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別扭曲好哥們的友情
    我搬去浦東住後，之所以還經常回華山路“男生公寓”，原因有兩個：一是，我剛去新居，還沒在附近找到合適的健身場所，而我原先的健身年卡也沒到期。因為這個原因，我把一些健身、遊泳需要的物品暫時存放陳昊那裏。下了班就去華山路取，然後去健身會所，健身完還去華山路放東西。經常，就在那裏和陳昊他們一起晚飯了。
    “男生公寓”成了我的驛站，我情感的“小酒館”，寂寞了，就過去喝一杯。
    這樣挺好。
    不好的地方也有，就是造成我回浦東的時間每天都很遲，能趕上地鐵末班算好，經常就是打的。支付了昂貴的新居租金，屋卻成天空著。租金加上不可預計的車資，開銷不菲。
    第二個原因，陳昊他們和傑克森的關係日趨緊張，尤其是公司要解雇陳昊的事發生後，陳昊和小邁克老覺得是傑克森在裏頭搗鬼，特陰壞、特損人不利己的那種。於是，事事處處跟他對著幹，準確地說就是鬥氣，還鬥智鬥勇。說他們也沒用。我不知道陳昊他們有沒有確鑿證據，證明傑克森暗中給人使絆？能做到的隻是常回去看看，畢竟我們是好兄弟，能罩著我兄弟，我也蠻欣慰的。其實，哪裏是“罩”，我自己還要人罩呢。充其量是“照”，我有多大熱量，給他們一點就是。
    事實是，凡我在，“男生公寓”的氣氛相對好些。傑克森是個勢利的人，知道我在公司受寵，輕易不敢惹我。再說，我對他挺客氣，麵子上過得去。我沒負他，他要無辜跟我過不去，就太沒人品了。
    …………
    陳昊、邁克和傑克森擰著，要從他搬來那時說起——
    那時，我還在公寓住。小昊搬去和邁克一屋，心裏自有不爽。傑克森進來後就住原先小昊那間。
    有天，我跟陳昊商量，說傑克森搬來也好幾天了，抬頭不見低頭見，怎麼說也在一個屋簷下住著，好歹也是寓友，要不我們請他吃頓飯吧，算是表示一下接納他的態度。
    人嘛，貴在相互接納。感情上融合了，雞零狗碎也就不是個事兒了。
    誰知，小昊一聽，堅決反對：“誰和他一起吃飯啊？請誰也不請他！”
    我說，昊，你別這樣。幹嗎非和他過不去？他住進這間公寓，也是公司的安排。我們都是外省的男生，但凡上海有家，誰還住這兒？
    小昊說：“我不是因為他占了我的屋，沒那麼小氣。他這人吧，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仗著自己在英國念了幾年書，逮什麼都擺逼格。憑什麼在我們跟前指手劃腳？他算哪根蔥？”
    我知道這些間隙都源於一些生活小事，比如，有天禮拜天，傑克森掏錢讓小昊去買咖啡。買咖啡就買咖啡啦，我們樓下就是STARBACKS，可傑克森非數落倆孩子，說“禮拜天你們就這麼打發？在倫敦，禮拜天早上必是要鍛煉的，跑步，騎車，高爾夫。下午茶也不可或缺，而且得鄭重其事對待。否則怎麼叫Sunshine-life（陽光生活）？成天宅公寓裏，一整天連個咖啡味都聞不到，生活太沒品質了，哪是年輕人過的日子。”
    倆孩子看著他洋洋得意的樣子，還差使人幹活，特別不買賬。邁克說：“想喝咖啡是吧？成，我掏錢，你去買。”
    小昊則諾諾地說：“我不掏錢，也不下去買。”
    邁克在一邊嘀咕：“我就不信，聞不到咖啡味就能死啊？”
    傑克森說：“沒有品質的生活，毋寧死。”
    邁克說：“幹脆你死一個我看看！”
    依著我，傑克森願意掏錢請大家喝咖啡，好事啊，不就是得有一個人下樓去跑腿嘛。有什麼大不了，誰去買還不一樣？可倆孩子偏不鳥他。
    小昊和邁克說完回自己的屋了，大白天還把門給閉了，撂傑克森一個人在起居室沒趣。
    我見著，說，要不我去吧。
    傑克森見我主動要下樓，反倒不好意思了，說：“在倫敦，毫無疑問，都是職位低的人給職位高的人買咖啡，順理成章，一點事兒都沒有。在這裏怎麼就成一個問題了呢？公司也太沒規矩了，把員工都寵壞了。這情況我還真不適應。”
