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泉出來，正好碰到大然溟，後者笑著迎上來扶住我道：“問了一圈才知道你來這兒沐浴，為何不找人陪伴，小桃子可是快要分娩的人了。”
    聽到“分娩”二字，我的臉上忍不住泛紅，一般隻有女人才會用這個詞吧，大然溟顯然是在取笑我。
    “小桃子你講到人界江湖的正派要攻打魔教，接下來怎樣呢？那個陸子謙對你也算不錯了。”大然溟一臉興味地道。
    我噘嘴道：“後來溟叔叔你就不知道了……”我哼哼唧唧地說了一大堆陸子謙如何如何嫌棄我，我遭遇天劫之後被雷昊收留，結果又聽說陸子謙成親的消息，如何如何跑去他家，又如何被母親和大哥帶回笑仙山的過程，還有如何與戚展緣有了一夜恩愛，他卻來笑仙山讓我把孩子打掉。
    大然溟聽完之後，沉默了好久，我們一路步在鋪滿細雪的山道上，清風吹過，帶來一陣陣寒意。
    “小桃子……”大然溟深深地歎了口氣，撫摸著我的頭發，柔聲道，“比之溟叔叔，你已經夠幸運的了，至少你還得到了愛人的一些回應。換做是我，所求不多，隻要夏炎能給我一個擁抱，我便死而無憾了。”
    大然溟的臉上充滿了哀戚，看到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我不由得莫名地感到傷心難過，於是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把他的手捧在兩個手掌間，微笑道：“大然溟的心最善良，所以一定會有好報的，終有一天夏炎能看清你的心意。”
    大然溟笑著親親我的額頭。
    近日來笑仙山一直陰雲密布，就算白癡如我，也感覺到四處彌漫著不安的氣息。
    因為我的寶寶即將誕出，娘也不放心大哥一個人帶領群狐應對五音山的妖怪，所以大家的意思都是讓我在笑仙山生產。
    我時常琢磨，大哥讓大嫂在此時此刻出去探望朋友，想來是保護他的一種舉動，可是我這個當弟弟的比大嫂麵臨的危險更大，為何他不送我去天山生產，偏偏留在這裏呢？
    在烈風洞裏躺了好幾天，我實在是呆不住了，就算身體很沉重，我也好想透透氣。
    一走出洞外，一股不尋常的臭味順著風鑽進鼻孔。
    “好惡心！”我嘔了一聲，向四下張望，眼前的景象不禁令我駭然。
    從遠處的山巒到近處的草地，處處都好像被火燒過一樣發黑，空氣中彌漫著腐臭的味道。山腳下的瀑布也斷流了，水潭呈現著深綠色，好像臭水溝哦。
    四周一個狐狸影子都沒有，也不見鳥獸生靈，我好像就這麼被孤單單地丟在山裏了。
    “小桃子快回洞裏！”頭頂上傳來娘的喝叫，隻見她優美華麗的身形飄落在我前麵，眉頭大皺。
    娘她每天都來洞裏陪我兩個時辰，還在洞口設了結界，以防有人打擾我休息。我記得前幾日洞外還鳥語花香，刻下怎麼就成了焦土一片呢？
    被娘拉回洞中，我還沒等發問，她老人家便主動開口：“這些日子五音山的妖怪已經來犯數回，都被牙昭擋了回去。笑仙山的大半土地都被單方姐弟從迭加羅魔王那借來的妖火燒盡。我在你的洞外設了結界，所以你什麼都聽不到，而且除了我誰也進不來烈風洞。”
    “那我那片桃花林呢？”我連忙問，去年我在那桃花林呆了整整一個月，心中當真喜歡得緊，夏末的時候我還吃了好多桃子呢。
    娘用她的纖纖玉指狠狠地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啐道：“臭小子，這時候還想著你那片桃花林，你大哥都已經受傷了，如果不是你馬上要生了，還能不給我上陣幫忙！”
    我委屈地揉了揉腦袋，手一翻，地藏王的紅州法器已經在手，道：“這個法器你拿去給大哥吧。我本答應地藏王隻把法器作為收藏，不能擅自運用它來改變山川河貌，設置地障，如今也算是我為大哥作出點小小貢獻。”
    娘一看到紅州法器，眼睛都亮了起來，連忙接過去揣在懷中。
    我就知道會這樣，紅州法器是地藏王離開佛祖掌管地獄的時候如來佛贈予的，能夠改變山河地貌，不過他最大的用處就是能設置天然的結界，讓人不知不覺地走錯方向。本來這個東西是用來隱藏地府的，可是我死活追著地藏王給要來了，理由是地府本來就很難找，所以根本就用不著紅州法器。
    紅州法器乃元始天石所製，外表呈燭台狀，通體泛藍，晶瑩剔透，一旦接觸陽光則光芒普照，美得令人心神皆醉，放在地府那種陰暗的地方著實可惜。
    “娘……”肚子突然抽通了一下，好像是小家夥踢了我一腳。
    “怎麼了？”娘見我冒了一頭虛汗，連忙地頭摸摸我這兒，摸摸我那兒。
    我呼出了一口氣，倒在石床上起不來，張口打了個哈欠咕噥道：“我看我還是睡覺好了。”
