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要給對方合理的空間
    泰國王朝從一世到八世，都居住在敷金嵌玉琉璃鳳簷的大皇宮裏。其建築之精美，陳設之燦爛，被世界眼光視為“暹羅藝術大全”。自打拉瑪八世在皇宮遇刺後，這地方成了舉行宮廷典禮的場所，以及世界旅行者必到的觀光勝地。
    雖然是每天數萬人流的景點，但進入大皇宮還有是有許多嚴格的規定。首先是不能穿得太暴露，因為佛教是泰國國教，皇室宮殿其實也是佛廟聖地。像沈姐平時那樣的袒肩就不能穿，裙子還必須過膝。透視裝、緊身褲甚至是瘦腿的牛仔褲，都不讓穿，否則不給進。大皇宮前，生意最好的就是賣披肩的小販和臨時租衣鋪，還有服飾店，鬧鬧哄哄，急急吼吼，像是給一幫襤褸窮人布施舊衣。
    那天，我穿著藍白相間的橫條恤，條紋特別寬的那種，除了領子開得有點大，一切都顯得挺規矩。這是我倒泰國後，第一次穿得比較不清涼。
    沈姐說我穿橫條恤顯得特別萌，一下子小了好幾歲，像個高中生。我說，啊？不會吧。也就是這天，我第一次聽到了“暖男”這個詞，沈姐說我是個“暖男”，和我在一起倍覺焐心。“焐心”在滬語裏有“暖懷”的意思，上海人常用。作為作家，沈姐的語言總是那麼豐富，南北兼顧，中西合璧，而且讓人感覺到很新鮮。
    規矩體麵地進了大皇宮後，但凡要參觀寺廟卻必須脫鞋。所以說一個國家有一個國家的文化，在中國，赤腳是草民，赤腳覲見必是莫大的褻瀆，而在泰國，拜謁神靈，你要不脫鞋，那就是冒犯。
    作為國風，泰國人習慣入室脫鞋，許多場合都必須赤足，於是泰國人練就了一副鐵腳板，不怕硌，不怕燙，多熱的天氣，都敢赤腳在大街上走。因為常見強烈的陽光，泰國人的腳都黑黢黢，感覺上髒兮兮，其實泰國人的腳最幹淨了，一點味兒也沒有。隻是形狀難看，寬而厚，多半平腳板，秀氣的腳鳳毛麟角。
    沈姐在“暖男”的照拂下脫鞋進了玉佛寺，還沒來得及欣賞滿目奇幻，就被寺廟裏的臭腳味熏倒。這味兒多半來自中國旅行客。旅行客的鞋都是好鞋，還穿名牌襪子，但不可脫，一脫空氣嚴重汙染。中國人到泰國，許多場合都因為脫鞋風俗而被囧到。
    沈姐鳳眸一瞥匆匆瀏覽，逃也似地從金碧輝煌的寺廟裏出來，大喘氣地說：“看來穿鞋穿襪是一種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寺廟台階下雜遝不堪扔得東一隻西一隻的鞋都是中國旅行客的。泰國人脫下鞋都整理排列，無論在什麼地方。
    那會兒，我突然想，倘若，視“足文化”為泰國文化的一支，那麼，戀足癖在這裏就大有用武之地了。
    我因為不是第一次進大皇宮，沒多大興趣，一路和地接阿瑟閑聊。他說我昨天問他的事，他沒說清楚。我說昨天的事我都忘了，再說我對那些也不感興趣。接著，阿瑟神乎其神地告訴我，說泰國是有一些特產的，比如神藥，功能非常神奇，值得嚐試一下。這我似乎在哪兒有聽說，想了想，確定是在凡凡那兒。凡凡說他試過，厲害著呢，給人的感覺好得不得了。當時我沒見過，便認定他是在糊弄我。阿瑟居然也說到這，還說是泰國專有。繼而說起那些馬殺雞Boy是受了神的密宗教誨，茅塞頓開，才擁有了這般神力。這就讓我覺得有點奇詭了。總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阿瑟說：“佛的最高境界就是密宗，Esoteric-Buddhism，佛教詮釋這種現象為超越界——Transcendence。”我不太懂“Esoteric-Buddhism”，也沒聽過“Transcendence”，當即在手機上查了一下，依然似懂非懂。阿瑟說：“要是不懂就對了，神的事哪能這麼容易明白。你隻要知道這是印度大乘佛教和婆羅門教的重要派別就行，有強大的精神作用。”
