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血光飛濺獻豐毅然赴商路胸有成竹 雲鵬謀略繪前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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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獻豐眉棱一挑,冷笑道:“哪裏來的奸細,報上名來,老子的刀劍可是六親不認!”
    關世忠看看一臉怒色的薑獻豐,嗆啷啷抽出隨身腰刀,道:“老薑,莫非是官府的細探,恁賊如此大膽,三人個就敢闖我邊家寨?我看你們不是要我車糧,是要我和老薑的人頭來了!”
    賀雲鵬正要說話,被範忠庭一把拉住:“這位朋友,我們確是大同商家,來此作生意。你需要銀兩,我們獲些利潤,若是願意,價錢好商量;談不成,交個朋友也算,何苦要將我們與官府牽扯一起?這個贓栽得有些大了,莫非各位要將我們連人帶銀一並黑了?”
    薑獻豐道:“商人?如何哄得了我。天下哪裏有商人舍近求遠的理?”
    李樹春拱手道:“我委實不解,商人就是商人,聽說過有人充官老爺、舉人老爺的名,卻未曾聽說有人充了我們商家的大頭。看來,我們商人在江湖中倒也有些名份。我們即非商人,你說說這個舍近求遠的話卻作何解?”
    薑獻豐道:“既是大同商家,大同、左雲、右玉一帶原是產糧之地,豐裕充實,餘糧盡可夠你商家購收,何苦到邊家寨苦寒之地購甚鳥糧?既是我這有糧,你又如何得知?剛才那兩個,非我大同口音,夾了些代州味話,你們能哄得了我?既是買糧,銀錢呢?哪裏有隨身隻帶百八十兩銀子就敢到邊家寨做買賣的道理,我看你們不是販糧的,倒象是販命的!”
    老關叫道:“你們是代州來的,來此做什麼,說!”
    身後一眾人齊吼道:“快說!”。
    範忠庭這才意識到說漏了嘴,不禁暗暗著急。
    薑獻豐大喝道:“三良鱉子,給爺過來!”
    三良聽到叫他,嚇得腿一軟,忙怯生生過來,被老關腰刀架在脖勁間:
    “三良,我看你就一天神神鬼鬼的不地道。說,他們給了你多少好處,帶了多少人來?胳膊肘敢往外拐,看老子一刀屠了你!”
    三良嚇得一疊聲道:“爺們,險些害死我了,不是還有個人嗎,去了哪裏?他已上了坡,定在門外!”
    一句話,將眾人唬了一大跳。
    薑獻豐獰笑道:“留個報信的嗎?去兩個兄弟,給我把他弄回來!”
    三人正待作聲,突被三五把明晃晃的刀劍指在胸前,動彈不得。
    片刻,聽外麵一陣撕打、喊鬧。早有人跑進來,額頭上淤了一片青,哭喪著臉道:“那小子就在門口守著,見我們出去,還沒答話,就給了我一個絆子。”
    老關道:“廢話少說,人在哪裏?”
    外有人吵吵嚷嚷道:“拿住了,拿住了!”
    說話間,聽石縫外範理陽扯了嗓子大罵嚎哭:“薑獻豐,你個恩將仇報的賊,你將我少東家怎麼了!以怨報德、是非不分的小人,我日你祖宗!少東家,雲鵬兄弟,你讓我怎麼回去交待啊!”
    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叫,揪心刺耳!
    一進門,見三人毫發無損站立當地,奮力掙脫兩名架他的漢子,一身灰土,滿臉眼淚鼻涕的範理陽立時張大嘴哭了:“少東家,我以為你們讓賊人……”
    薑獻豐大駭道:“這位兄弟,倒是忠肝義膽,為東家不顧身家性命奮爭,我老薑甚是佩服。”
    老關道:“老薑,先讓我屠了這個出口傷人的小鱉子!”
    薑獻豐伸手攔住,對範理陽一拱手道:“這位兄弟,我老薑有見教,為何辱我是非不分、恩將仇報、以怨報德?恩在哪裏,仇在哪裏?你說來聽聽。”
    範雲鵬朝薑獻豐一拱手道:“薑獻豐,你不認得我了麼?”
    薑獻豐看著他,搖搖頭道:“想不起了,好似在哪裏見過?”
