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兩軍爭餉雄勇鎮劍撥弩張 風雲突變關帝廟肉飛血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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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固範謹質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胡同,街麵上人流不住往關帝廟方向湧。“薛大哥,這些都是南歸的漢人?”薛懷固道:“想來都是。他們冒著被遼人追殺的之險,拖家帶口輾轉南下,本想望故土有一分地可種,有一碗飯可吃,有一處容身之所可遮風避雨,誰料雄勇鎮上下軍政官員為爭餉,卻不管不顧他們死活!”範謹質道:“都為爭權奪利,他們眼裏哪有我等百姓!這等不體恤民情民疾的官員,實該千刀萬剮才解恨!薛大哥,我們何不趁亂起事?”薛懷固道:“待看情形,奔波日久,我們也實該尋處安身之地,做件轟轟烈烈的大事!”
關帝廟前已人山人海,大夥都紛紛挺了脖子朝廟門前的圈子中張望,餉銀官司正打得熱乎。兩人在一處房簷下站了,眼前人頭攢動,鼎沸聲聲。圈子內公案左側一位年約三十餘歲的軍官正朗聲說著:
“……公道?公道自在人心。康大人,恕下官冒昧,雄勇鎮北依遼境,西據西夏,實是險要之地。從太平興國三年,我張晉良蒙上差厚愛,從小兵卒升遷到正將一職,我知足了。吃朝廷穿朝廷,多少每月還有幾個差額餉錢花著,明人不說瞎話。康大人,你問問老劉哪個偏將以上軍官敢站出來說隻靠那點子餓餉錢養家糊口,你現下就定了我軍杖,我老張皺一眉頭,是小婊子生出來的!看看我手下這些弟兄們,背井離鄉,一家老小全指望著每月那點餉錢過日子。他們是當兵的,哪裏能同我們當軍官的比!每月十大錢已是難以度日,兩年了,軍士們沒吭一聲,沒罵一句娘,為的什麼!都是血性漢子,總想著肩負朝廷重托,擔係邊境安危之責。一句話,為了我大宋朝不讓人歧視,不被人欺負。去年市上總是兩大錢可買一斤豬肉,可今年肉都成三大錢,軍餉不漲反而降了!康大人,誰沒有父母兄弟,誰出來受這苦寒艱險,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就為一家女人娃娃有口飯吃!這是用命換的錢,說沒就沒了。連這點指望都沒有,說句不中聽的話,球才出來當這野丘八!”
名為張晉良的軍官顯然正替鎮兵爭公道。
中間坐著的官員站起身來,一副白淨麵龐,下頦上堆了一塊胖墩墩的肉,笑容可掬地衝案下眾人拱拱手,清清嗓子道:“張將軍一番話實是愛兵如子、視兵如命的肺腑良言,處處替守疆將士著想。是啊,哪一個軍士不是爹娘養的,就為了我大宋安危,國家有難,匹夫之責,效命疆場,馬革裹屍,毫無怨言,你們不愧為我大宋的中流砥柱!每月五大錢,夠做什麼,連兩斤豬肉都買不了,何談養活家小!我做為嵐州糧料官,負責軍餉軍需供配,自覺差使沒有做到,備覺汗顏,實是心痛不已、心疼不已!”說著,撫袖擦擦眼角,眾人亦聽得一片唏噓。
“康大人總是替我等說了幾句公道話,聽著心裏踏實。”
“對,咱吃苦受累不怕,當官的時時能想著就行了,幫兄弟們解決些軍務和生活中的困難,我等就滿足了。”
“嘁,說得比唱得好聽,流那點子馬尿就能哄人麼!”
“輕點聲,就聽你麼!聽康大人到底怎生交待!”