    娘撫摸我的額頭好久，我終忍不住困意去找周公下棋，結果周公沒看到，道德真君那老小子又來了。
    我衝他打了個大噴嚏，皺眉道：“真君這回來找我又有什麼事情。”
    道德真君摸了摸他的山羊胡子，笑眯眯地道：“烈火真君即將誕世，本君一來祝賀，二來贈送德行。”
    我失聲道：“什麼？他要出世了？”我現在不是在睡覺嗎？也沒感到肚子疼啊，怎麼這麼快就要出世了？
    道德真君寶相莊嚴地道：“烈火真君乃元始上仙是也，掌管天地之火，為民之父母也，德行天下，澤被蒼生。欲為聖人也，當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恒使民無知、無欲也。佛祖指示，望桃夭小仙能導其回歸征途，不因貪戀塵世而誤了天下。”
    我點點頭，心道將來我這兒子便算喜歡塵世的人又怎樣，不經曆真正的情愛惡欲、貪嗔癡恨，又怎能普度眾生。烈火真君性格屬火，必然性烈，我隻希望佛祖保佑他的性格能深沉一點，我可不想有個虎頭虎腦的傻兒子。
    “回去吧！”道德真君說完竟然踢了我一腳，在我陷入白霧醒轉之前，我腦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將來一定要把這一腳給踢回來。
    “啊……”我慘叫出聲，誰能告訴我生孩子為什麼這麼痛，我的頭都要裂了。
    我醒過來之後，肚子便一陣一陣的痛，可是山洞裏半個人影也沒有，想來娘她已經離開。我已經感到外麵山鳴地動，整個烈風洞也晃來晃去，洞頂不時地掉下土渣。我呸！還是山大王住的地方，竟然這麼不結實。
    看這山體搖晃的情況，雖然聽不到動靜，我也能猜想洞外的戰況何其慘烈。妖精們打假跟人可不一樣，鬥法鬥得凶了，連天庭都受不了，但是天地神妖都有協議，彼此的鬥爭和生存情況互不幹涉，所以天界也無人敢出來管這碼事。
    不過，烈火真君竟然挑這個節骨眼出世，他也太給我這個爹爹麵子了，問題是不痛不癢還成，偏偏肚子痛得我隻想哭爹喊娘。事實上我真的是在哭爹喊娘，甚至大哥大嫂的名字都叫出來了，可是根本沒人理我。
    “救命啊！”我嚎叫了小半個時辰，虛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想起來走到外麵，可是稍微挺身就劇痛不已，隻好捧著肚子粗喘。
    活了四千多年，我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疼痛，以前不管受了多麼重的傷，我從來沒感覺到難受。我一下子想到陸子謙吼我的情景，一下子又想到戚展緣那雙冰冷的鳳目，時而又穿插著子虛哭泣的臉，心漸漸涼了起來。
    沒人給我接生，我自己來！
    我變出一把小匕首，對著自己的肚子默哀：肚皮肚皮，你以後就要帶著一個大疤過日子了，雖然美麗的肌膚留下了瑕疵，可是以後我不把你給外人看就好了，請你節哀順便。
    一咬牙，我在肚子上剖了一個長約五寸的大口子，鮮血如泉水一般湧出來，將我的衣服和石床的褥團瞬間染紅。
    這種切膚之痛似乎緩解了生孩子的疼痛，我在肚子旁邊一托，一個血糊糊的肉團子從肚子裏升上來浮在半空中。
    突然肉團子化為一團火焰，嚇了我一跳。不是吧，就算烈火真君轉世之前是焚身而死，可是都已經投胎了，也沒必要這麼快就自焚吧，我還沒看到我那胖兒子呢。
    片刻的功夫，肉團的外表已經燒得焦黑，“啪”的一聲裂開，從裏麵掉出一個白胖白胖的娃兒落入我懷中。
    這娃兒生得粉裝玉砌，小臉漂亮無匹，眉眼間和戚展緣像極，可惜除了嘴小像我以外，還真的跟我一點也不一樣，好可惜哦。他的眉心正中間有一團火雲，雖然是在皮膚上，但似乎在燃燒一般，栩栩如生。
    “好可愛！”我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將娃娃的小臉靠在我的臉上，想著該給他取個什麼名，還沒想出來就失去了意識。
    這回的夢裏，我看到了亞桐爹爹，他坐在天山家門前的石頭上吹著笛子，笛聲悠揚悅耳。仿佛回到了我還說不明白話的時候，坐在草地上聽著他的吹奏，傻兮兮地拍著手，咿咿呀呀地哼叫。
    亞桐爹爹善良美麗，卻薄命得緊，這個時候在夢中見到他，我已經意識到了並不是好事，我恐怕快要死了。雖然很不甘心，在人世間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完，陸子謙還沒跟我說他喜歡我呢，子虛還需要我的照顧，戚展緣我也不能就這麼放下，我還有話要跟他講清楚。可是如果天命要我此刻歸西，就算地藏王不收我，我也要硬賴在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