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我相思門(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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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家老爺子死了!
    這已經是今年張家傳出來的第二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了,頭一個,還是年初的時候他家大少爺張誌軒中邪了。
    聽說張老爺子死的那天剛好是他84歲生日,上午還在笑嗬嗬的受人家的賀禮和請安,到晚上的時候就無聲無息的斷了氣兒,聽說第二天早上發現的時候那身子骨都僵了。
    眾人在心裏感歎,怨不得人家常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催自己去,這不就是84歲的門檻兒,到底還是沒邁過去,就是可惜了張家這下的喜事兒跟喪事一起辦,大喜大悲之下,他們都怕張家老老小小的挺不過來。
    追悼會亂七八糟的,眾人也理解,畢竟你說剛剛為了這個生日請了人一遍,第二天又因為這喪事兒把請帖又發了一遍,兩天之內讓人去兩回,誰受得了這個?
    就說你跟上司請假的時候吧,“喂,老板,我跟你請個假,前天不是請假了嗎?哎呀,是啊,前天請假是去給人家過生日,今天請假是給人家辦喪事……不是我家親戚最近事兒多,是那一個老爺子過生日當天死了我這不沒辦法……喂,喂老板,我不是在耍你……老板,你聽我跟你解釋……”
    哐當一聲,電話掛了,行吧,後天等著去寫檢討吧。
    可是這事兒不去又不行,張家好歹也是個豪門世家,他家老爺子不過是死了湊巧了點兒,難道你還能埋怨人家老爺子死的不是時候?
    還能怎麼辦?老老實實的參加追悼會吧。
    喜堂變靈堂,嘿,要說這件事兒,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呢!
    可是奇怪的是,雖然他們一個個把臉色肅穆,把眼睛揉得通紅,可是張家的老老少少們表情卻很是奇怪,甚至都沒有多少悲傷的神色。
    他們理解,畢竟張老爺子脾氣古怪,常年住在深山裏,跟自己的兒孫們沒有什麼感情,可是國家畢竟還是尊重孝道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算是你不喜歡你家老爺子,那你裝也裝出個樣兒來啊!
    可是盡管張家所有人雖然在努力的展現自己的表演天賦,可是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很奇怪,總體下來就是一家子人都迷迷瞪瞪的,好像在夢遊。
    這張家的人怎麼越來越奇怪了,哎呦,可別真是中邪了,得趕緊離他們遠點,中邪這事兒說不定是會被傳染的。
    張誌軒穿著白色的喪服,披麻戴孝,跟著自己親爹迎來送往的,雖然說他的眼睛裏空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發呆。
    為此,他親爹都看了他好幾回了,最後實在忍不下去,借口張誌軒實在太累了,把他趕回去休息了。
    張誌軒躺在床上,回想起最後的那一天。
    其實到最後的關頭,他已經跑遠了,根本就看不到什麼,可是隱隱約約的他聽見老爺子淒厲的慘叫聲和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年輕人陰慘慘的詛咒,
    “……你張家後世子孫,喜歡的永遠都得不到,得到的永遠都會失去,一生入得相思門,飲盡相思苦!”
    比起折磨人的肉體,顯然折磨人的內心更能讓人感到痛苦,宋文深諳此道。
    張誌軒剛剛還看到了李子昂,雖然這個小子裝的一幅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樣,但是他還是能感覺出來,被他隱藏起來的跳脫和不靠譜。
    “子昂,你來了。”張誌軒勉強笑了笑,帶著人來到了一個小隔間裏,“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
    “什麼事兒?”李子昂看著張誌軒身上喪了吧唧的氣息,腦子不由得有些蒙,問道。
    他這個發小,從小到大都是一幅天老大它老二的樣,今天突然露出這幅表情,不就是一個跟自己從小就不怎麼親近的爺爺麼,至於?
    張誌軒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句話,“宋文是你帶進來的吧?”
    進入宴會現場的每一張請帖都需要檢驗,而他不認為宋文能有本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拿到請帖或者是有瞬移的能力,那麼也隻有可能是有人把他帶進來了。
    沒想到李子昂的表情比剛才更懵逼了幾分,“宋文,宋文是誰呀?”