    賀雲鵬還未說話,範理陽笑道:“有道是兩眼紅腫識得仇人,杯水之饋難見恩情。世道人心,變得不可思量了。薑獻豐,你不記得康熙五年冬日那天麼,一個老婦人暈倒在大同府賀記豆腐店門口……”
    薑獻豐道:“莫非是恩人到了!”
    範理陽一指賀雲鵬道:“這就是你娘的救命恩人!”
    薑獻豐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賀雲鵬身邊,倒身便拜:“恩人在上,獻豐我有眼無珠,竟不識恩人麵,請恩人恕罪!”
    幾個人的心此時方才穩穩落了地。
    賀雲鵬將薑獻豐一把拉起,道:“這怪不得你,是我唐突,險些弄出誤會。這是我們少東家範忠庭,這是李樹春李掌櫃,這位是我的理陽兄弟。”
    範忠庭一抱拳道:“老薑,我們可真是商家,絕非官府奸細,這個你放心。”
    一番話,說得眾人哈哈大笑。
    緊張氣氛立時消解,眾嘍羅收了刀劍,齊齊上來祝賀。
    眾人落座,圍了一桌說起當日遭遇,都是唏噓慨歎,嗟呀不已。
    範忠庭道:“老薑,大娘現在何處,出來相見豈不是更好?”
    薑獻豐歎了口氣,道:“勞眾位兄弟掛念,我娘自那次被雲鵬兄弟相救,撿了一條命,回來後染了一場重病,去年就走了。可憐我娘,養了我這麼大,卻沒享過一天福。不瞞眾位,我從順治五年隨了劉遷起事,一路幹些打打殺殺的營生,南衝北撞,四處漂泊。我娘隻我一個兒,顛了一雙小腳天南海北地我,我不知道老娘一路風雨,一程險難是如何過來的,好不容易尋見我,原想好吃好喝讓我娘過幾年好日子,享享福,我也好盡些孝。誰知,竟一閉眼蹬了腿,這就去了!”薑獻豐眼淚汪汪,好不容易止住,又道,“眼見如今天下太平了,卻無我容身之地,一路躲躲掩掩,四年前一路折到這兒混日子罷了。原沒想到恩人到此,實實是緣份。恩人,怎知我在這裏?”
    賀雲鵬笑道:“你不是讓我有事到邊家寨尋你,忘了麼?”
    薑獻豐道:“恩人若有求於我,請直言,我就是拚了性命也會去做。”
    賀雲鵬道:“薑大哥,現下兄弟是有檔子事請大哥撂撂手。”
    老關道:“範東家,可是代州繁峙天延村的範家?”
    範忠庭道:“實不相瞞,在下正是天延村範家東庭。範家車糧被薑大哥關大哥剿了,在此我想請薑大哥關大哥手下留情。”
    說罷,起身當地朝兩人一個長揖。
    關世忠撩眼看著薑獻豐道:“老薑,這個事,你看怎麼辦?”
    薑獻豐道:“若是別人,我須得細細思量,山上還有三四十號兄弟,原指望這點糧維持生計。”
    範忠庭道:“這不用發愁,若薑大哥撂手此事,我送兄弟們十數石糧食,足夠一年吃食。此後,每年我會送兄弟們糧食上山,豈能讓兄弟們受苦寒。”
    薑獻豐道:“少東家,莫要將我薑獻豐看矮了。自古孝為百行之首,尊祖重孝,獻豐心裏清楚。可憐我娘,生不能事之以禮,死不能葬之以禮,虧雲鵬兄弟將我娘救活,我娘倆此生總是聚了些時日,略盡了些孝,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雲鵬兄弟,今日我作這主,這些車糧你們盡數拉去!”
    四人大喜,忙起身答謝!
    “老薑,這主張未免有些孟浪了罷!”關世忠突地冷一笑。
    薑獻豐道:“老關,讓他們走!”
    關世忠道:“老薑,我老關倒沒甚想法,想讓老薑了報了這恩情,可你得讓兄弟們說說。兄弟們,我們的救命糧被別人白白拉走,你們答應不答應!”
    周圍十數個嘍羅道:
    “哪裏有這等好事,我們將腦袋綁在褲腰帶上,拚了力氣性命好不容易才將這些車糧弄到手,豈能拱手讓人!”
    “薑哥,得想想兄弟們的死活!”
    “一石糧食也不能走!”
    眾人看著眼前情勢,愣了。
    薑獻豐道:“老關!”