    哦。我有點被這個泰國年輕人嚇到。
    世界上的事太不可思議了。對於不可思議的事，我多半采取忘掉它的態度，不去深究。
    魯超哥哥看我們交流時的表情怪怪的，便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說，商量帶你哪兒去玩呢。
    魯超哥哥“哦”了一聲，當即緘口。
    我們在曼穀市區玩了一些地方，有點累了。
    因為晚上有重要的宴請，天氣也比較熱，阿瑟便租當地的三輪送我們回酒店。關照休整一下，洗個澡，換換衣服什麼，再去赴約。
    這種帶布蓬的機車蠻好玩的，從來沒坐過。我和沈姐一輛，阿瑟、魯超他們仨一輛，一路小喇叭“嘟嘟”，喧鬧著往回去。
    都快到酒店了，突然烏雲驟起，沒多會兒就下起了豪雨，雖然在機車裏，還是有淋濕。好在是夏天，這種淋濕沒所謂，反而覺得清涼了許多。
    我和沈姐剛進大堂，跟著就接到了阿瑟的電話，問我們到了沒有？我說，到了。他說他們遲一步就被大雨攔在了半路。
    我收了手機，對沈姐說，他們暫時回不來了。雨實在太大，阿瑟他們找了個地方躲雨去了。
    沈姐說：“哦。”
    我沒說阿瑟帶兩人去幹嗎了。
    沈姐上電梯的時候問我：“他們能趕上晚上的宴請嗎？”
    我說，還早，這裏涼季的雨下不了多久。泰國的“涼季”也即所謂的冬季，平均氣溫不低於20°，所以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冬季。
    我問沈姐，差不多還有三個小時，你是回房歇一會兒，還是替你安排做一個Spa？
    “都行——”沈姐不鹹不淡地說。“臨時安排，沒有預約行嗎？”
    我心領神會，便說，你回房等著，我先去偵查偵查。
    我看沈姐確實有點累，這會兒做個按摩，不失為一種解除疲憊的好方法。
    我去酒店後部一個叫“Pavilion-of-Regimen”地方，那片區域仙境一樣美。
    通常，酒店內設的按摩場所不是叫Health-Club（健身俱樂部），就是Sauna-Center（桑拿中心），這裏別具一格，標的卻是Pavilion-of-Regimen？中文也可以翻作“養生閣”，原因是這地方鄰水一溜涼亭，每個涼亭裏置一張或者兩張類似榻榻米的軟床，更像個歇涼的休憩地。這種半露天的養生閣，既可以感受到季節的自然風，也能聞到花香，聽到鳥語。你要有興致，還能舉目遠眺，深吸洗肺，徹底放鬆你的情緒。涼亭和涼亭間隔距離比較遠，又有樹影擋著，相互間基本不會有幹擾。即便有看到，也是隱隱綽綽的人影而已，私密性還行。我在那裏“偵查”的時候，見有人在做按摩或瑜伽——事實上我不知道是不是瑜伽，看著長時間凝定的身影，老和尚入定似的，覺得應該屬於瑜伽一類。各國的瑜伽在方法上其實大相徑庭。
    此地的主管來接待我，笑容可掬。
    我說，我有一朋友，是位女士，臨時想做一個按摩。我們沒有預約，你看能不能給安排一下？
    養生閣主管表示沒問題，說現在這時段，客人相對少。到了晚間，遊客都回來，反而會比較忙碌，有時真的是應接不暇，客人不得不在客房裏候鍾。他經驗足足地說，黃昏其實是做按摩的最好時間。他說了一些關於晨昏陰陽的理論，我沒怎麼在意聽，或者說我沒怎麼聽懂。之後，他例行公事地問我客人有什麼要求？
