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我若成佛 9、現實沒那麼多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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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沒有那麼多風花雪月
因為阿葉一句“你的腳好軟”,觸動了我某根神經。走出“蒂凡尼”的時候,我疏忽想起一個人來。
寒冷的冬夜,街上已經沒什麼行人,那個人的身影卻在我腦海裏越來越清晰。他說過阿葉同樣的話,“你的腳好軟”。那個人就是遠在京城的五子哥——
那一年,我隨五子哥一幫兄弟去焦作玩——他們是去做生意,而我純粹去玩。焦作地處中原,和鄭州、洛陽隔著一條黃河,是中國產煤最多的地方。早年也算是華夏老祖宗主要活動的地域,“武王伐紂”就是在那裏發生的。晚飯的時候,我還聽說這地方是“太極拳”的發源地,不由興致盎然。五子哥順著“太極”故事跟大夥吹噓自己的“拳頭史”,牛逼大了去了。鑒於酒桌上鬧哄哄,五子哥沒把自己的故事說完,精彩的馬仔發跡史戛然而止。回到酒店,我老覺得不過癮,便電話五子哥,追問後來怎麼樣了?五子哥說:“你過來吧,到我屋裏來,我告訴你。”
我正睡不著,趿著鞋就到他屋裏去。那是冬天,焦作冷得要命,雖然酒店有空調,但窗戶縫裏的寒風還是滋滋往屋裏灌。五子見我光著腳,便要我捂到被子裏去。後來,他也鑽進被子,興致勃勃地跟我吹。是吹故事,不是別的!
我和五子哥一人一頭,那時候我們已經有這個忌諱,倆男生即便睡一床,也不會並頭。五子哥磁性的男中音在那個午夜顯得特別有感染力,故事也驚心動魄,不亞於好萊塢黑幫大片。我聽著聽著,禁不住把腳伸他心口處,一是那地方暖,再是覺得那樣比較有安全感,不會被他故事裏的情節唬得全身抽緊。
五子哥抓住我,“別亂來,”他說。開始我還以為是故事裏的說白,一愣。
當我回過神來,照例咯咯笑起來:別摸我腳啊!我嚷道。我怕癢。
“怕老婆啊你小子。”五子哥說完,跟了句:“腳這麼大。”
我說,才知道?
“知道,”五子哥隨口說,“給你買過鞋,四十五碼。”
到底是喝了酒,五子哥說著說著故事就亂了,聲音也變得嗡嗡的。情節顛三倒四,我沒明白,再問他,他也沒心思跟我捋。
漸漸,我也困了,半閉著眼說,我回自己房裏去了。
五子哥沒吱聲。不說同意,也沒留我。既然這樣,我就懶得挪窩,倒下身子,閉上眼睛。
半天,五子哥含混地問:“還不走?”
輪到我不吱聲了……半個魂靈已經在夢鄉。
後來,我試著抽腳,因為迷糊中我發現自己的腿架在五子哥身上,被他抱在懷裏。我輕輕一抽,五子哥抓更得更緊,我意識到他還沒睡沉,沒敢再動。
五子輕輕摩挲著我的腳……
我則暖暖地睡去。
第二天我問五子睡好沒?
五子說:“自己有屋不睡……一晚上擠得我骨頭痛。”
我說,走不了啊。是你抓著我腳……
我嘴上沒把門的,有把五子嚇到。我看他飛快地看了看其他人的反應。
他這表情,讓我覺得好笑,於是變本加厲地問,香吧?自然是極輕聲的,頭湊到他跟前。
五子哥冷冷地看著我,眼光有點狠。
我不怕他凶凶的目光,他特別疼我的時候,也會這麼看我,善惡難辨。應該說,五子哥的表情一點都不準確,凶也不代表什麼。
我油嘴地說,昨晚睡得香是我的功勞。
他出其不意地抓住我頸脖,要懲罰我。他老喜歡抓我頸脖,盡管我比他高,但他老要挑戰高度。那會兒,他說了句我後來一直沒能忘懷的話:“小子腳好軟,丫頭似的。”
當時我並沒去琢磨這話的意思,隻是覺得五子哥說的話是我認知範圍之外的。
這是有意還是無意,是恭維還是實話實說?我不得而知。反正這件事烙進了我的記憶裏,成為我和五子哥的一段記憶。
當時我還強辯:瞎說,我最樂意走路,從來不計較走遠道。平時還喜歡光腳,像漁民似的,怎麼可能軟。
五子哥不明白我為什麼要認認真真地否認一個客觀存在的事實,一臉懵……