    關世忠嗬嗬笑道:“是弟兄們不答應,我能有什麼法子。再說,老薑你也不想想,你在邊家寨容身,多虧了我們兄弟幫襯,原想你經過世麵風浪,就讓你坐了頭把交椅,不要真把自己當了一言堂,沒半點商討餘地。這山是兄弟們齊心打下來的,這家當也是兄弟們豁了命攢下來的,你今要送車糧,不是要兄弟的命麼!”
    薑獻豐氣得滿臉通紅,道:“老關,我早就看你不服氣我這個頭,想當你當這頭就是,不要攪亂了兄弟生出事來。你讓車糧下山,我薑獻豐讓你當頭,我自下山再尋出路!”
    關世忠笑道:“頭不頭兒好說,老薑,我看你是鐵了心要亂了自家陣腳。什麼事都可依你,偏這車糧不行!”
    薑獻豐冷冷道:“你待要怎樣?”
    關世忠道:“看在老薑的麵上,放他們下山,料他們這些商人有身家鋪店,不敢報官。若是報官,我會屠了他們全家。至於薑哥麼,悉聽尊便,想留,山寨原是咱家;想走,我老關也不強留。若薑哥有發財的好營生,我兄弟恭賀還來不及,豈能耽擱了薑哥的財路!”
    薑獻豐道:“我若今日一意要讓車糧下山呢!”
    關世忠獰笑著嗆啷啷抽出刀道:“老薑,你是想斷我兄弟後路,那你先斷了我的後路再說!”
    範忠庭等人原以為兩人在一遞一唱弄雙簧,見這陣勢,方知起了內訌。
    範忠庭忙道:“薑大哥,關大哥,莫要為我們傷了和氣,有事好商量。我們下山就是。不過,兄弟尚有一言,請兄弟們細細思量。”
    關世忠嘿嘿一笑,不作聲地盯了他。
    範忠庭道:“天下既平,想過安穩日子並非過不得。各位兄弟們都有一把好力氣,一同下山靠本事吃飯,掙三間五間家室,守一處熱炕頭,不比留了這山裏,恐慌度日好?兄弟們可能對外麵不清楚,康熙爺已大赦天下,凡再不與官府作對者,一律不予追究。咱們地處三晉要地,物流暢通,通南達北,商路繁榮,供求日旺,就地做生意,大有銀錢可賺。用不了三五年便可賺一處屋宇,各討個媳婦,過康福生活。”
    有人悄悄私語道“
    “少東家說得倒也有理。”
    “那康福生活正是咱們日日盼望的。”
    關世忠喝道:“兄弟們不要輕信此人,我們出山,身無分文,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不被官府拿去問罪已算萬幸,還想那美事。今這山上生活原也不錯,想喝就喝,想吃就吃,咱們不殺人不放火,不過劫些奸商餘利討生活。你們以為這奸商厚道麼?都他娘的專剝百姓皮肉,奪人之利,和官家有什麼兩樣!”
    “對,老關說得有理,無奸不商。”
    “商人本就沒一個好東西,專幹些吸人骨血謀利的勾當,我就瞧商人不是個玩意。”
    “嘻嘻,老楊,你剛剛不還說少東家說得有理,怎地半會就轉了風向?”
    “呸,我說過麼!”
    關世忠哈哈大笑,得意道:“你聽聽兄弟們的呼聲,老薑,你已不得人望了!”
    突地,站在人群中的三良叫道:“少東家,你能給兄弟們找一條活路麼?”
    範忠庭道:“如何不能?我晉北商家常年車馬走道,需雇人手,你若有些本事,我會薦你掙些銀錢度日。有老薑在,我能逛你麼?”
    薑獻豐道:“兄弟們,我們枉有了這手本事,莫非還要在這裏混一輩麼!”
    三良扯了衣胸,露出肚皮來,道:“既有活路可走,守這黑山裏作甚!”
    關世忠突地獰笑一聲,將三良抓住,一個絆子將他摔倒在地,刀架在脖子上,道:“就是你這小鱉子無事引出這等禍事,你想跟他走麼?我先要了你命,你說我敢不敢!”
    三良在腳下死力掙紮,道:“老關,你圖了你痛快,你想過兄弟們麼?平日裏,你耍得何等威風,把兄弟們當牛馬使,有薑哥在,我們不敢言語,今薑大哥恩人給兄弟們一條出路,你橫豎不讓,你想要怎地!”
