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天下無魔  25、我就是個來打醬油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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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我就是個來打醬油的
    我們一行人中,沈渡姐姐的驚訝尤為露骨,掛在臉上,不像是見過世麵處亂不驚的上海人。
    沈姐淺度近視,平時不戴眼鏡,看舞台劇時才戴。為了逛街,她特意戴上那副滾圓的複古框眼鏡,這使她看起來有點萌。呆萌姐不賴著別人,一路挽住我胳膊,抓得很緊,彷佛同行者中隻有我靠譜,能給她保護。見她這樣,我便說,姐,別那麼緊張好不好,這就是個遊樂場,你看誰不是樂嗬嗬的。
    誠然,各國有各國的習俗,各國有各國的文化,造就各不相同的風景,如果都一樣了,還搞什麼國際跨境旅行啊?
    你不必用你的三觀去衡量當地的習俗和文化;尤其不要以批評的眼光,去審度別人家強國富民的方略,乃至以旅遊為支柱產業、扶持民生的國策。所有的國策都是由立場和眼界、經濟基礎和文化定位決定的,你可以接受或部分接受,也可以不予苟同,甚至嗤之以鼻,但這些你都不要表現在臉上,隻當作西洋鏡來看。你應該看到,通過深入腹地看風景,你對“世界村”的認識從此變得豐富而多元,也就從此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差異有暌違。你要這麼想,心裏就坦然,不那麼大驚小怪了。過多的指責否定顯得不夠大氣,至少是缺乏國際化眼光和全人類胸襟,鬧不好還涉嫌“幹涉他國內政”。
    我攛掇沈姐上前去拍照。她執意不肯。結果為樂嗬嗬的張和魯超哥哥合拍了張照,以打底褲男孩為背景。沈姐一邊拍著,一邊說:“你們倆顯得好老。”她說他倆笑起來褶子挺多的,還是不笑為好。
    在此之前,麵對目不暇接的街頭春色,沈姐從頭到尾隻說過兩句話:“怎麼這樣啊?”還有就是“真開了眼了。”兩句話合起來的意思就是:不出華堂怎知流弊之多,敢情前三十年我是白活了。
    魯超平時頂聒噪了,號稱自己“什麼沒見過?”這會兒,竟然話也少了。牛逼沒用,世界上沒見過的事多了。圖片上了解的不算了解,身臨其境才算是真的人生經驗。
    魯超哥哥回過頭交待我,說沈姐“她膽小”,意思是讓我多照應著點。我也考慮,別樂極生悲,弄個被扒竊什麼,更要受驚嚇。
    我對他做了個OK的手勢,說,沒事兒。完了幹脆把沈姐一把攬懷裏,萬無一失的樣子。
    魯超哥哥敢情是意識到自己過於拘謹,有失往日裏的瀟灑,故意對我調侃道:“全是種子選手啊。體操運動員。”
    “什麼?”沈姐問:“這家夥說什麼?”
