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兒，汐兒……”一聲聲簡短的呼喚聲，由遠及近，回蕩在鴛鴦琉璃瓦之間。
    站在高處平台上向著南方凝望的女子回過頭來，看見了疾步行走的他。
    隻見他頭戴碧玉鎦金冠，身著蟠龍繁紋長衫，銀白色的衣擺在風中肆意的搖曳，如同初夏綻放光華的白蓮。腰間配著的白玉掐絲帶，束出了瀟灑的身型。
    待來人走近了，看見他俊朗白皙的麵容，因為焦慮而微皺的眉峰，幾顆晶瑩的汗水，順著臉頰慢慢的遊走，烏黑的眸子裏蔓延著驚喜。
    “汐兒！”男子在與女子隻有兩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深情的呼喚著。
    被喚作汐兒的女子一直保持著微笑，那是一種可以溶化千年寒冰的溫熱氣息。
    “汐兒！”男子再一次呼喚。
    “大皇兄來了，已經知道汐兒要離開的事情了？”女子嘴角的笑容更加嬌豔了，如同鳶尾飄逸的花朵，飛舞在男子的眼眸中。
    “嗯。”男子不知怎麼了，竟然對女子的話語有一絲的閃躲。
    “那，也應該去見過皇後了！”女子不理會男子的反應，又說道，“不必去求她的，我也應該去看一看二哥了，畢竟他去那兒也有我的責任。”女子又重新的將目光投向南方。
    “我……大哥對不起你們。如果不依照她的話，我怕她會對你……”男子想要伸手去撫摸女子的麵頰，但是剛剛抬起的手臂，因為女子的轉身而遲疑了。
    “你沒有錯的，大哥對我們是最好的，隻是每一個人都要保護，你太辛苦了！”女子凝望遠方的目光中閃爍出了模糊的淚光。
    “可是，你還是對半年前許將軍的死耿耿於懷。”男子目光黯淡的看著女子的背影。
    許將軍，指的就是護國大將軍許峰，事情發生在去年的六月，雲汐公主去了皇城東北三千裏的皇陵祭祀自己的母親，就在六月初六這一天，有人揭發許峰將軍擁兵自重，企圖叛亂謀反，緊接著皇上下令查抄了許家，在許峰的書房中查到了他與楚國國王，陳國太子來往的信件。證據確鑿，龍顏大怒。二皇子極力擔保許峰將軍，但是皇上聽信了皇後的挑撥，皇後以許峰近年所作的一首詩為由，說他的謀反之心由來已久。
    ……老來聊發少年狂，且與天地試比高。
    就是這最後的兩句斷送了一個忠良之臣的性命，這難道不讓人心寒嗎？
    從揭發到滿門抄斬，這之間隻用了五天。世人都知道，可以讓皇上改變心意的隻有雲汐公主。等到雲汐公主日夜兼程趕回皇宮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十五了，許將軍一家已經在五天前斬首示眾了，而且二皇子——南雲潮也被發配去曆山行宮了。
    雲汐記得那一天的月亮很圓很圓，而她一個人在莫離宮母親的畫像前麵站立了很久很久。保護許峰將軍，並不隻是因為他是護國大將軍，南朝的功臣，還因為自己曾經答應過一個人會照顧好他的家人的。可惜卻沒能做到。
    而更讓人費解的是，太子在整個事件的發展中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你知道的，我不可以不管雲瑤的。當時皇後給她下了毒，以此要挾我，讓我不要插手這件事情……我也不想的。但，即使我出麵，也會是一樣的結果。父皇他根本不會聽我的。”目光堅定了，卻又渙散了。
    現在，在這裏對話的就是雲汐公主與太子。
    “保護妹妹是我的責任。”太子又接著說道，語氣中滿是無奈。
    “在許將軍和雲瑤姐姐中，你選擇了姐姐……大哥，你真的不適合生在帝王家。帝王就應該舍棄個人情感，眼中隻有天下，再容不下別的。”頓了頓，雲汐接著說，“這一點，你與父皇很像，都不適合做帝王。”輕微的歎息聲從雲汐的口中流露出。
    正待太子想要再說什麼的時候，一個貌似二十來歲的女子走了過來。說道：“公主，一切準備妥當，可以啟程了。”
    來人身著淡藍色的長裙，隨意的盤著發式，有烏黑的碎亂頭發零落在耳畔，給她的相貌增添了一絲不羈，嬌豔小巧的朱唇襯著水潤的眼眸，清麗脫俗，但是眼底卻有著如同深潭一樣的波光。
    她的背上背著的是皇後昨日派人送還的古琴。
    “玉姨。”太子恭敬的微微施禮。
    “是太子殿下呀。千玉給殿下請安。”看見太子向她施禮，女子不慌不忙的說著，也順勢微微的作揖。
    據說碧漪皇後當年嫁進宮時隻帶了一個人，一把琴。而這個人就是千玉，那把琴就是“雲綺”。
    而讓人們驚奇的是：千玉的容貌似乎在這將近二十年的歲月中，都不曾改變過，隻是目光更淡然了，更冷漠了。
    也許住在霧山之上的千家人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在皇宮中所有的皇子都尊敬的稱千玉為“玉姨”，即使是仙穗皇後的兒子三皇子——南雲浩，也不例外。
    “該走了，殿下您就不用送了吧。”前一句是說給雲汐的，後一句則是給太子的。
    “那，好吧！”太子看著雲汐平靜的容顏，心火一點點熄滅了，就隻有冰冷的絞痛。
    “大皇兄，我走了。”雲汐看著欲言又止的太子，淡淡的說，然後轉身。
    “等，等一下。”太子似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在雲汐轉身的時候叫住了她。
    “嗯！”雲汐停步，等待著太子的下一句話。
    “汐兒，你可不可以像叫二弟那樣，叫我的名字……叫我‘澈’呢？”太子的聲音很輕很輕，手指卻因為過度緊張而攥得很緊，臉上泛起了不自信的漣漪。
    “嗯？”雲汐與千玉都愣住了，這是太子第一次向雲汐提出要求，也是唯一的一次。
    沒有等到雲汐的回答，太子搶先說道：“大哥跟你開玩笑的，我可不像雲潮那樣的胡鬧。快走吧！”太子微微揚起了嘴角，輕輕的笑著，但那眉心卻是讓人揪心的痛楚。
    太子讓千玉挽著雲汐往宮門走去，自己則是目送著她們。
    “再見了……澈。”雲汐在走出去十幾步後突然回首，溫婉的說道。
    刹那間，太子黯淡的目光被火焰重新的占據了，燃燒著他的全部神經。
    他釋懷的笑了。
    看著太子的表情，雲汐也笑出了聲，那如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在荒涼的宮殿裏遊走著，感染了每一個聽見它的人，瞬間的幸福感包圍了他們麻木的心靈。
    雲汐重新轉頭離開時聽見了太子如春風一樣，輕輕淡淡的聲音：“如果不是妹妹，那該多好啊！”
    一秒鍾的微震，卻又當作什麼也沒有聽見一樣，步履安然的離開。
    如果不是妹妹，那該多好啊！
    很多年以後，有一個人在同樣的地點說了同樣的話。
    今年冬天很暖和，但為什麼他會感覺到徹骨的寒意。
    太子在石階上久久的站立，不願離開，仿佛雲汐公主還在眼前。
    他們都明白，這也許會是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麵。
    再見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