    關世忠怒道:“反了,反了!”用力一腳踏在三良腰間,疼得三良爹啊娘啊亂叫。
    薑獻豐道:“老關,你不要出手傷人,都是自家兄弟!”
    三良口裏立時湧出一口濃血,回頭叫道:“薑大哥,誰和他稱兄道弟,他關世忠豬狗不如,平日就欺上瞞下,魚肉百姓,你以為弟兄們不知道!別看他整天薑哥薑哥叫得好聽,根本不把你放眼裏,直直一個賊性子,天劈雷轟改不了的賊。禽獸不如,連自家兄弟妻女也敢霸占,關世忠,你是人做的麼!呸!我不怕你,有種當這麼多兄弟的麵,殺了我!”
    關世忠漲得滿臉通紅,口中狂叫:“好!罵得老子好聽!有膽子再罵一句!”
    三良道:“你以為我不敢,你以為我不敢!你關世忠禽獸不如!”
    關世忠啊地一聲大叫,將刀高舉,向三良便劈!
    眾人大驚,眼看一場血腥即起,一齊閉了眼不敢再看。薑獻豐搶過嘍羅手中一把刀,待要相救,已是不及!
    “啊呀呀!”突地,身後一聲厲吼,“關世忠,你拿命來!”
    林二手握了刀,推開眾人,從關世忠身後搶出,直向他刺去!
    三良口中含了血,混濁不堪道:“好兄弟,真好漢子,屠了他!”
    說著,猛地一躍而起,將關世忠一條腿緊緊抱了,叫道:“屠了這個禽獸,屠了這個禽獸!”
    關世忠聽到喊叫,順手將刀往後一格,竟將林二的刀擊得飛落在地。林二頓時一愣,不防關世忠刀影猛然而至,砍向脖頸。林二瞬間身首異處,鮮血四濺,身子匍然倒地。
    殺紅了眼的關世忠罵道:“誰敢屠我,誰敢屠我,爺要你了你的命!”
    手起刀落,可憐三良亦一命嗚呼!
    事出倉促,範理陽拉了範忠庭等人往後退,靠在牆角。範忠庭掏出匕首,咬牙切齒道:“賊!”
    正要撲上,被李樹春和賀雲鵬死死架住。
    “少東家,不可!”
    薑獻豐啊呀呀痛叫道:“林二兄弟,三良兄弟!關世忠,你不是人,我今屠了你!”
    關世忠對身後十數人叫道:“兄弟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殺了他!”
    十數人挺刀衝了過來。
    隨在薑獻豐身後一幹亦有十數人,紛紛持了刀,罵道:“殺姓關的狗日的!”
    兩下裏三十多人混戰一處,刀光劍影,慘叫聲,哭喊聲,皮膚撕裂聲,不絕於耳。
    有幾個殺紅了眼的嘍羅挺刀直向範忠庭等人衝過來,賀雲鵬道:“少東家,躲開!”與範理陽一人拾起一把血刀,護在跟前。
    薑獻豐喊道:“大劉,護少東家。”
    被叫作大劉的漢子,率三五個人半途截擊,殺作一團!
    頓飯工夫,勝負立見分曉。關世忠被薑獻忠一刀砍在腿上,摔倒在地。
    關世忠渾身是血,道:“薑哥,饒了兄弟,饒了兄弟!”
    薑獻豐指著躺在地上十餘具屍首,厲聲道:“你問問死去的兄弟,饒得你麼!”
    大劉等人叫道:“薑哥,屠了他,屠了他!”
    關世忠早嚇得魂飛天外,一個勁地求饒:“薑哥,念我們兄弟一場,饒我一條命!”
    薑獻豐道:“有兄弟情份麼!兄弟情份已被你一刀屠幹淨了!”突地一聲怪叫,手起刀落!
    石廳重歸靜寂。
    薑獻豐道:“此事是我薑獻豐一人所為,與你們不相幹,你們快快走罷!”
    大劉扔了刀道:“薑哥,你要扔下我們兄弟!要死一塊死罷了,兄弟能獨活?”
    其餘兩名嘍羅道:“薑哥,死就死了,一條人命是死,十條人命也是死。隨薑大哥這些年經得凶險還少麼,豈在這幾條人命!”
