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我若成佛 33、人生總有逃脫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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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人生總有逃脫的宿命
雪奈對我說,她平時也不怎麼進哥哥完治的那套公寓,即使就在一個樓層,門對門。
我們擅自進入伊藤完治的屋子,緣起於我對雪奈說,你說你橡膠過敏是不是有意封殺我啊?
“當然不是,”她纏著我的脖子,小嘴嘟著,一派撒嬌的模樣,仿佛隨時都會發出一聲“啵”。
雪奈說:“看不出你還小心眼。我要有意封殺你何必要你來?”聽得出,言語間帶有明顯的暗示。
我說,我自然是要確認一下你的態度。你們女生陰晴不定,一會兒貓臉,一會兒狗臉,沒個準,一翻臉就以受害者自居,仿佛天底下的男生都是大灰狼……現在我知道了。但是,先小人後君子,有句話想告訴你,有風險的事我不做。
她顯然不想這麼認真對話,有些事是認真不得的,於是以看來並不怎麼認真的口吻對我說:“你這話會讓女孩子傷心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
我說,這和敢不敢冒風險沒什麼關係。
她說:“你要真的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就願意為她冒風險,這是起碼的判斷。”
我咂摸她的話咂摸了好久,說,別開玩笑了,我就是敢冒風險也不能讓你和我一起承擔風險不是?好了,雪奈,我們都不是小孩子,愛不愛是一回事,鬧不鬧出意外來是另一回事。我考慮事情向來是這樣,未雨綢繆——這話你也不懂。簡單地說就是看著天要陰就得帶傘,感覺要下雨就得穿雨衣——這話理解起來好像也蠻費勁。總之,我是不想傷害到你,拿你的幸福作代價,為一時的衝動買單。你們日本人習慣怎麼思考我不管,反正你別用你們的日式思維來要求我。
雪奈顯然是不高興了,因為我的較真,因為我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也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顧慮什麼,以前我不是這樣的。難道我真的不怎麼愛她?或者說,隨著年齡增長,我內心多了一份風險規避意識,或者說多了一份責任感?
僵持了一會兒,我說,你不會沒有辦法的。我這麼說明顯是讓步。她該懂的。
上回,雪奈要我證明我為她動了真情,我沒理她,這回再要推三阻四,我自己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箭在弦上引而不發,有機會而不抓住機會,好像我天生不是這號人,做不到這麼定力十足,意誌堅強。頓了片刻,似是而非地說,好吧。
這是什麼意思?是“就這麼樣了,別扯犢子”,還是“今晚的決定權就交給你了”?我也不太明白。
雪奈見我態度有所緩和,想了一下說:“跟我來——”
於是,就有了我們相繼進入她哥哥公寓這一幕。
嗯,來龍去脈就是這樣。
乍推開伊藤臥室的門,我著實一驚。沒想到一個男生的居屋竟然可以這麼整潔,而且奢華。整潔奢華到誰進去都會覺得不稱不配,會玷汙了主人的精心,在他的精致生活麵前自慚形穢。
臥室裏滿鋪著厚厚的白地毯,整個屋子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大臥床,隨時隨地都可以躺下來打滾,既不會硌到也不會凍著。白地毯纖塵不染,一根頭發絲兒都找不到。這讓我想到了深居在“愛丁堡公寓”的老馬丁。老家夥也活得精致,可伊藤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
誠然,馬丁是個怪物,準確地說有嚴重的潔癖。他這種潔癖孤男在白地毯上擺弄自己的精致尚可理解,可伊藤這樣一個年輕人,活在當下,每天有百十樣俗事纏身,每天走過的街道塵土飛揚,幹嗎要把自己的生活弄成這樣?在這種奢華到嚴苛自己也嚴苛他人的環境裏,怎麼做得到身心放鬆,活得自在又過得開心呢?
繼而我發現伊藤的公寓裏幾乎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連桌上都沒有常人家居所需要的雜品,比如小碟子,一隻杯子,一張記事的小紙片什麼,這就是日本人眼下崇尚的“斷舍離”吧?連一點點情趣一點點裝飾都不需要。他的公寓從進門開始,已經讓我覺得匪夷所思,臥室裏的情形更讓我吃驚不小。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脾性,年輕人的生活就是散漫隨性,假使一個年輕人違背了正常的行為邏輯,與大多數人不是一個路數,那麼,是出自怎樣一種逼仄自閉的心理啊?
在我打量伊藤臥室的時候,雪奈有一搭無一搭地翻找著什麼。我問她找什麼?她反問我:“你說呢?”
嗐,嗆我。我能不知道?前會兒我要是不知道,這會兒看她的表情也不能不知道啊。於是,我說,你就不怕你哥哥發現有人進了他屋子?