    我趕緊對他做了個手勢，讓他少發這種論調。這話要讓小昊他們聽見，多堵心，非跟他掰扯沒完。
    我笑著說，這不是不在倫敦嘛。
    我趿上鞋，下樓給大家買咖啡，傑克森再說什麼“持寵而嬌”，讓我“別慣壞他們”也沒用。我習慣踩著鞋的後幫，把運動鞋趿成拖鞋的樣子，傑克森這也看不慣，說“你別這樣踩著鞋幫，特別像個不良少年。”我沒睬他。
    等我把四人份的咖啡買回來，才真的“一點事兒也沒有”了。
    …………
    還有件事，也讓小昊他們特別不爽。
    我自己有自己的浴室。他們仨合用起居室那邊的浴室。有天清晨，傑克森從浴室出來，提溜著不知誰的一條底褲，驚驚怪怪地嚷：“誰啊？這是誰的？”
    當時，我們幾個都在，正準備出門去上班，見到這情景，麵麵相覷，挺懵。
    “知道嗎，”傑克森扶了下眼鏡說：“這在歐洲叫Sexysmallunderwear。”這回他沒說倫敦，擴大到歐洲了，挺嚇唬人的。“什麼人穿的什麼情況下穿的知道嗎？你們怎麼有這東西？”
    邁克上前一把奪過，挺不忿地說：“欸這是私人物件，你拿它幹嗎？！你們英國人不懂什麼叫尊重個人隱私嗎？”
    我見那是條寶藍色的T褲，還是帶囊袋的，屁股後頭兩條杠。這玩兒確實不是普通男生穿的。但這又怎麼樣？而今的男生都時髦，興什麼就好什麼於是就買什麼，什麼樣的潮服都敢穿。再說，這隻是一條褲而已，打底穿的，確實也沒那麼嚴重。
    據我所知，褲是小昊的。不關小邁克的事。可邁克幹嗎要主動出來接招呢？
    傑克森被邁克一頂撞，有點愣，從鏡片後麵瞪出倆眼珠，直視著他說：“你們把它晾在公用浴室了呀！不是我侵犯了你們的隱私，是你們強*了我的視覺！”
    邁克說：“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公用浴室怎麼啦？不就是浴室嗎？浴室不就是脫光了拉屎洗*巴的地兒嗎？晾條內褲礙你什麼事？”
    傑克森見邁克蠻橫不好惹，做出一副不屑與之理論的樣子，轉向我，爭取我的支持：“我也無所謂，在國外呆久了，什麼沒見過？沒那麼脆弱。但這是公寓欸Tony，要有人來，看見這玩意，怎麼解釋？還以為我們這裏住著什麼人呢。”
    這下可把邁克惹火了，他漲紅臉說：“需要解釋嗎？住著什麼人？你說住著什麼人？一幫鴨？一群少爺？一窩變態狂？誰要這麼以為，看我……看我不削他！”
    小昊接過褲子，說：“這不是什麼……褲，是韓版新款，淘寶上剛買的。”
    凡這種時候，小昊總顯得沒邁克厲害，也不會伶牙俐齒，許多話都不好意思說。盡管他長得比邁克爺們。邁克才像女生呢，特別是眼睛部分，睫毛濃濃的，漂亮妹子才有的那種。
    傑克森得理不讓人，“我也不是拿這褲子說事兒，類似的事不是一件……我有證據。”他強調說，回身又進了浴室，轉而再拿出件東西來：“這是什麼？要是孤立的一件事，我能說嗎？”
    傑克森說：“反正我特不明白你們的事。國內的Young-ster現在怎麼這麼Depravity（墮落）啊？什麼生活狀態！？一點自我定位都沒有。我們可是Elitist（精英），我們自甘墮落了，這個社會就沒救了。”
    哦靠，小題大做啊！
    這是墮落嗎？他還拿到了其他什麼墮落的證據？
    確實，傑克森有物為證，他從浴室拿出一個奶粉罐子似的東西，粉色，挺妖嬈的顏色。
    那是誰的東西？見到這東西，連我的臉也唰地紅了。
    傑克森問我們仨：“這是什麼？你們用這東西？你們可都是公司的精英！我都替你們覺得丟人。”
    麵對傑克森咄咄逼人的指責，我們啞然。
    事後，我問邁克和小昊，小昊推說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見過這玩意，見到的時候就已經在浴室的鏡箱裏了。“我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但是連碰都沒有碰過……”
    於是，我倆把目光集中在邁克身上——傑克森進來之前，這間男生公寓除了我和陳昊，就剩邁克了。
