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我若成佛 46、一架馬車輾轉進了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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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一架馬車輾轉進了宮牆
一夜春夢繚亂,但終因白天太疲勞了,睡到了過點,連Morning-call都沒聽見。
事實上這樣一個繚亂的夜晚,並沒有妨礙我第二天一早開拔去聖彼得堡。一個半小時的航程,我小睡了一會兒,調節一下精神。中午入住安吉拉特瑞酒店(Angleterre-Hotel),開始一個新的工作計劃。
我首先要說說同行。同行的人正好是一巴掌,一共五個人:
行政助理Liza,小女生,頭發剪得露脖子露額頭,穿小男孩的T恤,外加跟她老爸似的肥大外套;
地接梁辰,也就是先前說過的圓圓腦袋的留學生,傳說和Amy有點小曖昧的那個。自打上路那一刻起,我便叫他“小梁”,後來更熟一些,索性叫他“梁子”;
第三個人是瓦連京。金發薩拉結果並沒和我們一同先行,換了瓦連京。老大什麼時候改的主意,為什麼要換人,我渾然不知。出發前忙忙碌碌,我也顧不上問,隻聽老大對我說:“瓦連京在聖彼得堡的一家輕歌劇團呆過,對那裏也很熟悉。”瓦連京有一雙特別深邃的藍眼睛,其餘的印象不深。感覺他平時說話不多,英語也不怎麼好。那天在車上,我從側麵看瓦連京,小臉,輪廓非常立體,眼睛藍得透亮,上鏡會比生活中美;
還有一位,原先計劃中沒有,是“馬尾”的一個攝影助理,也是個小夥子,人們直呼其名管他叫“葛青”。我對他說,你們怎麼都單名啊?父母特省事是吧?葛青問我有沒有中文名?幾個字?我說,有啊,三個字,我爸媽不圖省事,把我的名字起得挺複雜。我小學三年級還寫不好自己的名字。每次考試都是最遲一個交卷,就因為時間都花在寫名字上了,嗬嗬。
據說,葛青是主動要求和我們一起走的。既然老大同意,我倒也覺得隊伍中有一個懂攝影的,對接下來選擇拍攝場地有好處。
第五個人便是我了。可以說,我們的是四男一女,女的還是個假小子,半拉女生。
開始我以為這五個人的團隊很精幹,都是男生嘛,哪有那麼些大包小提的。聚一起才知道隨身行李可不少。光我的健身器材就是兩個大軟包。葛青還帶著一架攝影機,機器的附件好幾箱,雖然都是一手能提的小箱子,但無形中就增添了件數。Liza裝車時忙前忙後,我看她是個點數點不利索的丫頭,於是對行李的件數特別留了個心眼。到目的地後,Liza又忙著指揮卸車、歸類、進酒店,一路上累得夠嗆,頭發尖始終是汗涔涔的,袖子擼到胳膊肘,看起來更像個小子。見到她如此得力,我感激地對她說,妹子,辛苦,回頭哥請你喝酒!