嵐州糧料官姓康名義善,當下伸手虛壓場子,又道:“眾所周知,當眼下我大宋北境千裏疆域,戰火不息,萬千生靈慘遭塗炭,遼人不時伺機侵我疆土,掠我百姓,北境危及,大宋危及!尤以雁門關代州城下,遼人大軍壓境,旦夕不停。皇上為此莫不殫心積慮,心憂如焚,河東、河間、陝西、河北等路內百姓士紳莫不籌措錢糧,運抵前線,支援抗遼。打仗打的是錢糧,沒錢沒糧拿什麼打!就是皇上為了節約開支,帶頭穿舊衣吃粗淡茶飯,一錢都舍不得花,全數作了軍需。兄弟們,遼人壓境,國難當頭,整個大宋上下都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不是不發餉錢,實在是無錢可發。諸位不知,每到近月底這段日子,我康義善作為糧料官是愁的夜不能眠,半夜睜著眼滿腦子都在想:兄弟們每人五大錢從何處籌措,缺了什麼不能缺了兄弟們的賣命錢!”
此言一出,鎮軍哄地炸了,人人怒目而視。
“說了半天,這姓康的來此哭窮裝逼來了!”
“每月領這五大錢還得惦著你老康份恩情麼!”
“他那是在放屁!”
“當官的嘴、婊子的X,沒一句實話正氣!”
圍觀的人聽了大笑。
公案左首坐了的張晉良緊緊攥了拳頭,氣得渾身發顫,正要起身說話。鎮軍陣中有人大聲道:“張將軍,我等都是些大字不識的野丘八,隨你鎮守黃河多年,衝鋒陷陣,血戰疆場,隻要你一句話,哪個兄弟當過孬種,臨陣脫逃過?今日不管來的是什麼雞巴大人還是小人,隻想問一句:兄弟們能不能有口飽飯吃!”
康義善木著臉,沉聲道:“張將軍,這就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兵麼?好教養!”張晉良道:“大膽王慶豐,這裏是你說話的地方麼!”強忍了氣,衝康義善抱抱拳道:“康大人,兄弟們是有些莽撞,可說的都是實話。我等委實不解,誠如康大人所言,正值我大宋危難之際,同樣當兵,為何卻是兩種待遇?”康義善笑道:“張將軍是說程將軍?人家是禁軍,豈是可比的?須知禁軍直達天聽,擔係著整個大宋朝廷安危,責任重大,幹係非常。再說,這是上邊的事,非我州鎮職事可轄。”左首坐著的雄勇鎮禁軍軍使程計忠不過是個偏將銜,比張晉良還低著半級。聞聽此言,嘴角一掀:“好沒意思,比得什麼?再跟三省門下那些老爺們比,別說你們,我都要氣死了!”禁軍中哄地笑了。
康義善道:“老張,我實在無能為力啊。”張晉良道:“可禁軍的餉錢卻是嵐州賦稅出項!吃得是我整個嵐州的財政收入!”程計忠慢悠悠的站起來道:“老張這話不中聽,這規矩是朝廷定的,況我禁軍助你邊地鎮守,維持一地安寧,領兩個大錢不該麼!”張晉良看著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恨不得一掌摑過去,壓了壓火氣道:“助我鎮守,維持安寧?恐怕沒你禁軍,邊地反而更安寧些!”程計忠怒道:“老張,你什麼意思!”張晉良道:“我手下的兄弟是粗人,鬥大字不認幾個,不過比起吊膀子逛街、吃喝玩樂、聚眾押寶的王八蛋興許還好點!”
“你!”
康義善道:“張將軍,說話要負責任。這種無憑無據之言豈是亂說的?”
張晉良騰騰騰走至鎮兵隊伍前,衝前排盤腿坐地的四五個軍士道:“第一排,給我起立!”前排軍士聞聲站起。台上台下不知他要幹什麼,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張晉良指了站在當地,筆直挺立如鬆的軍士道:“這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來呀,給我脫了上衣,給他們看看!”四五個軍士哼也沒哼,齊刷刷地脫了上衣,片刻工夫已是上身赤裸。“眾位父老鄉親,你們睜眼看看,我的兄弟們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兩年前初跟我時,都是膀大腰圓的好漢子,可如今再看,每天兩頓稀粥,餓的前心貼後背,連肋支條都露出來了,談什麼上陣打仗,餓也快餓死了!”眾人果見軍士腹前一棱一棱肋支幾欲裸露在外,肚皮陷得足有半寸深。
“讓人家當兵,卻不給頓飽飯,還指望打仗麼!”
“嘖,都是二十出頭的後生,竟瘦成這個樣子,除了爹娘心疼,誰心疼!”
