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繁花落盡太匆匆(耽美)(十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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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是一個怪異的老頭,他最愛喝酒,但與武林俠客不同的是,他不愛穿腸辛辣的燒刀子,卻愛那淡淡隱香,千杯不醉的梨花蜜,那樣如女子般婉約柔美的酒在他大口大口的飲下時,我總能看見那微眯的眼中藏了點點淚光,但當它們睜開時,總是那樣銳利,藏了鋒芒。
    師父的房間是不允許我進入的,記得第一次下山回來,看見師父睡在院落裏,便要將他挪至房間,還未至房門他便醒了,眼中流露了殺氣,對我說道,“不準進入我的房間,不然就滾出山穀。”
    等來年梨花開時,我才知道那房間裏藏了他此生的最愛,少年時期的無奈,歲月的蹉跎,都埋在那間狹小的竹屋中,無法釋懷。
    白駒過隙,在落日崖居住的日子,白天習武,晚上看肖慶堆在房間裏的書籍,睡覺時要盤膝運功,偶爾師父心情好些,會教我一些棋藝,久了我才知他除了梨花蜜,最喜的就是博弈,平常我練習招式時,他便執了黑白子,獨自廝殺。
    四月,暖風微撫,那抽綠的枝椏上,是含苞待放的花蕊。期盼了半年,梨花終將綻放風華。
    那日早上,我嗅到了期盼已久的香氣,披了衣服出了房門,已看見師父在那十裏怒放的團團梨花前,不知他是剛剛到來,還是昨夜未歸,但他今天居然沒有飲酒,這讓我驚訝不已。
    他就那樣站在花前,微微佝僂的背脊,斑白的發絲。微風拂麵,樹枝微顫,仿若暮雪紛紛。
    待到我走到他的身邊,才看到他抱了一個青花的瓷壇,那瓷壇口的花紋似經過千萬次的觸摸已依稀不清。
    他就那樣緊緊的抱著那個瓷壇,看著滿目的梨花,居然嘴角上翹,泛起笑容。
    “梨花又開了,今年我們相識便滿六十年了。”他仿若沒有看見我,低了頭撫了撫那個瓷壇。
    聞言,我才明白那裏麵裝了什麼。
    “今世未入夢,錦衾夜生寒。”他將頭轉向我,又換上平日冷漠的表情,“花看過了?”他問。
    “恩。”我不解他問我的原因。
    “將屋子後麵的兩個缸搬過來。”他命令我。
    此時我的武功已小有成就,一次搬兩個大缸是不成問題的,缸昨日已按他的吩咐刷洗幹淨。
    師父示意我放下大缸,退後幾步,我便照做了。
    隻見他一手抱著瓷壇,一手運了內力,推掌時,朔風陣陣,那些樹幹劇烈的晃動,剛剛綻放的梨花就如茫茫白雪紛紛揚起,隨著掌力的牽引進入了缸中。
    一片片揚揚灑灑的花瓣帶了幽靜的香,一同升起,降落,一同奔赴著巨大的死亡。此時我才知那梨花蜜是多麼殘忍的一種酒,那醇香沾染的是如此多怒放的生命。
    知道最後的一簇花瓣飄散進缸中,我依然沒有從剛剛漫天的白色中回過神來,仿佛那些白色灼傷了我的眼睛,為何我此時眼中依然隻是白色。
    “將他們拿到瀑布旁。”師父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為什麼?”我脫口而出,說了之後才恍然醒悟。
    “為什麼采她們?”但我並未後悔,依然堅定的問道。
    “不為什麼。”沒想到師父居然沒有生氣,而是自顧自的走回房間。
    “昨日花下少年郎,今昔酒中獨飲者,如無知己共賞春,爛漫凋殘又何妨?”待到房門關起前,我聽到了他的回答。
    午後微風和煦,但那些樹枝已如冬日,孤獨而落寞的站在那裏。
    師父倚在一處山石上,依舊拿了酒葫蘆,獨自無聲的喝著。
    “你要來點嗎?”我走過他的身邊時,他問道。
    同時酒葫蘆飛過來,我接了酒葫蘆,賭氣的揚起頭,大口的喝著,任那些帶了淺香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頰流進我的衣領,流過我的胸膛。
    “知道我為什麼會收你為徒嗎?”他看著我,平靜的說。
    “因為那個玉佩。”我的口中填滿了酒,含糊的說道。
    他滿意的點點頭。
    “那是一個約定,一個我守了五十年的約定。”他眯了眼睛去直視太陽,這樣的動作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他也喜歡這樣仰躺著,眯眼直視那萬丈光芒。
    那一個下午師父對我講了一個故事,一個與梨花有關的故事。
    他與那個少年相識在六十年前的梨花樹下。
    那時少年正在摘著梨花,為自己心愛的女子釀那淺香的酒。
    而他恰巧路過,就看見紛紛花瓣中的翩翩少年,從此便注定了一生的羈絆。
    他與少年成為莫逆至交,卻無法透露自己心中的愛意。
    他為那驚鴻的一瞥守候了六十年,而那個少年卻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拋棄了這個世界,丟棄了他。
    少年喜歡的女子是他的師妹,卻愛上了魔教的首領,為了他居然要暗害少年。
    而少年明知道那杯酒中有毒,卻會含笑飲下。
    之後比武時,少年毒發,就在師父麵前被打下了火山炎中。
    那熊熊的烈火,紅色的舌頭就吞噬了少年的身影,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少年曾對他說過,我會回來,但請你不要等待。
    可他卻固執的等著,等了五十個春秋,每時每刻都用那梨花釀的酒,想要麻痹自己,可是那樣淺淡的酒隻會讓他更加清醒,他活著,隻為了等待那個人回來。
    他知道那人會回來,因為他從來沒有騙過自己。
    “或許那個人隻是想要師父活下去,才會說他會回來。”我說道,滿身都沾染了梨花的氣息。
    “不,他回來了!”師父開始笑出聲來,從懷中掏出了玉佩,血紅的火鳳此時更加刺眼。
    “那時他是帶著這個玉佩被打落盡岩漿中的。如今玉佩回來了,他也應該回來了。”他握著玉佩的手,緊的可以看見根根青筋。
    “既然已經墜入岩漿,那這玉佩怎會無恙?”我不解。
    “或許他本身就不是凡人。”師父回答,又將玉佩揣入懷中,我知道它會貼著心髒。
    “那楚啟又怎會有玉佩?師父不去見那個人嗎?”我依舊追問。
    “楚啟為何有玉佩?如果有機會,你可以自己問他。至於我不去見那個人……”他背過臉去,“他既不來找我,我又怎能去找他,我有回憶就已經足夠了。此生非前世,少年已不再,相見不如懷念。再說我也……”我微微的聽見鼾聲,師父居然睡著了。
    我望向天際,此時天邊已微微泛黃,在這裏永遠看不見落日,是因為這裏的主人懼怕紅色嗎?那如血的火紅,吞噬了他年少的夢與青春。
    一樹梨花,一段風月,無情笑我癡,我笑無情太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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