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戲子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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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坐皇宮有數年,聖駕寵愛我占先。宮中冷落多寂寞,辜負嫦娥獨自眠。”
宋文穿著杏子黃的交襟貴妃服,滿頭珠翠,一張清秀俊雅的臉上畫滿了粉墨油彩,眼角用黑色炭筆勾勒出嫵媚的神色,手持酒杯,咿咿呀呀的,唱出了盛唐深宮的多情貴妃。
“唱的不錯。”嚴安城隨著百轉千回的唱詞搖頭晃腦,兩隻手還在不斷的拍打著節拍。
一旁作陪的王老爺招呼著丫頭給他添上茶水,諂媚道:“自家養的奴才,大帥喜歡,那是他的福氣。”
嚴安城半眯著眼睛,尋摸著台上楊貴妃嫵媚的身段:“戲好,人長得也好。”
王老爺恬不知恥,“大帥要是真的喜歡,那今天晚上我讓他去您的房間,單獨給您唱上一段?”
“那敢情好,麻煩王老爺了。”嚴安城兵痞子出身,沒讀過幾本書,信奉的是槍杆子裏出政權,平時葷素不忌的,他屋裏頭十幾個姨太太還有倆是讓他搶來的。這次王老爺讓人伺候他,秉承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思,當即滿口允諾。
王老爺一見這事有門,趕緊朝後招招手,讓在一邊伺候的老管家安排去了。
在後頭坐著的嚴尋柏繃直了身子,臉上十分僵硬,平時一張嘴嘚啵嘚啵說的嚴尋樟都煩得慌,今天就好像讓人下了藥似的,一句話都沒說過。惹的嚴尋樟看了他好幾回。
最後他看到嚴尋柏第三次把茶水倒在自己的衣襟上,丫頭著急忙慌的拿手帕給他擦衣服,受不了了,拉著他,小聲的問:“你怎麼了今天?”
嚴尋柏哆嗦著嘴唇,眼底一片絕望,“大哥,我知道臨城變成這樣的原因了。”
“嗯?”嚴尋樟疑惑的看著他。
嚴尋柏繼續發抖。
別人看台上的貴妃醉酒,看的都是貴妃走的台步,聽的是角兒千回百轉的調,在他眼裏,那嫵媚多情的貴妃,上等的蘇繡製成的戲服,陰氣彌漫好像陪葬的壽衣,明媚的好像黃鶯的詞兒,在他耳朵裏,卻是陰慘慘的厲鬼哭嚎。
嚴尋柏想不明白:“這種鬼修陰物,王家也敢讓他賣身賣命?是認真的嗎?”
唱了一天的戲,宋文也累得慌,坐在後台上,喝著涼開的茶水潤潤嗓子。
今天晚上他還得去伺候那個什麼大帥……
命苦啊。
銅鏡模糊不清,宋文臉上的旦妝卸了一半,有青衣鬼女趴在他的肩膀上,櫻桃小口湊到他的脖子上,偶然呼出一口氣,冷冷的,帶著血腥味。
這場麵無疑是很淫靡的,可是宋文卻絲毫沒有沉溺其中,他一點點的,把頭上的珠翠摘下來,調笑道,“張姨娘,你被人割了舌頭眼睛不是沒有原因的。”
那張姨娘身上嫵媚的氣息徒然變得陰沉,她抬起頭,黑洞洞的眼眶裏有血淚留下來。
宋文毫不客氣,一指頭點在她的眉心,把她直直的按進桌子上的那把折扇裏,“不愧是揚州瘦馬出身的,死了都忘不了蠱惑男人。”
房門外傳來吱嘎的一聲。
宋文沒有回頭。
“裏麵的可是宋老板?”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近,一聽就知道是上好的牛皮鞣製成的軍靴,間或還夾雜著一雙軟底布鞋落地的聲音。
“正是。”宋文放下手裏的花鈿,回頭去看。一張臉紅紅白白的,油彩卸了一半,朦朧燈光之下,竟有一種森然猙獰的感覺。
來的是兩個年輕男人,年長的那個穿著鐵灰色的軍裝,身姿挺拔,目光堅定,帶著巍巍赫赫,一往無前的氣勢。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帶過兵,打過仗的軍人;年輕的那個穿著老式的藍色長褂,頭發柔軟,斯文俊秀,隻是看他的眼神有些畏縮。
來人正是嚴尋柏和嚴尋樟。
“宋,宋老板,”那年輕男人上前來,嘴角勉強牽起來,笑的就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一樣,“我兄弟兩人實在是仰慕宋老板的風采,這不,不請自來,還請宋老板見諒。”
宋文有些詫異,他沒有起來,懶懶散散的一指兩張空著的椅子,也沒問他們是誰,“兩位坐吧,茶在桌子上,想喝自己倒。”
宋文想起來這個世界的一些事情。
一句話概括,就是軍閥少帥和他的軟萌小嬌妻,男俊女俏,從頭到尾都是寵寵寵甜甜甜。如果說非得有什麼遺憾的,估計就是在民國時期被盜走的數不清的文物。
嚴尋柏急忙拉著他大哥坐下來,哪怕桌子上的茶水十分劣質並且已經涼透了,他也不敢有絲毫意見。
看著這兩人這麼聽話,宋文心情也好了那麼一瞬間,拿起旁邊水盆子裏的濕毛巾,繼續卸妝。
嚴尋樟作為榕城少帥,走到哪都能讓人奉為上賓,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忽視過?他倒是想發火,卻被嚴尋柏死死的攔在,無聊之下,恰好看到桌子上的那把扇子,拿起來把玩。