康義善冷冷道:“張將軍,你這是何意!”張晉良道:“我隻求給我的兄弟們吃頓飽飯,好有力氣同遼人打仗!”
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漸漸騷動起來,鎮兵陣中和一些圍觀百姓竟有人垂下淚來,禁軍一夥亦低了頭,沉默不語。程計忠道:“康大人,張晉良這是蔑視朝廷!”康義善勉強笑道:“張將軍,須知目前是非常時期,雁門關狼煙四起,國難當頭,當需我們全體軍民節衣縮食,同甘苦、共患難!”
“你們那是放屁!同甘苦,共患難,哄球去吧!別以為我們都是瞎子看不見,這雄勇鎮上上下下兩三千老百姓還有近兩千多南歸漢民誰沒長雙眼睛,都看著呢!國難當頭?你們卻日日三餐吃什麼,大魚大肉,哪頓不是在酒樓裏過的,哪頓飯沒有個三二百錢。那時怎的不說國難了,滿城南下數千漢民冒死回故地,你們口口聲聲說無糧無錢,不濟一文。五天之內,從這鎮內街上抬出九具死屍,都是餓死的啊!糧倉都是滿的,從去年年根下就說要全數解往雁門關支援前線,直到現在卻沒見一車出鎮。眼睛讓熊老二紮瞎了,良心讓狼吃狗啃了!”王慶豐拂袖抹淚,聲淚俱下的指了四圍百姓,“看看這些兄弟姐妹,在遼地或可有口飯吃,偏回了南地,就得滿街乞討!張將軍,這兵沒法當了。”
“大膽!”康義善怒道,“你這是篾視本官,篾視朝廷!來呀,將這目無上憲、惑亂軍心的雜種拿了!”身後的幾個親兵衝出來,直奔向王慶豐,舞刀便要拿人。鎮兵陣中立時亂了鍋,左右軍士站起身,本能地將王慶豐夾在中間擋了。王慶豐瞪一雙血紅的眼睛,毫無懼色地盯了衝上來的數名親兵,將軍帽一摔,脫下軍衣擲了當地:“我們本為江南降兵,被派了北地守疆,早知當初還不如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左右是個死,餓死倒不如一刀剁了幹淨痛快!兄弟們,讓開!”
康義善道:“你……朝廷本料得你們有異誌,賊心不死,果不期然,將這個亂賊屠了!”
數名鎮兵齊齊聚了王慶豐身邊:“你們誰敢上來!”
“誰敢動我兄弟一根毫毛,試試看!”
康義善吼道:“反了,反了!張晉良,你莫非要謀反麼!”張晉良看看滿麵怒色的康義善,不住用眼示意王慶豐避讓。哪知王慶豐反倒將跟前的軍士推開,迎上前來,哈哈大笑道:“當日,江南淪陷。我等早已無家無國,了無生念,活著同死有什麼兩樣!何用你們動手,兄弟們留著把力氣幫幫這些窮苦的南歸百姓,留著些力氣殺遼人去吧!”突地從腰間抽出寒光閃閃的腰刀。康義善道:“敢抗命!要謀逆麼,剁了他!”
王慶豐將刀一橫,架了頸間道:“兄弟們,就此別過!”
“王兄弟,不可!”眾人大驚,待清醒過來,撲上前去,王慶豐已是頸間一股鮮血箭般噴出,身軀倒立當地。
“我的好兄弟!”張晉良喉間一陣酸辣,淚水洶湧奔出。回頭怒目盯了康義善道:“你為何要逼死我兄弟!”康義善道:“象這種無視律令國法的亂賊,殺一個少一個!誰敢抗命,這就是下場!”程計忠手按刀柄:“張晉良,你想做甚!這是你對康大人的態度?”張晉良瞪著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康義善惡恨恨道:“康大人,你吃肉喝酒,兄弟們一口湯也不成!今日你對著全鎮父老之麵,給個痛快。補不補餉,開不開倉!”康義善略有一絲慌亂,竭力穩穩,譏諷道:“補餉!從今日始,鎮內所有鎮兵一律停餉半年!你有何權開倉放糧,明告了你,糧是朝廷的,一粒也不準放,誰放屠誰!”
