興，稍飲一杯也是可以的。我也想嚐嚐這梨花釀造的酒。”楚啟淺淡的笑又掛上嘴角，讓我無法拒絕。
    “那就一杯好了，這個酒很……很特別。”楚玲知道哥哥做的決定是無法更改的，即使是感覺上如此淺淡的話語，都有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接下來的時間因為楚玲的沉默，我們三個都緘默的品著杯中的梨花蜜。
    等到楚玲的第四杯下肚時，她抬起的眼眸已經水汽彌漫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的滾落，那些淚滴破碎的聲音都輕微可聞。
    我知楚玲是醉了，梨花蜜雖不是烈性酒，但卻是最容易醉心的，醉那些埋藏苦澀的心靈，一發不可收。
    “玲兒……”楚啟低聲的喚她。
    楚玲像是沒聽見，霍的站起身，“他，他怎麼能那樣對待哥哥？那樣……那樣對待我？那樣……”楚玲搖搖晃晃的說著，眼裏由悲憤轉成哀怨，混著梨花的香氣充斥著我的大腦。
    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那樣對待哥哥”？
    還沒等我問出口，她已經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急急向後仰去，落在了楚啟單薄的懷抱中。
    “她醉了……”這句話楚啟是對我說的，“莉佳，帶公主回‘鳳闕宮’。”在亭下侯著的宮女們魚貫而入，將楚玲帶上了扁舟。
    “為什麼……我不要嫁……不要……嗚嗚……”遠遠的我還可以聽到楚玲的聲音混著啜泣聲，穿透了水霧，傳達心靈。
    亭上便隻剩我與楚啟，不知何時他已將那酒壇放在身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那總是帶著笑意的眉眼間，難得的染了哀愁，濃重的化不開的愁思，像是一把利劍深深插進我的胸膛，那裏仿若有血在流，我知道肖慶一定是對楚啟做了些什麼的。
    做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