梁辰一路上挺幫襯Liza,看來人品不錯,不像先前人們背後議論的那樣。其他人也都年輕力壯,沒什麼故意偷懶的。瞧著這團隊,我充滿了信心。
坐落在涅瓦河畔的聖彼得堡是座太好的城市。
兒時隻聽過涅瓦河,並不知道涅瓦河是一條美麗大氣、值得全俄羅斯人驕傲的河流。更沒想到這個接近極圈的北方城市竟然有那麼多的水道和橋梁,堪比早先風光旖旎而今美人遲暮的泰晤士河和塞納河。
兒時的記憶裏還有聖彼得堡的“白夜”,那是源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白夜》。因著這部小說,我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奇妙的自然現象叫“白夜”,至於那究竟是什麼樣,我並不太明白,因此也沒什麼向往。隻知道《白夜》是我母親鍾愛的書,那本泛黃的英譯版《白夜》常滯留於她手邊,不是在案幾上,就是在枕邊。那年六月,當我們抵達聖彼得堡的時候,正是夏季“白夜”來臨的日子,它不僅讓我想起了遠在英國的媽媽,也讓我感受到這是一次帶著兒時記憶的美好旅行,就像小時候聽過的童話,等長大,蓄著胡須的我,一不留神闖進了早年童話所描繪的世界,一時間童心燦爛,莫名新奇,時間的長河以一種直觀的方式呈現在眼前。
雖然是工作,我卻有旅行的興奮,這是一種好心情,也是一種好狀態。下午在冬宮博物館和葉卡捷琳娜宮踩點,出乎想象地順利,聖彼得堡沒他們說得那麼官僚,比起莫斯科來,反倒多了些受寵若驚的熱情,就像冷宮美人,常年不被人待見,偶爾見到有人把她當回事,還是外國人,挺討好的。
回酒店的車上,我忙著給老大電話,說我看了現場,突然產生了許多新想法,要對A1那個案子作比較大的調整,並粗略講了我新的拍攝腳本。老大說他要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複,畢竟原方案是伊藤點頭的,要調整是不是該征詢一下伊藤的意見?我說,成,我馬上把新方案發給你。
葛青在一邊說:“你好像對葉葉卡捷琳娜宮更加感興趣?”
我說,太奢華太奇妙了,讓人靈感勃發。
“瞧你興奮的。”梁辰說,“帶你去看個表演吧,就是講葉卡捷琳娜女皇的故事。”
我說,有嗎?好啊。真有那樣的表演,那簡直是老天在幫我了,我特別想了解那個時代的宮廷禮儀,特別俄羅斯的那種。
梁辰當時正開著車,他隨即把車停在路邊,跟瓦連京商議帶我們去看表演的事。我抓緊把新方案寫入郵件,看到瓦連京在車外不斷地打電話,我咂摸是在替我們聯係看演出的事。
一會兒,瓦連京進到車內,嘰裏咕嚕把一件事說得尤為複雜。梁辰聽俄語行,轉告我們說,看演出沒問題,因為是夏季假日,每晚有兩場,問我們是看六點的,還是看九點的?
我太高興了,說,看六點的,看完再晚飯。不是白夜嘛,遲點沒關係。
葛青看了下表說:“那可得趕緊嘍。”
我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接近六點,哦去,怎麼還日當頭啊?看來白夜真是“日不落”了。
我們一路往劇院趕,我在車上趕寫我的郵件,差不多快到劇院的時候,我把給老大的郵件發了出去。
俄國曆史上有兩位葉卡捷琳娜女皇,我們常說的是葉卡捷琳娜二世,原名“索菲亞”。