    我哈哈大笑。
    沈姐領會不了魯超的幽默,特別是“體操”和“種子”兩個詞,完全沒參透。
    世界各國對這個職業有許多稱謂,比如Rent-Boy(出租);比如Male-Prostitution(出賣靈魂)。Gigolo(舞男)一詞在許多國家通用,但不準確,哪來那麼多能歌善舞的?有些分明四肢笨拙,沒一點歌舞天分。我不知道後來的“A-Go-Go”是不是從這個詞裏演化出來,從而成為一個專用詞,和“哥哥”諧音,又有“衝”的隱喻,弄到曼穀滿大街都是。此外,還有一種職業代號比較唯美,“曼陀羅草(mandragora)”,那是出自東歐,暗喻妖冶和有毒。韓國則稱之為“鞋墊”或者“藍鞋底”,太過貶抑,有辱人格,這和他們的曆史文化有關,與我奉行的生活哲學“打人不打臉”不相吻合。有一種稱謂相對比較文藝,Cowboy,中文直譯為“牛郎”,據說這是因七十年代一部好萊塢著名電影而得名,之後風行了好多年,我們父親那一代人一定是曉得的。而另一部電影《Hustler-White》,字麵直譯《奔忙的懷特》,同類題材,卻沒有出名,然而,White(懷特)卻成為某類人的代名詞。偶爾有人說“White”,多數人不甚了了,不明其意。香港、台灣至今還沿襲五十年前的舊俗,稱之為“牛郎”。日本也是,歌舞伎町一番街不少夜店直接被呼作“牛郎店”,巨大的店招,五百米外就能看見,是夜色中嘴耀眼的所在。在中國,五十年前還沒有這一職業,如今有了,是為新潮。凡新潮的東西,總逃不脫三方麵的努力:標新立異,你無我有,變本加厲。於是,這一新興產業在中國立馬顯得創意無窮,新意疊出,發揮得淋漓盡致。用現代詞彙說,這叫“迭代發展”,其創意首先在於對這一職業進行了科學細分,即根據從業特質、介入方式、勞動強度進行分層、分類、分級,實行不同的管理模式和薪酬分配,並分別予以冠名——在酒吧幹的,常稱為“公關”,當然“公關”兩字之前一定有一個定性詞,即男公關或女公關;在K房陪歌的叫“少爺”;在Massage出力的叫“技師”;直接進酒店洗澡幹活的,約定俗成簡稱為“Ya”,與“雞”對應。有時候我想,這個詞很可能起源於北方話“丫”,粗俗而貶人的一個稱謂,誤解為“鴨”,以至於以訛傳訛無可改變——這一點,目前已無從考證。所有這些,都是一段相關的民間史、風俗史,對這些現象的時代記錄,是為“史記”。
    縱觀所有的稱謂,我以為唯Money-Boy最為堅挺,最可流行,也最能達意,既不含貶義,也沒什麼貼金溢美的粉飾傾向,所以為世界廣泛接受。它客觀地反映了這一職業的本質,而這一職業的基本介質就是兩個字:掙、Money。
    寫了一小段“史記”,再回過來說這一晚的遊曆。
    如果說,Boy-Street的男孩把短褲穿出香豔來,成就了泰王國的一道風景。那麼,各種短褲男孩普遍以赤膊狀態站街,讓這道風景看起來更加蔚為壯觀令人垂涎了。
    張對這一景觀的直接反應是:“油齁氣,肉夾氣。”這兩個詞隻有地道上海人能聽懂,魯超哥哥也不懂。沈姐倒是懂的,她說,此類詞彙上海還有一個“酸滂氣”,大抵都是形容食物過期尤其是肉類食物接近腐爛時散發出來的一種氣味。
    我饒有興味地試著說油齁氣、肉夾氣、酸滂氣,沈姐說:“算了吧,你的舌頭轉不過來。現在的上海孩子都不會說這些,你也不用去學。”隨即,她嗔怪張,“怎麼想得出來?”
    張說:“形容得準確吧?你們作家不是講究神來之筆嗎?”
    我說,和膚色有關吧,怎麼看總有些油膩膩髒兮兮。
    張不以為然,說不是膚色的問題,也不關氣候什麼事:“我指的是眼神、笑容。”
    我拍拍張的肩膀。
    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魯超笑著說,都是老於世故久經沙場的。這地方,還指望見到清新、單純,有少年感的?