    我想了想……我考慮了又考慮……我考慮的時間有點長。
    主管一直在耐心等待我提出具體的要求……
    最後，我終於說，Boy。
    就是這麼簡短。
    主管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值得我心虛的表情。在這地方，客人的任何選擇、任何要求都是合理的，無可厚非，理當滿足。
    主管說：“好的，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優秀的Masseur。Referral-for-indoors。”
    聽他說會安排在室內，而不是鄰水的涼亭裏，我有些猶豫。
    一眨眼，主管已經轉身走了，我突然想起說，I-need-to-see-him（我要見見他）！
    我認為我有必要事先見一見那個Masseur！
    …………
    我把姐引薦給主管後，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在棕櫚樹下點了一支煙抽上。
    看著沈姐進了“室內館”，不知為什麼，心情特別忐忑——我不知道我這麼做對不對，其結果，是完滿還是懊惱？
    我要了一份冰鎮的檸檬水，在有榻榻米的遮陽蓬下躺下，我想，離沈姐近一點，有什麼事也可以及時處理，盡管我知道這純屬自我安慰。
    魯超和張此刻在哪兒？阿瑟帶著他們去了昨晚那間Massage-parlor，還是另有選擇？這一撥人，三男一女，泰國之行，真要玩冒險玩極致玩瘋癲嗎？又不是玩了這一程，以後不過了，有心豁出去。泰國觀光不過是人生旅途的一個小站……人生得意須盡歡，這種態度，究竟代表了灑脫還是畸態的瘋狂？有時候想想，李白真他媽糙蛋，喝多了酒盡說胡話，太不負責任了，貽誤了一千年的慈男善女。換位想，人的一生留些遺憾，留些不滿足，哪怕有許多時刻不能盡歡，不是挺好嗎？活在憧憬中也不失為一種蠻有動力的人生。
    我脫了上衣，光膀子躺著，湄南河上的風吹來，仿佛溫潤的舌尖舔著我的胸腹……
    剛才，我回客房，去到沈姐那兒，對她說，嗯，都安排好了，現在就去吧，八點我們去海軍俱樂部赴宴，這兩個小時你好好休息一下。
    我把事情說得極為簡單，看不出內心的糾結。
    沈姐什麼也沒說，略略拾掇了一下，就跟著我走。
    等電梯的時候，我說，按摩師是個帥哥，會說中文，和他做些簡單交流沒問題。
    “哦？”沈姐看了我一眼，“還有會說中文的？”
    我笑了一下說，現在，不會中文可是要失掉很多商機哦。
    我見她沒在意我的提示，不知是覺得理所當然，還是粗枝大葉有所忽略？
    我覺得有必要把這事重申一遍。
    我說，姐，在上海我就說了要給你找個帥哥……
    她波瀾不驚地看了我一眼，略有一笑。
    我沒食言吧？我傻嗬嗬地說。剛才我見了那人，挺好的。你有什麼要求就跟他提。
    我的笑是否有失往日的自然？
    她拍了下我肩膀，像平時誇我時一樣，表情看起來挺焐心的。
    她到現在連一句也沒問過魯超他們去哪兒“躲雨”了？好像全忽略。
    男生是可以間歇性地從女生視線裏失蹤的嗎？隱身人一樣，倏忽消失。
    短暫的消失是為了給自己找空間還是騰出空間給對方？
    說不好。
    人說，經營得好的夫妻關係就是要給足對方空間，敢情這事就是這麼付諸實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