人的思緒有時候就是那樣,不知哪個點被觸動,於是就牽出許多相關的聯想,就像一捧被捂在甕罐裏的火星,一揭蓋子,一遇到氧氣,膨——火苗就躥起來,再想壓住也難。焦作的那個晚上又讓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那日,我在Steven屋裏。他在看公司要緊的文案,看很久,不跟我說話。我覺得沒勁,就故意跟他搗亂:那破東西有什麼好看啊?!還臭著臉左琢磨右琢磨。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太陽西沉時分,屋子裏暗沉沉的,窗外卻顯得亮晃晃,西曬讓遠處玻璃幕牆的光汙染顯得格外嚴重。再過不多會兒,該晚飯了,這時候什麼事也幹不了,也沒心思幹。當時Steven坐沙發上,我坐他那張有滑輪的書桌椅,把輪子碾得吱吱響。
我悄悄向他滑過去一點,伸出腳……
我把腳架在他腿上……他仍然不理我,連手裏的文件夾也沒挪開,一副專心致誌不受幹擾的模樣。哦去,這就激起我的挑戰欲——他需要跟我說話時,無論我在幹什麼,無論我有沒有興趣,非要我支起耳朵聽不可。他要有事,眼裏就像沒我這人似的。我不甘心。
我用腳去踢他,還努力去侵占他兩腿中間的位置。我不信他能堅持。那段時間,正是我們倆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勾搭得熱火朝天的當口。
Steven用文件夾擋著臉,可是搪不住他的心思暴露,漸漸,我明白,他並沒有在正經看文件。我竊笑。
男生啊,可悲之處就在於,總有跡象在出賣你。Steven嚴重忽視了我這種居心不良者,不審慎地管理好自己。當我試圖進一步動作時,腳被他一把抓住。
他依舊不看我,臉躲在文件夾後頭,跟我暗較勁。
我的壞勁發作了,開始改變進攻路線,這時,他才終於放下手裏的文件夾,無奈地笑著:“你真搗蛋啊!就不能安靜會兒?”
是啊,挺安靜的時辰,眼瞅著就被我破壞了。
我戲精地說,你怎麼啦?好好看著文件,我瞅著怎麼有點不對勁啊。你專心一點好不好?
“豬八戒。倒打一耙。”他使勁捏我腳。
哦!我裝蒜,大叫痛,其實一點都不。
我說,誰是豬八戒?豬八戒的耙子五個齒嗎?
那會兒,Steven再也把持不住了。他做這種事的時候總是顯得很羞怯,臉漲得通紅。
他抓過我腳,輕輕摩挲,說:“腳真軟。”
沒正形了吧。
“到底是誰沒正形?”他說。
黑我是吧?
“還用得著我黑?!”
Steven抓過我另一隻腳,擱他腿上,讓我舒舒服服享受。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我幾乎成了半躺狀。
他對我總是有許多謙讓。
這個西裝革履道貌岸然的美男上司,多半是把我當孩子看待,縱容我的任性。這一點我心裏特明白。
我發現他在搔我腳心,試圖抽回腳。如果我決意要抽出腳完全能做到,但我的決心似乎不那麼堅定。我在琢磨,我該順著他,還是和他擰著來?
“我為你可什麼都做了……”
他講的是事實。倘若真有感情,雙方都要知道相互遷就,知道站在對方的立場為對方著想。我從沒向他表達過我對這些事的看法,因為我嘴拙。他也很少有完整的表述,即便有,也是像剛才那句一樣,詞不達意,需要仔細去琢磨。看來,語言的力量終究太疲軟。
我從沒要求過你什麼。我一腳蹬開……椅子滑輪幫了我大忙。
Steven愣了,他當時還在沉浸中。
然而,Steven是個很會收拾心情的人。他的這種自我調適的本事萬不可小覷,是個能成大事的爺們。
一會兒,他說:“以後,別有事沒事……”
他後麵應該還有話,至少還有兩個字。是什麼?“逗我”?“搔我”?“煩我”?“找我”?讓我別有事沒事亂了他的心思他?我不知道。
他低下眼睛,沒有說。
我看不出他有沒有不高興。
我有點委屈地說,讓你沒完沒了地看那破文件。
…………
我以為,大E公司不出幾天就會照會我們,通知去談合約。我太自信了,或者說,沒一點商場經驗,把一切都看成風花雪月。
那天上班,我情緒不錯,不知何由,莫名就有點跩,那嘚瑟勁誰都瞧得出來。
二部的AD(AccountDirector)元元拿來一份簽約模特資料彙總,讓我過目,說濤老大交待這事由我主辦。我一看資料,頓時傻眼。趕緊把元元找回來,指著一行行數字,問,這是什麼,這個,還有這個?
元元詳細跟我解釋:“我們不是看了一批簽約模特嗎?這是初定人選的基本資料——”
這事我知道,這批模特是為將來大E項目做準備的。日係風格,品牌代言,模特要相對固定,這就需要簽一些人,以免總是處於臨時抓瞎的局麵,顯得不專業。可是……紙麵上的數字我明顯看不懂。
沒搞錯吧?我指著第一列數字。這是什麼呀?
“胸圍啊。”
哦天!我拍了下眉心。姐姐,你真該嫁人了。
“嫁你?”元元調侃地說。
我說,我可不敢。姐姐你這輩子抱過男生嗎?
元元聽我這麼說,預感數據出了問題,問我怎麼回事?