“好,好!”張晉良道,“好個父母官,你還不如一隻狗!”
“大膽!”康義善道,“你一個小小正將,竟敢如此對本官說話,來呀,給我拿了!”
程計忠嗆啷啷抽出刀,惡恨恨道:“姓張的,你這將軍當到頭了!來呀,給我拿下!”
一時,場麵亂勢迭起。一夥禁軍起身,挺了刀槍便要湧上。鎮兵陣中怒吼道:“誰敢動!”
場外的民眾亦紛紛叫嚷:
“這姓康的狗官不是東西!”
“這不是官逼民反麼!”
康義善道:“誰敢亂上!張晉良,你狗膽包天!”程計忠道:“姓張的,你在妖言惑眾!你不要命了麼!”張晉良忽地掀了上衣,露出腹腔上的根根肋骨,迎了刀鋒,道:“程計忠,有膽你往爺這搠一刀試試,來呀,你搠一刀,你敢不敢,你敢不敢!”程計忠握刀的手竟微微顫抖起來,一個勁後退!
張晉良哈哈大笑:“狼狽為奸,一丘之貉!”說罷,回身對台下道:“眾位兄弟,這雞巴將軍我張晉良不希罕,脫了這身皮回家種地去!”
康義善掉頭對程計忠一個示意,程計忠握了刀驀地朝毫無防備的張晉良便刺!
“張將軍,小心!”場下眾人大呼,待要相救已是不及。張晉良聞聲回頭,那森森刀鋒已是突至腰間,眼看便要血濺當場!
突地淩空裏“嗖”地一聲,眾人尚未回過神,聽得程計忠“啊呀”一聲怪叫,手腕上已著著實實著了一鏢,刀掉落於地。
程計忠強忍了痛,對場外道:“給我拿賊!”
“狗官,天良喪盡,貽害萬眾,草芥人命,你活得命麼!”薛懷固擠開人群,飛身衝進場子。康義善指了薛懷固道:“拿賊!”一夥禁軍迅即圍過來,早被薛懷固左劈右砍放倒三四個。
“張將軍,還不除此惡賊,留下為自己種禍麼!”範謹質叫道,一手挺了刀殺進來,逢禁軍便劈!
張晉良這才回過神,指了康義善道:“狗官,不要我活,今日且先要了你命!大家散開,兄弟們,一個也不要跑了!”說罷挺刀望康義善便砍,康義善大駭,怪叫道:“反了,反了,給我殺!”幾個貼身親兵衝上來,挺槍便刺,被張晉良橫手一格,斜刺裏便是一刀。
台下,圍觀百姓發聲喊,四散奔逃,片刻無影無蹤。隻留下數十個膽大的難民遠遠駐足觀看。鎮兵一哄而起,三四百人圍了禁軍隊伍,逢人便砍。可憐禁軍平日裏養尊處優慣了,哪裏見得如此陣仗,邊上一圈人早被放倒一片,膽小的紛紛棄了刀槍跪地求饒。
聞訊而來的李沅唐天河等人亦挺刀殺進來!
沙突雪持刀衝殺進來,將圍在範謹質身邊的三個禁軍放倒:“範大哥!”範謹質奮力格開刺過來的矛尖:“放心吧妹子,這幾個兵老爺你範大哥根本不放在眼裏!上台我們殺那兩個狗官去!”“好咧!”沙突雪橫劈豎砍,幾下裏已將身邊清出一條血路,兩人直奔台上。
“張將軍,莫要跑了狗官!”
張晉良挺刀與紛湧上來的四五名禁兵戰得不可開交。康義善由程計忠仗刀護了,退到關帝廟殿前石階上,身前身後團團聚了十餘名親兵。程計忠道:“給我拿了亂賊,朝廷必有重賞!”康義善道:“拿一名賊者,賞一萬大錢,擒賊首者,重賞十萬,賞七品職銜!”台下尚有近半數禁軍與鎮軍退守場外,靜觀其變,手中緊握兵器,怒目相向,卻遠離戰區。隻鼓鼓噪噪一味吼罵:
“禁軍都他娘的是官府幫凶,個個該殺!”