    範理陽道:“薑大哥,眾位兄弟,還不出這洞廳更待何時!”
    一句話提醒了眾人,往外急奔。
    範理陽斷後,和薑獻豐將石門關了。待眾人奔出祠堂,範理陽與大劉一把火將整個祠堂燒將起來。不多久,火勢裂崩,將坡頂黃土燒得轟隆隆塌落,一陣巨響,從上到下將整個整個祠堂淹沒了。
    薑獻豐道:“少東家受驚了。車糧在後山一處溶洞,一去便知,兄弟就此別過。”說罷,大踏步向山下走去,大劉等三人緊隨其後。
    範忠庭道:“薑大哥!”
    薑獻豐道:“少東家,還有何事?”
    範忠庭:“弟兄們何不隨了我,出去在商道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豈不痛快!”
    薑獻豐道:“少東若留我們……不怕惹了官司?”
    範忠庭道:“什麼官司?哪裏有過命案,惹了官司!誰見過!”
    四人大笑。
    接信後,嶽振江火速征集車馬北上邊家寨,車隊駛至魏家莊已是第三日早起。範忠庭等人合力將貯藏在山洞內的糧食按人頭,每人十斤給村中分發了十餘石,正是耕地下種時節,村民得了糧種自是歡喜,紛紛幫忙搬糧裝車。
    不過一個時辰,數千石糧車徐徐駛離邊家寨,一路蹣跚向大同進發。
    一路上,李樹春扳著指頭算了一筆帳,這時節,糧食到大同售價頗高,趕上去年秋旱,秋糧上市本不充裕,數千石糧食恰好抵了今春下種的空。扣除山上人馬消耗及分發數目,餘下糧食每石可多獲三五百文,正好彌補了失數虧空。
    眾人大喜。
    賀雲鵬道:“實實在在是一場有驚無險的劫數,虧薑大哥身手了得,要不,顯見我等性命難保。”
    範忠庭道:“薑大哥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了。”
    薑獻豐道:“不敢當。這二十餘年,自踏上這條殺殺砍砍的路途,命早懸了不知何處,可憐我的那些兄弟,死的死,亡的亡,僅剩下這三四人。當初,原指望拚命打出一個平平安安的世界,耕者有其田,食者有其糧,不想敗得那般利索,現下想來,不過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想。”
    範理陽笑道:“薑大哥你細細想想,刀劍血氣,都他娘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八糕子企圖奪取天下權柄,宣揚理想天地,指使咱們百姓為其拚命罷了。哪個是正人君子,就說那大順王朝,起事之初倒是合了些人心民意,一旦大權在手,醜陋嘴臉就露出來了,一入北京大開殺戒,與起事之誓背得不離影蹤!張獻忠更不可提,稍有不從,動輒株連,險將川境百姓趕盡殺絕,這是為民幹事的人!我並不偏袒那一方,當朝從龍入關,火焚大同城,更有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我們百姓一條命還不如根草芥值錢!稱霸就是奪權,享受就要奴役,天下哪裏有老百姓的活頭!”
    李樹春歎了口氣,道:“理陽兄弟這話說得在理,我們草民百姓想要尋處遠避禍端、享安樂的地方都是不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世道凶險,樂少苦多啊!”
    賀雲鵬笑道:“薑大哥,可世間還有老百姓自由安度、快快活活的營生,你難道不知?”
    薑獻豐疑道:“若有這事,人早奔了去。”
    範忠庭道:“薑大哥,你覺得做個純粹的商人怎樣?”
    薑獻豐道:“這倒沒想過。”
    賀雲鵬道:“方今天下,做個商人是大大的自由自在,慢慢的薑大哥就知道了。”
    範理陽道:“薑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薑獻豐道:“範兄弟說來聽聽。”
    範理陽搔搔頭道:“你們流落邊家寨,隱性埋名尚慎外人,為何這麼大膽,光天化日劫車糧,你們不怕報官,官軍剿了?”