    聽到這話,張誌軒的表情心裏當時就是一個咯噔,他仔細的觀察了一下李子昂,確定他不是在說謊,開口說,“就是宋文,我那兩天讓你幫忙查的,你還在鄭州跟人家認識了呢。”
    聽到這話,李子昂則無奈地說,“老張,你這兩天到底是怎麼了,我什麼時候去過鄭州,這段時間不是一直都在京城嗎?你別是這段時間壓力過大出現幻覺了吧?”
    張誌軒聽到他這挖苦的聲音,要是按照以往早就一拳打過去了,可是現在他渾身發冷,隻想緊緊的抱住自己。
    李子昂有多喜歡宋文,他是知道的,那麼一個放浪形骸,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紈絝子弟,提到宋文的眼神都在發光。
    可是他忘了,他的腦海裏沒有了關於這個人的隻言片語,忘了曾經的山盟海誓,也忘了他對那個男人曾經有多麼的執著,多麼的誓死不渝。
    可是他記得,他喜歡過一個叫宋瑜的男人,那個人清瘦挺拔,如鬆如竹,隻消看上一眼,那就是萬年。
    可是李子昂忘記了他最愛的人,依舊活的沒心沒肺,他卻記得清清楚楚的,永生永世不能忘記。
    他伏在桌子上,嗬嗬的笑了起來,笑這笑著,又像是在哭。
    入得相思門,嚐盡相思苦,他終於明白了宋文對他們的詛咒,恨之欲其死,卻讓他們生不如死,好手段,好狠毒。
    “臥槽,老張,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啊?”看著張誌軒突然發瘋,李子昂瞬間驚恐了起來,就怕他當初中了邪,現在還沒好,趕緊上前去,一把掐住人家的脖子,就是使勁搖晃,
    “快醒醒,老張,你挺住!我馬上去請你家二叔給你驅邪去!”
    自從宋文出現在他人生之後,就從那個沒心沒肺的公子哥一夜之間成熟了不少,當時所有人還調侃他,說是愛情的力量,可是當他不再記得這一切的時候,又回到了當初的沒心沒肺。
    張誌軒迷瞪瞪的看著他的臉,大喜大悲之下,吐出來一口血,昏了過去。
    張家又是一陣的兵荒馬亂。
    而宋瑜此刻,正陪著宋文清點他鎮州小店裏的那些東西。
    一盆生起來的炭火,一堆雕刻好的小人偶或者是其他的什麼東西。一件一件的扔進去,噼裏啪啦的,偶爾傳出幾聲模糊的慘叫。
    宋文的臉色發青發白,他躺在搖椅上,雙眼微闔,頭一點一點的,像是在打盹。
    宋瑜蹲在地上,按照宋文的吩咐,把他挑出來的東西一件不剩的全都燒成灰。
    他不時地抬頭看著宋文,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此刻慘白的近乎透明,豔麗到極致的臉也多了一絲令人發寒的平靜安詳。
    這次去了一趟京城,他什麼也沒有幹,就是跟以前的老師同學敘了敘舊。可是,也不過就是半個月的功夫,那天晚上宋文突然就回來了,帶著一身的鮮血和傷痕,他常年不離身的那個人皮娃娃也不見了。
    第二天宋文就帶著他回到了鎮州小店裏,該處理的都處理掉,該燒的都燒掉,最後盤算下來竟然沒有多少可以留下來的東西。
    宋瑜燒東西的手都有些顫抖,心底的不詳越發濃厚。
    “別看我,好好幹你的活。”宋文未曾睜眼,但是還能感受的到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他閉著眼睛,繼續吩咐道,
    “屋子裏還有一箱子用黑色紙盒裝著的,一起燒了吧。”
    宋瑜很聽他的話,回到屋裏,把那個黑色紙盒拖了出來,一件件漂亮的小衣服,小裙子,還有亮晶晶的首飾什麼的,在火裏麵全都化作了焦炭。
    把自己認為該清理的都清理完了,宋瑜拍了拍手上的灰,上前沉默的攙扶起宋文,兩個人商量著今天晚上去哪吃飯,
    “……今天晚上就別去那家酒店吃了,他家做菜的火候老是掌握不好,不是輕了就是重了。”
    要是擱在以往,宋瑜早就跳起來了,牙尖嘴利的回一句,你愛吃就吃,不吃餓著,可是現在他隻能把兩泡眼淚咽回了肚子裏,喉嚨有些哽咽的說一句,好。
    兩人吃過了一頓飯,以前宋文非常喜歡這些口腹之物,但是這一次,哪怕海參鮑魚送到他眼前,他也不過是略微動了動兩筷子,惹得宋瑜好幾次都偏過頭,時不時抹了一把眼睛,吃完了一頓飯,兩隻眼睛通紅的跟核桃似的。
    吃過了飯,兩個人卻沒有回家,是我們說是要消消食,拉著宋瑜來到了雲口橋上。
    宋文趴在從欄杆上,抬頭仰望著星辰,“魚,你知道嗎,人死了以後,靈魂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永遠陪伴著還活在世上的親人。”
    “這是封建迷信。”宋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幹巴巴的回了他一句,“我們所看到的星星,是宇宙中的恒星和其他的一些物質反射光線所造成的,實際上他們的體積比地球還大。”
    宋文被他科學的解釋愣了一下,低下頭悶笑著,笑著笑著又咳嗽了起來,等他好不容易回過氣兒來,看著自己親手養大的傻弟弟,眼睛熠熠生輝,
    “對,你說的對,可是要是死人不留下點什麼念想,還活著的人該怎麼過呢?”