    邁克顯得特別不爽：“你們看我幹嗎？我搬進這屋的時候，它就在床頭櫃裏了。我不知道這屋之前住的是誰。即便知道，也不能確定這東西就是他的。他之前還住過別人呢。我唯一的錯誤是，發現這玩意後，沒直接把它扔垃圾桶裏，當時，我覺得這東西還蠻新的，就順手把它放於是浴室鏡箱裏了……我真蠢！”
    叫他這麼一說，我心裏一咯噔。在邁克之前，這間屋住的不是Steven嘛，就是那個外聘的視覺總監，北京大爺。我不太相信這東西是Steven留下的，但終是不能確定。
    “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一飛機杯嘛，”邁克還在聲辯。“男生公寓欸，有一兩件這玩意太正常不過了。犯得著拿這事做文章嗎？扯上公司精英有意思嗎？公司精英就都是佛係、不食人間煙火的嗎？”
    他說，“你們是不是傑克森一樣，也覺得這事很嚴重，甚至很無恥？那你們真是和他一樣LOW了。要不是這是別人用過的東西，我還真想試試呢。”
    我和小昊麵麵相覷，覺得邁克雖然情緒過於激烈，但說得也沒錯。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這事和我們三個都沒有關係。但終究是被傑克森抓了“現行”，說也說不清。
    這事讓我們背鍋，我們三個挺鬱悶的。讓人看作是Fallen-Boy（墮落男孩），誰願意啊？
    這些小事累積起來，相互間芥蒂自然就深。陳昊當然不願意和傑克森坐一起吃飯喝酒聊天。沒那熱情。可我反而覺得，隻有真正坐一起，才能解除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但我不善於做勸解，遇到這種事頂口拙了。我隻會說，別想那麼多了。
    我說著“別想那麼多”，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捏了捏陳昊的耳朵……想收手已晚。
    曖昧。這手勢透著曖昧。
    ……追溯起來，這是受了Sally的影響。她喜歡這麼，捏我的耳垂，把我當個小男生。後來，我發現某些男生、特別是自以為熟男的那些，也有這習慣，很隨性很順手的樣子，比如Steven，比如小偉哥哥，比如魯超……當我把他們羅列在一起的時候，突然發現，這手勢是種特殊語言，而他們都是和我有特殊情感聯係的人。
    於此，我意識到這種看似隨性、順理成章不著痕跡的舉動，其實是內心外露，情感使然。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不知不覺也有了這習慣。一伸手，一曖昧。
    曖昧是什麼？是不付諸行動的愛。把“日”擱一邊的愛字。
    這麼一想，我嚇一跳。
    手像被蠍子咬了一般，快速抽回。
    我不知道自己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和這一伸手有多大魅力，說起來不該有過度的解讀。但有一次，在公司，我對著小昊，無意間也是這麼一伸手，說了句“別想那麼多”，當時，在一邊的鄭凱突然就大放厥詞，大作評價，說：“哦去，Tony，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的很神欸，特別會搞以情動人那一套。難怪你老婆吃你吃到死，敢情你就是這麼釋放電力的？”
    我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問，怎麼啦？
    鄭凱說：“你剛才對陳昊這一下，我在一邊看著心都軟了……”
    我沒想到放什麼電。也沒想去軟化任何人。我隻是見小昊為公司事糾結沒完，特別折磨自己，想把這事淡化了。
    可鄭凱認為，我輕描淡寫的一句“別想那麼多了”，絕對是高手腕。瞬間就把情緒激烈的陳昊安撫下來，不是普通人辦得到的。
