縕仙九年正月十七，成帝也趕到了墨城，而武王在離墨城五裏處安營。
    正月十九，兩軍正麵交鋒。
    成帝站在高高的城牆上，俯視著天地萬物，身形依然矯健，目光依然銳利，即使是十年來的頤養，也依稀可見當年的偉岸堅韌。隻是他的眼角有了一絲的疲倦與無奈，已經不是當年的少年英氣，揮斥方遒。而他清瘦的麵容中竟顯現了一絲的病態。
    武王端坐在烏玉駒上，用更為銳利的目光與成帝直視。
    這一仗未有勝負，似乎隻是雙方互相試探軍情的前奏曲。
    就這樣小部隊迎戰，然後修養幾日，再戰，再停，一直持續了一月有餘。
    武王似乎在期待著什麼，也不急於攻城，有時閑情逸致起來時，還會在他的帳篷中撫琴吟詩作畫。楚軍中生活有條不紊，也沒有出現不滿的情緒，因為他們是完全信任自己的君主，這個有著磅礴霸氣的年輕男子。
    另一邊，成帝也不急於滅楚，而是用一種冷眼窺探著這位年輕君主的一舉一動，饒有興趣。
    直到二月二十，武王發動了總攻，派出大軍十萬進攻墨城。
    和一個月前的場景一樣，雙王對峙，目光中燎燃的是熊熊的火光。
    “很好，靖王也算後繼有人，但我不認為你可以超越你的父親。”成帝首先打破了寂靜，聲音冰冷中透著些許讚歎。
    “我並不打算超越我的父王，我是要擊敗你。”武王對上成帝的話，悠悠的說著，仿佛對方不是自己的勁敵，而是朋友。
    “山崩而不驚，果然是個人才！可惜你太狂妄了……你會斷送在這上麵的。”說這話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長者，他站在成帝的右邊，麵目和祥，但那朝天的劍眉卻給他平靜地神態中增添了幾許霸氣，恬淡與霸道兩者在他的身上有機的結合，沒有一絲的突兀，倒像是渾然天成。
    “鎮遠侯。”成帝側身輕喚這位長者，長者微微作揖，不卑不亢。“他倒是像我們年輕的時候呢！嗬嗬……”成帝爽朗的笑聲響徹大地。
    “多謝成帝的抬愛了。您的心情似乎很好？那麼您一定不知道……”武王今日並未穿盔甲，而是著了一件白色錦緞長衫，上有龍騰萬裏的陰文刺繡，領口處是糾結交錯的如意紋，富貴雍容間不失飄逸瀟灑。而長發也未用玉冠束起，隻是在腰後用一根白色緞帶糾結。如若不是他騎在烏玉戰馬上，身後是千軍萬馬，麵前是城牆高鎖，你一定以為他是要與人飲酒對歌，暢談人生。
    “不知道什麼……”成帝下意識的說道。並且他感覺到身邊的鎮遠侯的身體微微的後傾，迎上他的目光中有一絲的閃躲，那是他幾時年中都不曾見過的。
    “嗷？您難道不知道嗎？”頓了頓，武王接著說，“我聽說雲汐公主已經歿了。”聲音中冰冷卻又帶著一絲笑意，他要看看這個無所畏懼的成帝究竟有多麼愛他寶貝的女兒。
    “什麼？你說什麼？怎麼可能……”成帝聽到武王輕輕淡淡的話語，卻像五雷轟頂般，身影在城樓上搖搖欲墜。呢喃著：“怎麼可能，怎麼……這不是真的！”突然間成帝抬首，眼睛睜到極致，憤怒的說。
    “不是真的嗎？那您應該問問您身邊的鎮遠侯。”說著武王輕揚了嘴角，有一絲烏發在獵獵寒風中肆意的狂舞。
    “是嗎？”成帝轉身眼神幽幽的看著鎮遠侯。
    “這……這老臣。”鎮遠侯低頭作揖，避過了成帝的目光。但話語中有著無盡的慌張與恐懼。
    “是嗎？”成帝呢喃，側回身子，看著遙遠的天際，眼中的霸氣在一瞬間被抽空了，呆滯渙散，仿佛間蒼老了十歲。
    “皇上……”許久後，鎮遠侯不見成帝有任何的動靜，隻好輕喚。
    成帝緩慢的回頭，眼眸中已有了熒熒的淚光。
    “寧博……我們的雲汐去了嗎？”成帝就這樣呆呆的問。鎮遠侯穆允瑞，字寧博。
    “是的，請皇上節哀……”已然有了嗚嗚之音。
    武王就這樣麵容平靜的仰望著這霸主般的人兒，卸下了所有的磅礴氣勢，此時他隻是一個喪女的年邁老父。想著，竟有一絲的憐憫與羨慕在心中蕩漾。這樣有著如此強烈牽掛的人，是無法守護他的霸業的，因為他有了人類最大的弱點，那便是“情”。
    “皇上……皇上……”此時站在城牆上的成帝突然直直的後仰，暈厥過去。
    “嗯！”成帝暈厥是武王不曾想到的，他隻不過是想用南雲汐的死刺激一下成帝，讓他失神應戰，沒想到……這還真是意外。
    “來人呐！快扶皇上去歇息，禦醫……禦醫來了沒……”鎮遠侯一邊安撫身邊慌亂的臣子，一邊安置著成帝。
    “撤兵。”就在城牆上的將領一時沒了主意，有的目送成帝離開，有的呆呆的望著武王時，武王突然掉轉烏玉駒，離開了。楚軍也退回了軍營。
    以後史書對這一戰的記載是“武王為人正，不欲乘人之危。”
    其實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成帝這一臥病，就再也沒有起來。
    他看著站立在四周的將領，竟有一絲的恍惚，便知道這一次是真的要離開了。於是他將一切的軍政事宜交給了鎮遠侯，自己靜躺在行宮中。
    這一天過的相當漫長，武王回話說三日以後再戰，眾人也就將提著的心放下了。
    墨城行宮
    “皇上，該吃藥了。”一個靈秀的宮女端來了藥碗，另外的兩個宮女扶起成帝。
    成帝看了看藥碗，輕歎一聲：“不用了。”
    眾宮女都齊齊的跪下，端藥的那個宮女輕聲說道：“皇上，您要替皇後娘娘想想啊！”
    成帝聽言微愣，然後目光停留在藥碗上，慢慢的傾身，拿過藥碗，一飲而盡。
    “你們都下去吧。暢兒上香吧。”聲音中滿是苦澀。
    “是。”眾人起身離開，剛剛端藥的女子應聲走到香爐旁，從荷包中掏出一個很小的白玉瓶，溫潤的氣息與這昏黃的燈光相映襯，顯得更加柔和。
    暢兒用金勺取了一點點玉瓶中的白色粉末，放入香爐中，便退下了。諾大的房間中隻剩下成帝一人。
    清淡的香氣與那嫋嫋的雲煙一起升騰，縈繞著成帝的床畔。
    “越來越依戀它了……看來時日真的不多了。”成帝看著這縷縷輕煙，漏出了慘淡的笑容。
    夜色中墨城行宮的上空，飛起了一隻羽花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