    宋瑜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相信馬克思毛概,會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於宋文一直想把他拐到封建迷信這條羊腸小道上深惡痛絕,“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地球少了誰都照樣轉,”
    宋文沒有感到難受,或者說是這兩年都是他們都是這麼過來的,也沒什麼敢說不敢說的話,突發奇想的問道,“魚,在你眼裏,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宋瑜不假思索,“心性惡劣,小氣惡毒,就是一朵食人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種人就該活千年萬年。”
    “是的,我這種人就能活千年萬年,”宋雲歎了一口氣,語氣裏帶著宋瑜想象不到的鄭重,“魚,你記得今天這句話,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見了,那麼你就當做我出去旅行了,或者是有個什麼事兒耽誤了,千萬不要找我,自己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
    終於挑明了,宋瑜閉上了眼睛,一會兒又睜開,聲音帶著哽咽,“那你還會回來嗎?”
    “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樹大分枝,你也該離開我,自己學著照顧自己了。”
    他湊近宋瑜,仔仔細細地觀察著自己這個養大的孩子,發現他被自己教養的很好,淵博的學識,重點大學畢業的證書,一張足以哄騙女孩子的臉,自己還給他留下了一筆不菲的資金,足夠他在這個世界上安身立命。
    “我家魚這麼優秀,將來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個小姑娘。”
    “想知道就留下來看看,今年過年我就給你把弟媳婦領回來。”就算是閃婚,他也想留下這個如父如兄的人。
    “不看了,看了就更走不了了,徒惹悲傷。”宋文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淚,“這麼大的人了,別哭了,你就當我進行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隻不過是時間長了點兒。”
    宋瑜狠狠的揉搓了一下眼睛,死死地瞪著宋文,抓住了他的衣袖,“不管怎樣,我會一直等著你,你一定要回來。”
    宋文沒有說話,他白到透明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極淡極淡的微笑。
    宋瑜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宋文走了,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宋瑜就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屋子裏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桌子上擺好了從外麵買來的早餐。
    一切都幹幹淨淨的,就好像自始至終,這個房子裏隻有他一個人,另一個人隻是他在腦海裏幻想出來的人物。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不論怎樣,生活還得繼續,宋瑜這一生順順利利的,工作了談兩三年就成為一家上市公司的高層,在首都買下了一套房子,30歲那年和自己的女朋友結婚,嶽父嶽母都是大學老師,為人和善。
    他的人生似乎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的,偶有波折,但是很快就風平浪靜,他跟張誌軒總是擦肩而過,他在工作的時候,他正好外派,等他回來了,自己也已經出國拓展業務去了,細算下來,似乎從宋文走之後,他們兩個的見麵隻能依靠網絡上的信息。
    數年以後,他躺在搖椅上,像一隻衰老的大貓,懶洋洋的曬太陽,兒子女兒在草坪上嬉戲玩水,妻子在廚房裏小心翼翼的烤製著她剛剛從廚藝班上學會的慕斯蛋糕,卻一不小心毀了微波爐,廚房裏彌漫出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宋瑜抬起頭,看著藍天白雲,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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