“找找,看看有沒有不是橡膠的那種。”
我說:“有嗎?”
她說:“當然有。你不知道?”
顯然,她誤解我的話了,我的原意是“你哥哥一個單身,有這玩意兒?”她誤解為我跟她打聽“有不是橡膠做的這類產品?”誤解就誤解吧,反正我們倆說話經常兩岔,於是我順著她的意思說,我可不研究那東西。是什麼做的對我來說沒關係。我從不過敏。
“嗬嗬,我隻能說你活得好粗心。在東京已經很少有人用天然橡膠的了。在這兒即使說是PVCR,也很難保證沒摻雜橡膠。要是有一點橡膠成分……”她苦笑這衝我搖搖頭。
我這才知道世界上的此類工藝除了用橡膠,還有一種更好的材料叫PVCR,聽口氣還是小日本的專利。難不成小日本都過敏?還是小日本日得講究日得超前?
我說,你知道你哥哥這兒有?
雪奈說:“我也不知道……你們男人習慣把這些東西放哪兒?”
我痞痞地說,隨身帶著。
她看了我一眼,徑自進盥洗室找去了。那眼神分明在揶揄我,說“我也沒見你揣褲兜啊”。
是啊,我要有揣褲兜,還用得著深夜跑“夜超”被阿姨教導徹底社死?
她漫無目的地找,找得我心煩,於是便說,看看床墊子底下……
我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雪奈真翻起她哥哥的床來。
進別人臥室胡亂找,已經不禮貌,再要翻人床,我一介外人,更不好參乎了。隻是看她沒氣力掀床墊那會兒,我才過去幫一手。這一幫不要緊,一個天大的秘密赫然暴露在我眼前。
我眼疾地看見床墊子底下有好幾本畫冊……
一眼就瞥見是那種以肌男甚至是LUO男為主角的小眾雜誌,開本很大,印刷精良,是從國外帶入境的,我們這裏絕沒有這樣的東西。沒等雪奈伸手去取,我“哐”地就放下了床墊。
雪奈還沒明白過來,還在為我差點壓倒她手而驚愕,我搶上一步,抱住她吻開了……一手遮天。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要為伊藤保守秘密遮蓋隱私。男生和男生的相互袒護有時候就是這樣形成的,在不經意間,在本能的驅勢下。
有腦子的人一定會覺得這一吻太突兀,而突兀的事多半值得懷疑。可我顧不了這些。我隻是著急,一個男生私藏著的東西,即使是親妹妹也不便了解。也許,伊藤的事雪奈早有知情,以她開放的內心,壓根也沒拿藏匿幾本鳥雜誌當回事。可是,萬一雪奈要拿這事跟他哥哥較真呢?甚至公諸於家族……這樣的事無論怎樣不能因我而起。
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議標會上被伊藤狠狠地奚落了一頓,這梁子算是結下了。倘若“揭秘床底”,誰都會想到這是蓄意報複。到那時候,我在眾人眼裏豈不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
我對雪奈說,我等不及了……
這話雖是急中生智情不由衷,但實際效果是,一陣邪風把捂在雪奈心底的火星星吹成了一捧衝天大火!
…………
我沒有俯身去聞花的習慣。
前一年,國外一個香水品牌邀我作代言,拍攝廣告的那天,攝影導演示意我去聞桌上的一捧鮮花,我好一個停頓。吻花當然不是主題,主題是要突出花邊上的那瓶香水,他們當季的主打產品,通過“聞”和“吻”來傳遞“芬芳”的主題和產品的理念。我拒絕這麼做。
我拒絕的理由是,凡是花隻適合遠遠觀賞,男生聞花的姿態太過矯情;再說,我也不喜歡花的自然香氣,因為我已經被提煉成精華的濃烈的香氛熏壞了鼻子,比如香奈兒,比如阿瑪尼,比如卡地亞……,總覺得花的自然香氣帶著土腥味兒。我和導演各執己見,為此事討論了很久,我堅持一個男人去聞花不是一個很好的創意,這種審美已經過時,而且缺少當代性的,不會給品牌帶來更多的吸引力。導演則認為複古即時尚,這是時尚界的一條定律。後來他攤牌,說這個創意是花大價錢買來的,如果不用,按公司操作規定,要提交足夠的理由,說服力不夠,公司是要追責的。導演說,他不忍心說代言人不與合作,堅決不按創意的腳本進行拍攝。
我猶豫了。
遇到與利益掛鉤的事,我總是心軟,不能不讓步。我體諒導演的難處,但為了以怎樣的姿勢去靠近那些花而糾結。