“鎮軍都不是東西!”
康義善一陣叫嚷,底下愈發亂了陣營。
“十萬大錢!”
“哪個是賊首?後邊那個小白臉,站了邊上看熱鬧的想來就是。”
“我等擒了他,領那賞去!”
圈外握刀冷眼觀戰的李沅見他們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自己,心下一慌,不自禁退了幾步。早有一幹亡命軍士提刀奔他襲來。“不要走了賊首,大夥擒了他,領賞去!”鎮兵陣營亦有人躍躍欲試,卻被幾個下層軍官模樣的人阻了:“今日我等已平白無故折了兄弟,擔了罪責。他們救了張將軍,豈可為了幾個賞錢昧了良心!”
“決不幹這無恥之事!”
“莫讓張將軍的救命恩人受了此害!索性是個殺,便殺了禁軍,亦吐得一口惡氣!”
鎮軍頓時響應,持刀向街口湧上。
“有膽敢殺張將軍恩人者,格殺勿論!”截了禁軍,仗刀怒目相向,將一夥禁軍嚇得噤在當地,不敢動彈。“兄弟們,十萬大錢!這輩子都花不完,抵得上一個節度使了,殺呀!”
內中有人持刀狂呼,一眾軍士又被激起野性,手中刀劍長矛立時齊刷刷舉起,殺向鎮軍!
刀光劍影,紅纓翻飛,兩下裏殺作一團!關帝廟前真正成了血腥戰場。幾個躲閃不及的災民被亂兵掃倒,捂了腿腳伏地哀嚎。
“擒了小白臉,大家領賞錢去!”
幾個禁軍闖開人群,持刀直奔李沅而來。李沅手中握了刀,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拿住了小白臉,他手下一幹人自會放下刀槍!”
“繳械吧!”
李沅頭上身上霎時大汗淋漓,忙道:“英妹,救我!”
“少爺,梅英在此!”聞聽一聲嬌喝,禁軍頓覺麵前紅影疾晃,斜刺裏殺出一名紅衣女子,手持兩把短槍,將湧上來的刀劍一一格開,順勢挑倒兩人!
範謹質、薛懷固與張晉良及數名鎮軍合兵一處,膽氣大增,將台上禁軍殺得步步後退,眼見殺得隻剩不足四五人,漸漸逼近關帝廟門。康義善和程計忠這才慌了,四處望望,偌大個校場內分數處廝殺,勝負雖未分明,禁軍已漸呈下勢。
“唐天河,護少爺!”薛懷固隔人群見李沅身邊圍了一夥禁軍,朝台下正殺成血人的唐天河叫道。範謹質見一個紅衣女子持刀掠殺,一人竟將七八個禁軍殺得無法近身。不禁暗暗感歎:此女子好功夫!“妹子,你快下台,將少爺救出!”範謹質對身後緊緊相隨的沙突雪道。沙突雪反手擊飛刺過來的長矛,不情願地看了他一眼,擰身躍下台麵,朝李沅等人奔去。
“日他娘的,又來個女將,咋地如此厲害。兄弟們,兩個標致娘們,誰擒了給誰當媳婦!”
沙突雪大怒,挺刀向喊話的軍士奔去。“姑娘小心!”身後幾個鎮軍士兵驚呼。沙突雪似覺身後有異,不及回身,就地俯身一滾,躲過斜刺裏紮過的一槍,反手用刀背擊在槍杆上,震得軍士虎口發麻。“娘呀”一聲怪叫,槍已脫手,被沙突雪順勢一刀削在小腿肚上,倒在地上痛嚎。
“姑娘好身手!”外圈圍觀的災民竟叫起好來,忘了身處險地。沙突雪起身數番撩撥,衝進內圈,與江梅英聚了一處,兩人聯手連搠三四人,其餘軍士自知不是對手,紛紛拖了刀槍,撤身圈外,伺機逃離血腥之地。
唐天河將台下收拾幹淨,身周已不足五人,都深深淺淺帶了傷。“兄弟們,還能不能打!”眾人叫道:“打!”唐天河獰笑道:“好,隨我上台殺狗官去!”