    張羞赧地一笑:“也許,我……還沒適應。”
    我不大讚同張就憑一點、兩點,幾個表麵特征就作出主觀判斷。雖然,他們的膚色更接近於烤肉,局部零件顏色比較深,顯得過於成熟,有悖於我們觀念中的“鮮”。可是,烤肉色在這裏是一種深得人心的好看顏色。和那些腆著油脂肚的漢子比,那些男孩分明是“鮮”的,能看出“鮮”的成色來。我猜,張不多會兒就能適應的。上海男人,往往有一套固有的審美法則,開始也挺堅持的,但全世界都知道上海男適應能力最強,改變起來也挺快,一旦改變了,曾經看不入眼的東西都能接受。就像在歐洲吃各種口味的奶酪,有山羊味特腥膻的,有蒜味特濃烈特刺鼻的,甚至有臭豆腐味兒的,開始時你很排斥,感到簡直難以下咽,但吃著吃著就品出好味來,甚至還上癮了。同理,深入到這條街,你就得習慣這種色澤,適應這種假意奉迎、諂媚討好的笑,而且,慢慢喜歡上這些黑黢黢仿佛隨時都散發出“油齁氣”的南亞人種。
    魯超哥哥則稱Boy-Street一水兒的光膀子現象為“形而上”,如此方式的揶揄,其實蠻符合他本人的。我聽過,啞然失笑,說,哥哥,牙好酸,你饒了我把。
    其實,我同樣有著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這一切和當地的地理、人文、奉行的美學理念以及價值觀、生命觀、這個觀那個觀的有著深刻的聯係。要不是這地方長年熱得蒸人,日照條件足以讓這些“肉”烤出色兒來,且蒸得出油,光可鑒人,想複製這一景觀也複製不了。有些方麵,這地方全世界得天獨厚,隻此一份。
    這條街是有主題的,而黑黢黢油亮亮的身體是詮釋主題的獨特方式,即所謂的“泰風”。全世界有幾個泰風啊,自立於世界旅遊業之林。
    沈姐站在街中央,眼鏡片後頭透出縱觀全局的眼光,然後以高屋建瓴的口吻,給予眼前的景色以精準的描述:“一派人山肉海哇……”隨即,姐給我念出許多相關的中國古詩,什麼“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什麼“上客徒留目,不見正橫陳”,說早一千年,文人墨客對這些就有深刻的描寫,現在對照起來,頗為生動。還有“誰為你傾盡年華,誰又為你海角天涯”,顯然不是古韻,不知是沈姐即興所作,還是沿用了某首流行歌的華麗辭藻?
    她的辭藻總是那麼文學,文縐縐,嚴肅有餘,幽默不足。對待這個世界,一旦缺乏了幽默感,做不到笑看風雲,就難免沉痛了。這一點,正是要借助此行將它扭轉讓她改變的。
    要讓沈渡接受外部世界的所有,用唯物主義乃至人性論觀點來看待眼前的事物,由此感悟到,有一個你所不知的世界,無論你承認不承認,它都客觀而真實地存在著。隻有達到這種境界,才有可能寫出一部摒棄主觀捏造和憑空想象、具有普世情懷並得以周濟全人類所有情感缺失的好劇本——這是魯超哥哥帶著既拖累又煩人還挺作的作家老婆遊泰國的本意。
    我懂。
    阿瑟給我去買水的那會兒,我們幾個發生了一點小爭執。事情是由沈姐而起,她說:“我奇怪這裏怎麼很少有人衝Tony來?”她說完,我們都懵了,誰也沒意識到。
    沈姐說,以前無論去哪兒,我總是被關注的焦點,走在街上頻頻拉眼球,衝我回頭多看幾眼絕對是正常事,連吃頓飯也有人在鄰桌竊竊議論。然而在泰國——她是指進了眼前這條街,那些招徠生意的怎麼隻是衝著魯超和張,沒我什麼事。和他們對魯超百般殷勤,甚至跟蹤好久的情況比,我簡直太被冷落了。
    我說,剛才不是有兩個丹麥人跟我搭訕嗎?
    事實上,還有幾個國內的女遊客,主動提出要和我合影,被張大夫擋了。當時,張就像我的保鏢或助理,一味用胳膊攔人,一臉非誠勿擾的樣子。
    沈姐說:“不是說這個——”她說她說的是什麼你們難道聽不懂?