葉卡捷琳娜一世,彼得大帝的妻子,是俄羅斯曆史上普普通通一女流,沒多大建樹,於是被人們淡漠。二世,那可真是個了不得的女人,在她當女皇的日子裏,三次瓜分了波蘭,兩次發動了對土耳其的戰爭,還宣布對瑞典開戰,真正當得起叱吒風雲、驚世駭俗,踩嘛嘛死,扁誰誰倒黴,所向披靡。葉卡捷琳娜二世時代,俄羅斯版圖迅速擴張,統治力量直逼歐洲心髒。於是,一切都順理成章,這女人便在俄國曆史上聲名顯赫,成為除彼得一世外,第二個被俄羅斯奉為“大帝”的執政者,而這人恰恰是不帶把的。
一個女人,倘若她光有政治野心,隻是打仗,搞侵略擴張,未必被後人津津樂道。索菲亞是個十足的蕩婦,她的淫蕩史罄竹難書,在俄羅斯帝國呈現出橫跨歐亞的宏大格局時,她的縱情濫欲也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女皇刺滿金縷的厚重裙裾,翻飛出輕薄繚亂的嗆人塵煙。
人們不會忘記那段奇幻的曆史。直到今天,聖彼得堡國家劇院的廣場上,依然矗立著女皇和九位寵臣的青銅雕像,供人景仰,拷貝出曆史的回響。
雕像呈四層結構,巍峨無比。最上一層,葉卡捷琳娜身披鬥篷,手執權杖,高高揚起她那傲視群雄的頭顱。而事實上,她的真實身高隻有一米六。雕塑家分明是誇大了她的體魄,其美學企圖承載著不言而喻的政治寓意,據說,雕塑家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榮耀。
雕像的第三層,九位寵臣團團圍聚在女皇腳下,衣冠楚楚卻身形猥瑣,眉目真切卻麵色諂媚,其奴顏婢膝、地位屈辱可見一斑。女皇閱男無數,男寵當然不止這九個,能塑為銅像陪伴女皇留存於世的,是那些在政治舞台上權謀了得、充當過特殊角色、發揮過關鍵作用的重臣。而重臣和男寵不可分割,恰恰是葉卡捷琳娜政治體製的重要特征。一個出類拔萃的男寵往往能很快升級為女皇的心腹,反之,沒有床笫恩寵便無以展示其政治謀略才高八鬥。銅像雖然表現的是政治舞台,但誰都能看出其中的隱喻,曖昧乃至齷齪。藝術家微妙而極富奇趣的設計構思,成就了這座銅像雋永的曆史價值。以致每一個後人,都能通過銅像體悟到,強悍的女人一旦手握權杖,男人不僅能夠做到俯首稱臣,還樂於充當性-奴。這就是曆史,古今中外概莫如此。
哲人說,世界在男人腳下,男人在女人腳下。我不知道這麼說是否客觀準確,哲人是否都有誇大其詞的毛病,是那些刻毒扭曲之人的代名詞?倘若是,其言不善,不信也罷。但從葉卡捷琳娜銅像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當曆史讓一個女人把男人踩在腳下時,那是一副多麼失真而離奇的世相。
過去女人是以柔克剛,今天變了,女人先把男人變得比自己溫柔,然後再把男人踩在腳下——今天不過是昨天變著法兒的故伎重演罷了。
梁辰帶我們看的應該算是一部音樂劇,在當地稱作Ligt-Opera(輕歌劇)。匆匆趕到時,劇院已經開演,舞台上呈現出寶藍色嵌金的巴洛克梁柱,那種配色具有葉卡捷琳娜宮的典型特征。在宮裏踩點時,我曾經被這大膽的配色和奢華無度的裝飾震到,因此印象深刻。布景自然比實物粗糙得多,繪景透視也不那麼準確,但一眼望去,便可知,舞台上確實在演繹古老宮殿裏的風雲舊事,沒錯。
進入劇院前,梁辰悄聲問我:“帶著Liza沒事吧?”
我覺出其中的神秘,問梁子我們究竟看的是什麼演出?該不是夜場秀吧?
梁辰支支吾吾,最後斟字酌句地說:“口味稍稍有點重……小姑娘,能行?”