張晉良一刀砍翻一個親兵:“兄弟們,今日一個也不能讓跑了!”台下鎮兵全部卷入戰團,不消片刻,將台下持刀的禁軍砍倒的砍倒,繳械的繳械。餘下一幹膽小的紛紛棄了刀槍,跪了當地高叫饒命!
康義善指了張晉良道:“張晉良,你勾結山賊帶頭聚眾謀反,罪可通天,本官要上奏朝廷,淩遲了你!”張晉良道:“狗官,我等既無活路可走,平日隨了你是餓死,便是反了你,你今日能殺了爺麼!如此世道,官不如賊,爺今日便做了賊,還我兄弟命來!”
當啷一聲,程計忠手中的刀掉落地下,雙腿一軟跪在當地,不住磕頭:“眾位軍爺,饒小人一命,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尚未成年兒女啊!”張晉良道:“今日本與你無幹係,不想你卻狗仗人勢,跟這狗官無端逼我兄弟喪命!饒得你麼!”薛懷固一使眼色,範謹質已近前一刀:“何來費舌!”話聲未落,將程計忠斜肩從左膀到右脅砍作兩段。程計忠兀自瞪圓了眼,張大了嘴,一股鮮血從口腔中狂泄而出,登時咽氣!
康義善顫抖著手指了眾人道:“你們誰敢殺我,我是朝廷命官!”張晉良怒道:“朝廷用了你這樣的狗官,當真是瞎了眼。”薛懷固道:“狗官,滿鎮災民,你眼瞎了,不開倉賑災、救弱扶貧,反倒夜夜笙歌、頓頓魚肉,你吃的是民脂,喝的是民血,卻不顧民怨、不聽民聲,你這狗官,留了你隻能禍害一方!”
一句話將台下重重圍上來的災民激得萬丈怒火,伸了拳頭高叫:“殺了這狗官!殺了這狗官!我等上山落草亦可吃得一頓飽飯!”
康義善道:“爾等均為大宋百姓,何要聽信賊人胡言!”
“你那是放屁!誰是賊,我等活著隻是為口飽飯,誰給飯吃,便聽誰的!”
張晉良惡恨恨道:“姓康的,今日你活到頭了!”康義善待要舉刀,早被張晉良一刀砍翻在地!
勝負立見分曉。
張晉良對薛懷固一抱拳道:“感謝壯士救命之恩,敢問尊姓大名?”薛懷固笑道:“實不相瞞,我亦是金陵南唐後裔。”
一言既出,眾人皆驚。鎮兵陣中有一半人是南唐降卒:“壯士此言,有何憑據!”薛懷固朝台下李沅一指道:“那便是我等少主!”
眾人眼光朝台下搜尋。李沅將袍角一撩,一拱手道:“我是李沅!”有人驚問:“李煜是你什麼人?”李沅道:“正是父皇!”“李大人現下何處?”李沅長歎一聲,眼角淚光盈盈:“家父已被宋廷逼死!”
“李大人啊!”鎮軍一幹金陵降卒聞言,紛紛跪拜當地,慟哭不已。
張晉良道:“當真是李少主麼?”薛懷固道:“三年了,當日金陵城破,我等少主一路顛簸至此,原指望從此銷聲匿跡,有口飯吃便好,誰知今日遇得這等不平,實是看不過眼。不想卻連累了眾位兄弟,原是我等出手在先,挑起事端,請張將軍及諸位兄弟見諒,有多大罪責,我們擔了,與張將軍和諸位兄弟無關!”張晉良將刀往地上一擲,忿忿道:“遲早有這一天,我等早已忍無可忍。什麼將軍?粉末大個官職,為兄弟們謀不得半點好處,卻讓兄弟無辜喪命。這世道,有不平,便有反抗。今日不出手,明日豈非要多折些兄弟!既是李少主來,我等聽憑少主差遣,大宋的官我是一天也不當了!”
李沅昂然上台,風度翩翩地站立當地。
“少主,張晉良今日聽你的,求你給我們這些兄弟指條活路!”李沅見薛懷固一點頭,上前一把將張晉良扶起:“張將軍俠肝義膽,可敬可佩。我李沅年幼識淺,豈敢喧賓奪主!”張晉良道:“少主,現下我惹下滔天禍端,已與大宋結了不共戴天之仇,莫非忍心眼睜睜看著這些兄弟們被大宋官軍擒了,身首異處麼!”