    果真是這樣嗎？我有這般神力？鄭凱不是在瞎扯，拿我開涮？打這以後，我特別當心，常提醒自己，別讓自己很無心的一個舉動，讓人傳出子虛烏有的緋聞。
    後來，我在小老外塞尚身上也驗證了一回。有時候自己特別小的一個舉動，就讓人覺得我是故意放電，就能讓人死。
    不死也暈。
    …………
    小昊終於同意我請傑克森吃飯，原因就是我的那一句“別想那麼多”。
    那天，我們幾個沒在同一個時間下班，說好回公寓等，然後集結去餐館。
    快七點了，我、傑克森、邁克都回了，陳昊還沒到，我說，要不我們先走，讓小昊直接去餐館？邁克在沙發上翹著腿，給小昊打手機，不知為什麼，一時半會愣是沒接。
    於是，我們隻能繼續在起居室幹等。
    突然，傑克森發現新大陸似的，催邁克把褲腿撩更高一點。邁克莫名其妙，老實地將半截褲腿往上提了提。
    傑克森看著邁克雪白光鮮的小腿，喟然長歎，表情特別誇張：“你們這些男孩怎麼回事，不長腿毛啊？”
    哦操，那兒跟哪兒啊？邁克發現自己中了套，頓覺不爽。我感覺這時候的邁克肯定像吃了蒼蠅似的。
    傑克森沒察覺邁克臉已經掛下來，隻顧自己聒噪：“現在的男孩子越長越中性了，難怪這回我回來，發現國內基情泛濫，都趕上倫敦了。十年前，我出國那會兒哪有這情況。”
    傑克森老家慈溪，和同為浙江籍的小邁克也算是半個老鄉。十年前，他去英國留學，碩士學位最後是在CASS商學院拿的，眼下也有三十好幾了，卻仍舊單身。CASS在倫敦是個不錯的學校，但留英十年的傑克森看起來依舊是隻菜鳥，有時候言行舉止蠻奇葩的，公司同事都有這麼看。
    邁克說：“你是不是想說，不長腿毛的都是同誌啊？”
    傑克森說：“我可沒這麼說。長不長腿毛也不是你決定得了的。中性化是人類生物發生了變異，和環境、食品、氣候乃至文化、教育都有關係。中性化是不可逆轉的時代風，世界性的，它模糊了性別的界限，是情感變異基情泛濫的根源……我在英國呆那麼久，什麼沒見過，同誌婚禮都參加過好幾回……一會兒吃飯時，我給你們說說。”
    嘚瑟，我心裏想。在英國那點事賣弄得差不多了，敢情賣弄起這個來！但在一邊我什麼也沒說。
    趕巧，那會兒小昊回來，一個勁跟大夥兒道歉，說自己不該讓大夥等到餓。
    邁克窩了一肚子火，正沒地方撒，見陳昊打算換鞋，便衝他嚷：“都出發了，還換什麼鞋？！”
    陳昊碰一鼻子灰，特莫名。
    “我怎麼覺著你越來越磨嘰？公司待你有多好？讓你到點還不下班？！”邁克繼續說。
    陳昊說：“總監臨時找我說事兒，我能說到點了，有事明天說嗎？”
    邁克說：“你越來越娘泡了，長那麼多腿毛還那麼娘泡……”
    陳昊一頭霧水：“怎麼啦我，這跟腿毛有關係嗎？”
    我在一邊看著，啞然失笑。
    邁克說：“趕緊走啊……我看你快成蓋了，這麼磨嘰！”
    陳昊特別較真地問：“蓋都磨嘰嗎？”
    “蓋都不長腿毛！”
    陳昊這才看明白邁克在胡鬧，發無名火，也就不在跟他杠。
    我和傑克森最後走出公寓，傑克森問我：“一個男的隨隨便便就可以跟另一個男的發火，你說這是什麼情況啊？”
    什麼？
    “有情況！”
    我無語。心想，現而今，男生最大的精神壓力就是，凡什麼都被人往“有情況”上扯。
    往餐館走的那段路，傑克森對我嘀咕：“……你說這事你想得通嗎？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還要在一起？這是我對基情最搞不明白的地方。”
    還扯著這事不放呢。於是，我說——
    明知要死，幹嗎還活著？
    在一起，究竟為什麼？心的撫慰，情感的交換。同性的感情和異性的感情，究竟有什麼不同？男生之間也會撒嬌，也會慪氣，也會冷戰，鬧不好還會打架。但男生和男生精神上是平等的，容易諒解，多一份寬容。因為，他們明白，他們的相遇更不易，道路更艱難，未來則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