單腿跪?雙膝著地?大馬步深蹲襠……我覺得沒一個姿勢適合我這樣的大個子。想到日後的商業大廣告,是我一個特別尬的姿勢,撅著屁股,俯身聞花,裝模做樣地騷氣著,都沒臉見人了。
然而,我最終還是卑躬屈膝俯身湊到了花跟前——這是一個男生不可逾越的現實鴻溝。我隻是力求把這種尬,處理得不那麼矯情做作令人生厭而已。
拍攝很順利,導演很滿意。至於這則廣告帶來怎樣的商業利益,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這個品牌的男士香水一直賣得不溫不火。
通過這件事,我其實得到一個額外的體驗——一個不喜歡聞花的人,當他有幸看清了花瓣細膩的肌理,便不可能拒絕靠近,也不再會覺得自己俯下高大的身軀而感到委屈,客觀來看,要做到也未見得有多難。因為,在那一瞬件他著實被大自然的細膩精致鬼斧神工感動到,他被吸引,被誘惑了,也許這一瞬改變了他一生的偏見。他想,不聞一下抑或說不吻一吻斷是辜負了青春。而辜負和卑屈之間的取舍,自然是後者比較容易下決心。
拍攝的那會兒,我不知道該不該把臉埋在花蕊間,或者隻是形式上點到為止,哪一種做法比較雅致,視覺效果比較好,同時比較服從內心?事實是,不把臉整個貼上去,就無法夠及花的核心——也就是所謂花蕊的那一部分,更無法與唇形成互動關係。不用嘴或者說不以唇貼的方式顯然是缺乏儀式感的,那是很敷衍的樣子。我想,既然是一個需要吸引消費群體的廣告,儀式感和真誠的態度顯然都很必要,那麼,我把臉貼上去無可厚非,最能實現創意的旨歸。
…………
雪奈欣喜地看著我,問:“你和多少女孩子有過?”
我知道她此話因何而起。
我說,你胡說八道什麼?
雪奈說:“……你泄密了!”
那會兒我已經差不多完成了一切,許是太熟練的緣故,她看明白我絕非新手。聽到這話,我不由停滯,變得神情木訥,像個做了壞事挨罵的孩子,心裏卻出現了一個蒼涼的聲音:爾若成佛,天下……
這聲音之蒼涼混沌令我產生了絕地反擊的心思,激發了我抗拒命運熱情,我狠巴巴地說,這話我正要問你呢……
雪奈微慍道:“你才是胡說八道。以誹謗逃避事實,轉移話題,你這種男人……太壞了。”她不會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會說,這句話是最準確的。
雪奈已經不能連貫說話,她必須調整呼吸,每隔幾個字就停下來,夾入一個短促的呻吟。這種和氣聲混作一團的語言,其實是缺乏打擊力度的,加上她不會使用中國成語,十個字的成語更聞所未聞。我知道時主動權還在我手裏。
我單刀直入,說,要不你怎麼知道自己橡膠過敏?
雪奈辯解道……
得了!說我壞就幹脆壞到底,空背個罵名,又不夠壞,我不是太虧了?我像吹汽球一樣,用嘴堵住她的美麗的櫻桃小口,深吸了一下,再大力吹出……那是夾帶著熱風和氣推的一吹,摧枯拉朽。
雪奈說她有一回因為戴了醫用的橡膠手套,整個手又紅又癢,後來連臉部也有紅腫反應,那會兒才知道自己橡膠過敏。這話可聽可不聽。她戴那幹嗎?又不洗碗不做家務不給人清創做手術。她說她種花,給花盆翻土。我說,妹子,醫用手套是不適合種花的,種花要用園丁手套。
……那一日的亂象不是文字所能表達的,倘若用文字去描繪那種遞進關係,顯然是既詞不達意,又有礙觀瞻,還違背公序良俗。過程隻需一個詞交待,那就是說書先生常用的一句話:那一刻,自有“不可明言之理,不可施見之事,不可徑達之情”,過些日子回想起來,竟然也都是模糊,連衣服是怎麼掉到地上後來又怎麼撿起來,都記得似是而非。但有一點當時我還是很清醒,那就是我們是在伊藤的屋子裏,而這小子是個潔癖,一個特別格澀的怪物。
我反複說,別在這兒……
可是戰爭已經打響,想撤退,司令部沒下達命令。
我還說,這下完蛋了!我除了說“完蛋”,還接連說了幾次“完了,完了”。
其實我更應該說,別,我們還沒找到PVCR。
顯然,當時的戰況不容我瞻前顧後權衡利弊患得患失,不容我考慮老婆孩子熱炕頭、家裏還有三分地。
弓強弩硬,狼煙四起,美人垂淚,勇士啼血;白雪果屍,黃沙埋骨,兵拏禍結,歸鄉無期……
兩軍交戰,隻有英勇作戰,才是保全性命回家抱娃的唯一出路,後退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