    薑獻豐苦笑道:“我哪有此膽量,是姓關的聽說有夥車糧過境,車糧主人是當年為官兵征討義軍時供過糧草的,一怒之下,懷了報複的心思才劫了車糧。”
    李樹春默然。薑獻豐這話說的沒錯,當年清軍入關,西出北京城,沿古北口進山陝,範成德和他將一隊糧草從大同賣與清軍,沒想到竟討了仇殺。
    範忠庭道:“薑大哥,說句得罪話,這正是大順軍必敗無疑之由。”
    薑獻豐大奇:“願聽其詳。”
    範忠庭道:“別人說商人於利,是非不分,讓他們說去。為何商人肯將糧食賣與當朝。一則確實有利可圖;而更為重要的是,大順軍不得人心,甭說做買賣,你難道沒聽說,當年大順軍敗退山西,從晉北南下,一路焦土,人馬困乏勞累,為什麼?這豈非應了一句話: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天下豈是易得的?天下,講一個公字,上至候王下至民生,都是如此,我們商人講公平公正,但凡理得清這個公字,天下方可安定。大順一路掠奪燒殺,靠了武事征伐,有公字講麼?有平字講麼!”
    薑獻豐道:“大順軍當年何等轟轟烈烈,不想十數年,眼看大事可成,不想一夜逆轉,敗如風逝。真真是失了民心,將大好江山丟在自己手裏。”
    範忠庭道:“我們商人,並無十分本事,卻是耐得一個苦字。這苦吃多了,就明白了一個理:商人之苦是老百姓的福音,商人之路是老百姓安居樂業的終極想望。商人夯基業、暢經濟、通物流、繁民生,大利於天下、自利於生活的營生既贏民眾心,又贏帝王意,方能數百年立於不敗之地,誰都離不開。”
    範理陽笑道:“少東家真真解了商家大意!為啥我們商家總讓人小看了一等,豈不冤枉!”
    範忠庭道:“商家其利勢在天下,若我們列在上層,權利相依,你置候家官家何地!權錢相融,就是大害。李掌櫃,你看卻是不是這個理?”
    李掌櫃笑道:“少東家說的是。我自有萬兩銀錢,自在逍遙就是,管他世事如何!”
    薑獻豐道:“我沒想到做商人有這份自在!”
    範理陽道:“薑大哥,你說有人報信,不知這人是誰?我們若結了這個梁子,想辦法解了,兩下大利。”
    薑獻豐道:“這個我不太清楚,好象隱隱聽關世忠說起,大概是個僧人。我也有些奇怪,範家怎與僧人結了怨?”
    範忠庭與李樹春對視一眼,兩人腦海裏倏地同時閃過一個人的影子。
    範忠庭道:“此冤算不得冤,此仇也不算仇。凡事因了國事,而非家仇,此易結倒也易解。”
    李樹春歎賞地看了他一眼,暗暗點了點頭。
    車近大同,遠處已見城門箭樓威然高聳的影子。看那天色,雖近傍黑,頭頂卻晴朗得如水洗般湛藍,幾朵大塊的雲朵靜靜地浮於當空,沒一點風。
    賀雲鵬道:“少東家,今這天好的奇。我記得在大同一帶,因車馬馱載,都衝了煤炭,一年四季煙塵不斷,哪裏能見到這天色。難得好心情,大同我是熟地,進了城,將車糧卸在車馬大店,讓兩個實靠兄弟守了,我請諸位住豪華客舍去,痛痛快快先洗他娘個澡,晚間吃一頓大餐!”
    眾人大笑,連連稱好。
    範理陽道:“雲鵬兄弟,許下偌大願,可有銀子?”
    賀雲鵬正色道:“我在錢莊處存了千餘兩銀子,原是準備還範老東家的,範老東家不要,我有先花十兩八兩的權利,不夠花麼!”
    說罷,也不說話,一夾馬腹,飛也似的直向前狂奔,瞬間騰起一團煙霧。
    進了城內,眾人無暇欣賞繁華街市。一路不歇,尋了一處可容百餘輛車馬的大店,將車糧卸了。由大劉帶了十數名雇工住下看守。眾人徒步上了大街,隨賀雲鵬到錢莊。
    李樹春看著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的錢莊大門,不由感歎:“少東家,如若在大同開家錢莊,想來生意不錯。”
    範忠庭道:“到底是繁華城市,人多物流通暢,銀錢交易多,不知開這莊子需多少銀子?”頓了頓又道,“在繁峙地麵上,覺得自家生意大了,到大同,方知天外之大,世麵之廣。”
    範理陽驚道:“這麼多人,一天不得幾百兩銀子的出入?”
    “幾百兩銀子?理陽兄弟,你小覷了錢莊生意,一天幾千兩如流水。”取了銀兩的賀雲鵬出來笑道,“走,咱們見見世麵去,就到大同第一等飯莊!”