嚴尋柏瞪大眼睛。
他就是慢了一步就慢了一步啊,沒攔在他大哥的手賤,把桌子上那看上去就不怎麼正常的扇子拿起來了。
剛準備出聲,讓他哥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時,宋文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輕慢嫵媚,帶著女子特有的陰柔,當即讓他閉上了嘴。
嚴尋樟沒看見他倆之間的眉眼官司,不知怎麼的,手裏快過腦子,刷的一聲,就把扇子打開了。
青絹泥金扇,女子眉眼含笑,以袖遮臉,畫的極為逼真,那女子像是一下子從扇子裏走出來似的。
嚴尋樟像是被蠱惑了心神一樣,右手慢慢的伸過去,像是要撫摸那女子一樣。
“啪——”宋文擦完了臉,把毛巾重新甩進水裏,弄出了好大的聲響。
嚴尋樟驀的清醒過來。
刷的把扇子合上,他的額頭冒出一層層的冷汗,眼珠子都有點發抖。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宋文擦幹淨了臉上的油彩,笑吟吟的:“這位公子若是喜歡,宋某可借公子把玩幾天。”
“不了不了,”嚴尋柏猛的從他哥手裏奪過扇子,輕手輕腳的放在桌子上,“我哥一個大老粗,看不懂這些風雅的玩意兒,實在對不住宋老板這番美意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他垂下眼睛,站起來,從桌子上拿起扇子,輕輕打開,他用兩根手指捏住扇骨,很自然的,做了一個戲裏常有的指轉扇動作。
嚴尋柏狠狠的閉了閉眼。
在他大哥的眼裏,宋文隻是很普通的耍了一個扇子,可是在他們這種懂行的人的眼裏,這無疑是在與鬼共舞了。
宋文看著他們的表情,覺得無聊,幹脆也不逗他們了,和起扇子,點了點手心,幹脆利索的問:“兩位公子,還沒說來找我是為了什麼?”
看見他終於把那把鬼氣森森的折扇放起來了,嚴尋柏這才鬆了一口氣,腰板也能挺直了幾分,“是在下的不對,突然上門,竟然不知道還沒有準備禮物,實在是失禮了。在下嚴尋柏,這是家兄嚴尋樟。”
宋文不在意這些東西,他更感興趣的是這兄弟倆的名字,“你們姓嚴,今天來的嚴大帥是你們什麼人?”
兄弟倆對視了一眼,嚴尋樟經過剛才的那一幕,早就把輕視收了回去,他開口回答:“正是家父。”
“那可巧了。”宋文坐在他倆對麵,吐出讓他們臉上一黑的話,“今天晚上,王老爺可是吩咐我去給大帥單獨唱戲呢!”
“不可啊!”嚴尋柏連忙搖手,“家父雖然不是什麼感天動地的大善人,但也曾庇佑一方百姓,這些年榕城雖然說不上路不拾遺,但也沒有各種捐苛雜稅,老百姓努努力還是能活下去的。”
開什麼玩笑,這要是真讓他爹對這人不敬,隻怕榕城就是下一個臨城!他嚴五活的好好的,一點都不想惹上這麼一個大殺器!
宋文低下頭,幽幽的說:“可是,王家畢竟是主家,主家的吩咐,我哪敢不聽?”
嚴尋柏牙疼。
你他媽一整個臨城都差點變成鬼城,你會害怕區區一個王家?你不會就看上了我爹身上的那點功德吧?!
屋子裏的氣氛成功的沉默下來,宋文看見這兄弟倆陰沉的臉色,驀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跟你們開玩笑的,我宋文雖然是鬼修,擺弄的也是邪穢,可是嚴大帥身上自有功德庇護,再說了,他可是牽連著整個榕城的命脈,一個弄不好,因果孽力報應在我身上,我可還想多活幾年呐!”
嚴尋樟鬆了一口氣,他自幼也在外家生活過,知道有些東西有些人萬萬不能得罪,不然就是在你祖墳上放幾塊石頭,都能讓你家宅不寧!
他衝著宋文感激的點點頭,“那就多謝宋先生了,不過,宋先生大才,卻還要屈居王氏之下,受他們的呼來喝去,您就不覺得委屈嗎?”
聽到這話,宋文摩挲著扇子,似笑非笑:“王家有什麼不好,我給他家帶來了利益,他也給我提供了怨鬼煞氣,甚至集一城的望族氣運供我修行,換做你,舍得嗎?”
嚴尋樟抿了抿嘴唇,他當然不行,榕城的經濟政治融合了父子兩代人的心血,就算是中央的首長來了他也不會交出去,更何況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而放棄一切?
嚴尋柏看出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沉默,趕緊過來打圓場:“哎呀,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宋老板想在臨城發展,那就發展唄,王家行事肮髒毒辣,正所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受些磨難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