倘若僅僅是口味“有點重”,我倒覺得沒什麼,Liza畢竟不是什麼鄉裏妹子,上海女生什麼沒見過?但出於尊重,我還是征詢了Liza的意見。我說,妹子,那個演出可能有點出位,你要不願意看,我讓梁子開車送你回酒店。
Liza說:“看!都來了,幹嗎不看。”
我說,成,那我們就䁖一眼,要是沒勁,我們一起回。
我估摸,梁辰的提示,讓所有人的觀劇願望都提升了一級。
葉卡捷琳娜登上皇位後,才開始盡情放縱於聲色,在此之前,差不多有十年時間她生活在壓抑中。回憶那段時光,她喟歎道,“無時沒有書本,無時沒有痛苦,但永遠沒有歡樂”。哦靠,那是多麼嫻淑規矩以假亂真的自畫像,但從中也看出皇後的生活原是多麼無聊、蒼白。
女人心中的歡樂是什麼?我以為,和男人沒什麼兩樣,無非是權力和愛情。世界上沒有一種專屬於男人的歡樂女人無福消受。
權力包含著金錢。有權就有錢。拿錢去贖買權力並非不可行,但畢竟曲折了;
愛情包含著情-欲,是生命的本體,不可或缺。沒有情-欲就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歡樂的載體,沒有一切。
把互為因果的東西如此歸類,人類的事兒說來也就簡單了,要的就兩樣:權力和愛情。再沒有第三樣東西值得你去苦苦追求,追到手還值得你偷著樂。
……普魯士少女索菲亞是被一輛馬車送進宮廷的,陪伴著她的是她母親。這讓我想起了中國曆史上的武媚娘和葉赫那拉氏,同樣是一架馬車輾轉進了宮牆,從塵土飛揚的驛道開始,進入了一段奇幻凶險但無比輝煌的女皇生涯。
我不知道索菲亞乘坐的那輛馬車和武則天、慈禧當年進宮的馬車有什麼不同,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飛奔在東歐平原上的馬車,木輪上滾滿了碾碎的白樺葉,那種金燦燦的瑣屑有別於長安古道上的灰土,也有別北京辟才胡同的瓦粉礫粒。
索菲亞家境殷實,打小隨父母遊曆過許多歐洲國家。出入諸侯城堡、皇室宮廷的經曆,養成了她心高氣傲的品性,同時,也見識了社會權利層的腥風血雨。當她被指定為皇儲的配偶時,我想,索菲亞已經擁有了一顆堅硬的心。
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不幸,莫過於嫁了一個糟心的老公。索菲亞的老公彼得,雖然隻是伊麗莎白﹒彼得洛芙娜女皇的外甥,但已然被欽定為帝國的皇儲,地位相當於中國的太子阿哥。在他成為沙皇彼得三世前,完完全全是一個衰仔,這是索菲亞尤感痛苦的地方。
彼得身形消瘦,體格羸弱,一張蒼白的臉不時流露出神經質的表情。索菲亞服侍他洗浴,最不忍看的就是他那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見的胸脯,以及鬆軟無力幾乎垂至大腿的蛋-囊。她無法想象一個年輕的皇儲怎麼會如此衰頹,今後他將何以統領天下?
那一年,彼得17歲。
正是在那一年,普魯士少女索菲亞正式改名為葉卡捷琳娜·阿列克耶芙娜,取那冗長拗口的名字,似乎是為了證實她有心成為一個真正的俄國女子。
17歲的彼得弱不禁風,作為帝國皇儲他本應當太陽般耀眼,可是這枚太陽從未為索菲亞升起過。從新婚那日起,彼得就從未親近過自己的妻子,也未為妻子奮起過。他時常和男仆們一起豪飲,隨後醉臥在仆人的褥墊上。他寧可和小廝們睡成一塊肉餅或一座人牆,也不願意爬上那架華麗的、嵌滿珠寶的宮床。有時候,興之所致,他纏著妻子嘮嗑——這是他唯一和妻子的“交流方式”和“相處之道”。他一邊說著在葉卡捷琳娜聽來完全是鳥語的廢話,一邊挪動五官,變換著奇異的表情,然而直到唾沫星子飛噴殆盡,都沒有醞釀出一場柔意綿綿的床笫之歡。
更多的時候,小彼得則把他的玩偶軍團鋪得滿床都是,興致盎然沒完沒了地玩他的“開戰遊戲”,玩得昏天黑地。每當這時候,小彼得總是赤-裸著身子,口中念念有詞,一會兒模擬兵器撞擊的金屬音,一會兒學著士兵垂死的嚎叫,接著讓一尊尊玩偶相繼倒臥在他那永遠蒼白無力有如骷髏架子一樣的身軀旁。每當這種時候,葉卡捷琳娜便感到分外厭惡,她不僅厭惡彼得毫無少年血氣,更厭惡他的智商遠達不到他17歲的年齡,仿佛在10年前他的大腦就停止了發育。
葉卡捷琳娜內心分裂,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