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三峽.星火  第二十章 灩澦堆,石險火凶,駭浪與天浮(2)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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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光灼眼,銳勢壓心,惜音劍再怎樣輪廓鮮明,都已然被巨力衝垮,劍法所有的精髓,皆被絕漠刀沒收。
    “靈”反作“鈍”,“幻”淪為“乏”。
    吟兒滿頭冷汗,身體卻大汗淋漓,既冷又熱。是,影響自己的是簫聲,而擊潰自己的卻是頭頂這鋒刃,這一生,曾以靈幻繚亂過多少敵人的眼,這一瞬,自己竟也會眼花。
    作繭自縛。長處短處,一無是處。
    忽然,想起自己心底憧憬的隱居生活,不想做盟主,想離開江湖——敵人太多了,無論如何也殺不盡,一個比一個強悍,當他們鋪天蓋地的攻勢終於被艱難地撲滅,他們又一輪的攻擊卻接踵而至,還告訴自己方才他們隻是牛刀小試,舊的沒有去,新的還要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威猛,所以,自己被壓迫得很緊張,煎熬得太沮喪——為什麼要領導這抗金聯盟去明知不可為為之?因為女流之輩的緣故,還常常要被指手畫腳不信不服,自己明明想退,想投降……如果,可以在這裏,向黃鶴去認輸……保存好性命,然後隱姓埋名,叛離江湖……
    吟兒想笑,臨危就亂,居然因為不想去死而產生這種可恥的念頭,吟兒當然退不得,退後是抗金聯盟尚未穩妥的基業,她要真是苟且偷生出賣了自己的聯盟,她不但不配叫林念昔,還玷汙了鳳簫吟這名字!
    狠下心來,決定不後退,為之留下。
    命可散,軍心不可散。
    扣緊了手中惜音劍,沒有特色,失去聲勢,隻是救命一劍,迎來的一定是鮮血淋漓,甚至自己,會成為刀下亡魂,便那樣殘酷,也是堂堂一個盟主在交戰時不幸戰死,而不是投降慘敗,不要如洪瀚抒說的那樣——“空設的盟主”“西夏人和金人的笑柄”,別的人,有多少個別人,在等著看徒有虛名的宋國盟主投降,在等著看年輕的抗金聯盟不堪一擊!
    要和勝南一樣,不認輸,不承認失敗!
    對,勝南要我記住的,死不要臉,死不認輸……
    滿足,榮耀終於找到歸屬——刀光籠罩自己的同時,再也沒有覺得自己不是盟主。她鳳簫吟是盟主,是新成立的抗金聯盟第一位盟主,要和勝南一起,贏這場奠基之戰!
    也便是這一刻,同樣沒有一個旁觀者敢再質疑她。
    首當其衝,寧死不退,非能者,豈可居其位!
    卻當然不可能犧牲他的盟主,不遠的將來,勝南要帶著吟兒一起,為抗金聯盟拓荒!
    飲恨刀不由分說,強行插入戰局。
    當黃鶴去一刀狠絕地穿過鳳簫吟的阻隔,當吟兒一直沒有後退也根本沒有倒下,當所有人窒息當場無力動彈。吟兒的左肩,和絕漠刀相擦,忘記去度量那一刀的力量,隻看見另一刀的份量。衣早已破損,血開始滲透,有什麼好擔憂,受傷流血是家常便飯從小到大;有什麼好懼怕,死之一字離自己太遠,不用移動一步也特別安全,因為有他在自己身前保護。但這一刻保護和以往不再一樣,此刻我們,都是戰士。吟兒忍不住,身在鋒刃不遠,麵上露出微笑。也隻有她一個人可以聽見,他在救她的那一刻說給她的話:“不必去聽,不要去想。”
    是,不去聽,不去想,越風在很遠的地方,勝南卻在自己能觸摸的位置。
    戰亂,戰亂的時候,天空忽明忽暗,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和勝南一起並肩作戰。
    近處兵卒,在吟兒劍敗勝南入局的最初,不再安靜,進入交鋒。須臾,武器中揮霍出的盡是焦躁狂亂,若獨獨挑出一幅單打獨鬥也許同樣激烈,卻無法傳遞到整個戰場。雙方的一眾主將未正式宣戰,臨陣士兵便猶如水麵漂浮的浮萍,穿插入對麵同樣麵積的水草,才開始糾結纏繞,一時根本難見進退散聚。隻知江水在沸騰,火把愈燦爛,戰線還在輕微地拉長,規模卻沒有蔓延多麼廣泛,宋軍適才易帥之舉,更使得這作戰契機撲朔迷離,不知鳳簫吟之敗究竟有利有弊。
    黃鶴去咬緊牙關,時隔一年重逢飲恨刀,果真對手武功是一日千裏,刀意激越磅礴不改,招式脫離先前匱乏虧空,更可怕的,是自己不知他的內力長進了多少,來不及窺探,甚至沒有方法去找他弱點,畢竟今時今日,他再不是那個在黃天蕩孤軍奮戰的小子,反而自己,被他逼到孤掌難鳴,黃鶴去隻能猖狂地笑:“怎麼,盟主敗了,隻得找援手麼?”
    宣揚鳳簫吟的失敗,隻是為了鼓舞麾下作戰的士氣,也是為了諷刺飲恨刀從旁插手,恢複正常呼吸的吟兒正試圖脫離那簫聲的困擾,倚劍站在原處駁斥他:“敗了?我沒有認輸沒有倒下,算什麼失敗?”