“這……”李沅回身看著薛懷固。薛懷固大聲道:“兄弟們,都是老軍伍出身,空有一身本領,本想報效家國,有碗飯吃。誰料宋君昏庸無道,派遣此等狗官貪贓枉法,無端克扣軍餉,讓我等陣前用命,卻不給一口飽飯,這是為君之道、為官之道麼!今日既有此事,兄弟們怕不怕!”底下軍士嚷道:“怕他娘的鳥,怕就不幹了!”
“我等聽少主的,甘願隨少主水裏火裏萬死不辭!”
眼見三四百人呼應,範謹質聽得血往頭上湧,慷慨激昂的勇氣頓時遍傳全身,呼吸急促、激動異常。
“好,現下雄武鎮已非大宋節製,張將軍,請你率手下部分兄弟將鎮防全部接手,防宋軍急襲。餘人助我開倉,將雄勇鎮糧倉內全部糧食悉數分發鎮內災民,不要讓一名災民餓死!分發完畢,我等一同北上伏虎灘,據山紮營。鎮內各舊職官,不論大小一任聽便,願走的發路費,不願走的跟我等上山!”張晉良道:“我張晉良已將身家性命托付於少主,諸事聽任少主安置!來呀,左、右鎮衛的兄弟們,能走的跟我駐防去。前鎮衛兄弟隨少主開倉分糧,救濟災民,後鎮衛兄弟清理現場,凡有口氣的兄弟定要搶救過來。”
張晉良率一幹人去了。
“範大哥,你帶人放糧!尋了車馬將糧悉數運至此地,發給諸位受苦受難的兄弟姐妹!”各人領命而去。
“謝謝李少主!”眾災民莫不欣喜若狂。
不到頓飯工夫,滿載糧食的車駕駛入校場。早已等不及的災民一哄而上,場麵混亂。李沅道:“諸位鄉親不要擠,人人有份!”薛懷固道:“莫要擁擠,糧食多的是。如有奸險之人,趁亂搶劫,製造事端,休怪手下無情。”
紛鬧的人群被震得靜寂下來。內中有人道:“敢問李少主,分得我等糧食,總有個吃盡的日頭。往後怎麼辦?還不得餓死!”
“是啊,當眼下填飽肚子,日後如何料理!”
“莫如跟了李少主,少不得吃穿,說不定還有個遮風避雨之地!”
“隻要能頓頓吃得飽飽的,我們情願隨了少主,不知人家收留不收留我等!”
內中一位五十出頭,一臉刀割斧雕般皺紋的老者擠出人群道:“李少主,我們都為漢人,原冒著殺頭的凶險從北地遼人境內逃回,本指望回了家,宋廷會照顧,過不得女人娃娃熱炕頭神仙般的日子,也可吃頓飽飯熱飯,不想卻被棄之如敝履,遭之如糞蟲,早知如此,必不會走這條險道。今祈望李少主收留了我等,隨少主左右,聽任差遣!”
“是啊,李少主,這糧我們不要了。可憐可憐我等百姓,給口飯吃就行!”
“李少主!”
李沅悄聲道:“薛大哥,你看此事如何安排?”薛懷固興奮異常,眼前一兩千災民,如收得旗下,恰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少爺,成大事便在今日!”李沅道:“薛大哥,這麼多人,能收留得了麼?”薛懷固道:“少爺,這是天賜的機緣。現下雖無足夠勢力與朝廷抗衡,卻可據北地邊境,依托黃河天險,在背後捅它一刀子。心懷百姓,劫富濟貧,來者有飯吃有地種,用不了多久,自會集者如雲!”
李沅興奮地臉上直放紅光,對江梅英笑道:“英妹子,看看今日陣勢,直想賦詞一首,好抒我現下心境。”江梅英嗔了他一眼道:“安置了大夥,回去一人作一首!”李沅笑道:“好,聽英妹子的。一人三首,比試比試如何?”江梅英見薛懷固皺著眉頭冷冷看她,忙扭身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