    薑獻豐道:“讓雲鵬兄弟破費了。”
    賀雲鵬笑道:“薑大哥,莫要取笑我,我等已是兄弟,何言破費。若講破費,倒生分了。有一天真賺了大銀子使,這點花銷算什麼!”
    範忠庭道:“雲鵬兄弟莫非有什麼想頭,先讓咱們聽個信?”
    賀雲鵬看看錢莊高大的門樓子,正色道:“少東家,別人鋪得起攤仗,範東家為何不能?我是有些想頭,一會咱們邊吃邊說。”
    過了兩條街麵,賀雲鵬一指道:
    “少東家,到了!”
    眾人一齊望去,見臨街一幢兩層木製樓簷,歇山頂,一挑簷,麵闊竟有十餘間的樓宇,上掛一幅巨大杏紅底子大幌,上書三個大黑字“翠雲居”。
    走近樓宇,兩旁各有一幅楹聯。上聯是:百裏聞香誰人到此均止步。下聯是:四方客聚豈可返身不回頭。
    範理陽自語道:“這話未免有些過了。”
    一進樓內,早有兩個夥計迎上來滿臉堆笑:“客官人夥不少,請上樓。有大雅間。”
    上了樓迎麵是一尊烏色大理石麵屏風,左右各繪四幅色彩流淌漆畫。大家細細一瞧,竟是關雲長桃園三結義、千裏走單騎、刮骨療毒等耳聞能詳的故事。明末清初,在山西建有很多關帝廟,因關雲長占有“信”、“義”二字,各商家大都有重信義、除虛偽、貴忠誠、鄙利己、薄嫉恨之規,禁絕以卑劣手段騙錢財、取不義,關老爺又屬山西人,就將關雲長尊為財神。
    兩邊各有幾間雅座,裏邊坐了客人,從裏麵傳出陣陣笑聲和酒杯碰撞聲。眾人選了告窗雅間坐了。
    賀雲鵬拿了菜單,點了幾道菜,又要了二斤高梁白。
    酒菜尚未上齊,範忠庭道:“雲鵬兄弟,你先說說,到底有何想頭,莫非在大同瞅出空兒來了?”
    賀雲鵬笑笑不語。
    範理陽急道:“不要賣關子,你說來聽聽。”
    賀雲鵬不慌不忙道:“少東家,你看這不是空?”
    一幹人被他說得摸不著頭腦,紛紛嗔怪:“雲鵬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瞞人麼?”
    李樹春笑道:“雲鵬兄弟莫非有意在大同開個飯莊?”
    賀雲鵬點點頭:“這難道不是個好主意?”
    範忠庭道:“這確是個好主意,任那南來北往客,準是要吃飯喝酒。”
    賀雲鵬道:“蒙範老東家大義,不受我父親宿債。既不收我先挪來,在此開一間大飯莊,店名我已想好,就叫‘天香居’,仍襲天延村範家店鋪沿稱。我已入範家店鋪,這銀子可看作是範老東家撥與我的基銀。現下有薑大哥等兄弟在此,我請他們幫我立業,隻是此事得少東家與李掌櫃在老東家麵前說合說合。”
    範忠庭大喜:“我爹聽到這消息,自是歡喜,哪有不肯之理?”
    李樹春道:“範老東家收了你這有心謀的效勞入鋪,定是有眼力的。”
    範理陽道:“如真弄成這事,我範家店鋪不是又開了一處天地?現如今,商鋪雖已有幾家,都在代州地麵,若在大同開店麵,就是在外路紮了根基,生意豈不越做越大!”
    薑獻豐道:“我們兄弟也有了吃飯的地方了!”
    範理陽道:“還缺了薑大哥吃飯的地方!”
    範忠庭道:“雲鵬兄弟,你按你的想法放開了手去幹,我爹定會全力支持!”
    正說間,酒菜上來。眾人正說得起勁,竟忘了吃飯,紛紛替雲鵬出主意想辦法。不想賀雲鵬神色極是嚴肅,眉頭緊鎖,又道:“諸位哥哥有所不知,我是有開飯莊店的意思,卻並非指望著靠飯莊賺利。少東家,李掌櫃,如若飯莊開紅火了,紮下根基,還有比這飯莊利潤大千倍萬倍的買賣做!”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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