    完顏猛烈暗笑一句狡辯,卻料不到也不相信,宋軍之中立即有人相應:“盟主在,聯盟亦在,盟主不倒,聯盟不倒!”陳鑄聽出敵軍士氣不減反漲,卻不得不清楚——戰場上,自欺欺人也是一種手段,偏偏多少兵將,都寧可被蒙騙!
    那來自於抗金聯盟的團結一致總算回報給了吟兒最貼心的補償,吟兒忽然覺得,這一望無際的火焰,造就出了永晝之夜……
    黃鶴去吃力地抵抗飲恨刀的步步緊逼,是,對手在複仇,複黃天蕩暗殺之仇,不,對手的刀意比複仇還要廣,也對,他林阡哪裏會隻屑於複仇,他的思維怎麼可能隻停留在淮南一個小小的黃天蕩!飲恨刀裏呈現出的,是無垠疆場,是無際天幕,是無邊海嘯,在無法覽盡的廣袤之中,絕漠刀像一顆塵埃劇烈地飛旋,似乎是在燃燒,卻即將墜毀……黃鶴去突然想承認,這樣的磅礴,太恐怖,因為這磅礴帶來的浩蕩感覺,近乎有些“空蕩”,仿佛,被飲恨刀吞沒的不隻絕漠刀和黃鶴去,林阡自己也幾乎已經看不見蹤影,金宋雙方的兵將們,更離這刀戰太遠、太久,刀的年代,像沿襲自上古……黃鶴去的眼和心,在飲恨刀的宇宙裏,越陷越深……
    在小王爺身邊督戰,陳鑄不禁生疑:“曾聽黃大人說過,林阡內力有缺,為何觀時卻不見?”小王爺哼了一聲:“哪裏有缺?林阡內力,明明就是一等一的高手。”賀若鬆微微蹙眉,隻怕小王爺對黃鶴去更加不信,賀若鬆歎了口氣:鶴去啊鶴去,如何能翻身,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黃鶴去自然沒有轉機。
    被飲恨刀徹底馴服,黃鶴去狠狠摔開好遠,支撐著占據船頭,背上舊傷和胸口新傷齊齊作痛,黃鶴去一時難以掩飾敗局,站立不穩,再度倒下,想以手支持身體的虛弱重新起身,手卻不堪重荷不聽使喚,血不停地從胸口迸裂,林阡和鳳簫吟站在船的另一側,刀劍已收,鳳簫吟的臉上,還明顯帶著惻隱。
    黃鶴去冷笑著注視他二人:“既然盟主堅稱自己未敗,為何林阡你要易帥?莫不是覺得她是女流之輩,無法統領這聯盟?也是,她敗了,你勝了,倒是可以說明一切。”
    吟兒明顯知道他不是打擊就是挑撥離間,雖不難受,但也難堪,卻察覺到身前勝南的魄力,他轉過身去,對著慢熱的戰局大聲粉碎黃鶴去的企圖:“咱們抗金聯盟的盟主,是女子,卻不讓須眉,那我們這些須眉,是否該更加無畏!”
    一句話,一道命令,一種力量,比任何刀劍都強。
    戰事,是從某一個無法明確的時刻形勢突變的,也就是彈指之間,江水像被扯裂的幕布,船是橫行其上冰冷卻銳利的武器;爭鬥,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停下就能停下,但可以有人給之以導向!
    吟兒了解,有時候,一轉身,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會變,可以談笑風生的戰友們,在麵對敵人的時候,瞬息就換了一張臉,一個表情,一份信念。她激動地看著這一切——
    上一刻,她一個人,在捍衛他們所有人,這一刻,他們所有人,同樣在為她,廝殺。
    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尋遍哪裏,多少個世紀,都沒有另一群可以來替代啊……
    與此同時,小王爺壓低了聲音發泄憤怒:“黃鶴去生有反骨,偏偏要順著抗金聯盟的意,摔倒在船上!”
    陳鑄一怔,對,抗金聯盟說什麼“盟主不倒、聯盟不倒”,現如今黃鶴去這一倒,卻讓金人順著意思挽不回局麵了,黃鶴去傷勢果真有這樣嚴重嗎,他會不會真如小王爺想的那樣,並不完全忠誠,他會不會是故意倒在船上,去成就宋軍士氣的……
    賀若鬆冷冷咀嚼著小王爺的話,銳利的眼立刻擒住了黃鶴去對麵的林阡與鳳簫吟:此盟注定二主……
    帶兵最多的黃鶴去,比誰都深知自己這一倒的惡劣,嘶啞著聲音作最後的凝聚軍心:“七月十九,抗金聯盟,絕跡夔州!”
    “絕跡夔州!”“殺!”
    四麵圍來的金兵金將,試圖堵住八方湧出的宋人宋船。
    混戰中,迷失了狹穀的寬窄,忘卻了浪花的高低。
    生逢亂世,誰人能不汙濁一次。
    東方雨、陳鑄、完顏猛烈果不其然,同時出戰,迎去的,就該是我們抗金聯盟同樣武功卓絕不容小覷的人才——厲風行、葉文暄、李君前了。
    今生首度看到如此壯烈的火攻箭淹的場麵,吟兒也知道,自己將要這麼陪著勝南,看足足一生,可能更凶險,更殘酷,也更驕傲,更輝煌。
    勝南在保持高度警惕的同時,感覺得到吟兒的呼吸,也不知怎地,有一點想讓時間停在這一刻,不去想戰鬥之外任何一件事,隻有此時此地,沒有傷感,沒有傷害。
    沉溺在這熟悉的煙火氣息裏,是,我林阡此生最愛最享受的,便是硝煙便是戰場,終於都來了……
    好高,因能“悟”遠;窮兵,故可“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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