    張是懂的,於是說:“你一個女的老吊著他胳膊,他還有戲嗎?”
    沈姐立馬放開我,說:“我不吊著他你試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魯超說:“Tony這樣子,別人一看就是來觀光的,打醬油。”
    沈姐說:“打不打醬油也能看出來?瞎說。”
    魯超換了個理由:“那就是Tony太帥了,看著年齡也比較小,誰做他的生意啊?誰打帥哥的主意都是自取其辱。”
    “魯超你現在看事物太淺薄,”沈姐說,手幾乎點到魯超的頭上。“我都不屑跟你理論。”
    魯超不買賬了,梗著脖子說:“那你說為什麼?”
    “我不說!”沈姐跟他賣關子。
    “你根本說不出來……你不淺薄,不淺薄你倒是說個服人的理由我聽聽。”
    我覺得這事太無聊了,特別在這當口,爭這些無為的話題,還不如多看看有收獲。不是出來找故事的嗎,那就排除一切幹擾找啊!
    見他倆還有爭下去的勁兒,我於是說,有勁嗎說這個?
    我說,不就是看上去我沒什麼錢嘛——是那種不願意掏300誅去看秀的主。
    張傻嘰嘰,信以為真,立馬否決:“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他說,“你要看上去沒錢,我們還有得活嗎?你一雙鞋就抵得上我們從裏到外一身裝備。”
    還糾纏?張有時候特別拎不清。
    能有什麼原因?我說,看我不好色,還榨不出什麼油水。
    阿瑟興衝衝跑來,把冰鎮的檸檬水分發給我們每個人——
    “……Cabaret今晚我們就不看了——”他征詢我的意見,渾然不覺攪了我們的話題。
    Ladyboy-show?我問。
    “Yes,我們未來幾天會在芭提雅,那裏有泰國最好的Cabaret。這裏的——”阿瑟搖頭說,“不好。”
    OK,我說,聽你的。
    阿瑟突然問我們剛才在說什麼?是不是在爭論?他說:“我沒讓你們不滿意吧?”
    Cabaret是一種歌舞秀形式,許多國家都有,還有不少以Cabaret為主題的餐廳。在泰國,Cabaret其實指的就是人妖表演,一說都明白,連三輪車司機都懂,你說To-Cabaret,沒錯,準能把你拉到你要去的地方。Cabaret是一種比較尊重禮貌的說法,有些場合,尤其是泰國本土以外的人,喜歡用Ladyboy-show。Ladyboy是個組合詞,意思是娘泡的男生。和Hermaphrodite不同,Ladyboy是指有女性特征的男孩。Hermaphrodite是指兩XING人,雌雄同體。兩者在程度上有差別。事實上,人妖這一國寶級娛樂表演,稱作Transsexual(換XING者)更加達意。問題是,並不是所有的泰國人-妖都是Transsexual,有一部分從業者,並不進行徹底的改造,他們同時兼有女生的上身和男生的XIA體。這就是泰國式的特殊了。出於此種原因,人們比較喜歡使用相對中性溫和的詞,Ladyboy或者Cabaret。導遊多用Ladyboy。阿瑟這種文化背景深一點的,將來有誌於做外交官的,出於對自己國家的尊重,通常以Cabaret來向遊客作推介。
    當阿瑟問我們在爭什麼,是不是為了看不看Cabaret而起爭執時,我回答他,我們不是在爭論,更不是為了Ladyboy。我的這些夥伴都是藝術家,說話沒什麼顧忌,高興了就忘乎所以,說話聲特高。
    阿瑟表示理解:“到泰國來,Cabaret是一定要看的,特別是從事藝術的,應該對泰國的文化有全麵的了解。”他說,“我會讓你們看到最好的Cabaret,但不是在這裏,而是去芭提雅。”
    OK,阿瑟,我說。我完全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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