我指著其中一個數,說,75,這是胸圍嗎?胸圍要是75的男模我能要我敢要嗎?技術部門怎麼量的,是不是從這個點量到那個點啊?那也不對啊……
我逐個往下看,發現所有的數字都不對,不禁驚呼,哦喲喂,你們也太不專業了,叫我怎麼說你們……說出去,我們二部多丟人!
在公司,“太不專業”這說辭挺傷人的。過去,隻有別人說我,因為公司裏唯有我Tony“三無”——既無學曆,又無文憑,還無專業背景——腹黑的老拿這些說事兒,欺負我年少資曆淺還當了副總監。現在,我發現他們其實都很假冒偽劣哦,小雞仔充大鵬鳥,居然能把模特的數據搞成這樣。難怪簽“特模”的事做得磕磕絆絆,推進不力。我有心在他們麵前擺擺譜。自打當了副總監後,我一直低調,這下也該讓公司上下知道知道我的斤兩了。
我說,男生不能以三圍為主,這和看女模不一樣。男生最重要的數據是肩寬,其次是胸圍——胸圍的參考數據還要加上擴展胸圍,要有兩個數據。懂不懂啊你們?再就是腰圍、髖圍。嗯,我還要一個數據,大腿圍。如果有可能,最好有腳踝的的尺寸……知道男生的黃金比例嗎?
我把我的“專業知識”全用上了。說來也可笑,這些都不是通過書本學的,而是在健身房積累的常識,也可以說是健身私教教的。然而,我這番“專業”的話說得元元一愣一愣,不得不服。
……知道男生的黃金比例嗎?胸圍最理想的比例是,身高乘以0。53。比如我身高一米九,我理想的胸圍應該在100點7左右,擴展胸圍再加5至6公分,太大或太小都不好看。別以為胸越大越好,我們是找模特,不是搞健美比賽。男模的肩寬是基本架子,但也不是越寬越好,標準應是略小於胸圍的二分之一,比如我胸圍100,那麼,我的肩寬在47到48公分是最OK了。當然,這還要結合整體視覺來衡量,上下身比例是不是五八分割,頭和臉是大還是小……其次……
其次多了……我本來想告訴她們,男生的臀型也是很有講究的。專業的說法,男生的屁股不叫屁股,也不叫臀,叫Hip,髖圍;女生才叫臀圍,Buttocks,不可混淆。混淆了就不專業了。男生的臀型,不能簡單以大小來衡量,更不能單純說大好還是小好,瘦削好還是微翹好。反正要記住,男生的臀型在女人眼裏是是否性感的重要標誌,也是鑒別一名男模是否優質的重要指標。可是這些都太專業了,要素太多,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要這麼下去,難不成我還得給她們開課?要這麼下去,我是不是該從最基礎的如何欣賞男生開始教會她們,並拿出一兩個實例來做教案啊?那個學問忒大了,肩部肌肉的形態就有十數種,各有稱謂,各有利弊,各有用途。再比如,你做一個內衣廣告,絕不可忽視了男士三角區的視覺衝擊力和整體美感,因為它直接關係到廣告影響力和傳播力,有時候,就是一招定乾坤一個案子直接爆紅的事兒。一個具有視覺衝擊力的廣告,能使一件商品風靡世界,大街小巷,盡得人心,直至霸占城市最繁華商業大樓最顯赫的廣告位。這現象在歐美國家司空見慣。可是,教會姐姐妹妹們這個,似乎也太深奧了,鬧不好還說我戲太多呢。
算了,“其次”的事以後再說吧。我揮揮手說,你們先把這份資料調整好,多加幾個要素。我一看數據,就知道這人是不是我們需要的,至少有八成把握。
“好,我這就去辦,Tony總監。”
我發現元元恭敬多了,也好說話了,於是輕輕叮囑道,趕緊。
見元元轉身,我提醒說,知道怎麼量胸圍嗎?齊劍突那個點。髖圍要擱恥骨那兒量。別怕難為情。要是覺得不方便,找小吳他們男生幫忙。
快到中午的時候,濤濤進到我辦公室,徑直對我說:“大E來消息了。”
這麼快?我說。老大你別嚇我,表情那麼嚴肅。
“大E同意我們參加項目競標。同時還有六家公司,境內外的都有,我們是第七家。”
什麼?我如同骨鯁在喉,一時懵了。
濤老大說:“是啊,怎麼啦?你公關挺有成效的。”
罵我還是誇我啊?我說。伊藤這家夥給我的直覺不是這個結果,那晚,他親口對我說,我們現在是朋友了。他說這話時,樣子特別友好,我以為……他決定把業務放給我們了,沒問題了。
濤濤說:“能同意我們進入競標程序已經很不錯了,眼下有實力的廣告公司多了,要一單大業務,哪有這麼容易,Tony你就別太心黑了。”
*****!伊藤這混蛋……
濤老大聽我用上海話罵髒話,木無表情看著我:“我寧可你說Fuck。”
我心裏頓時想,那天晚上,我要是跟他上樓喝茶,結果會不會不是這樣啊?我不敢想。反正,即使到了現在這一刻,我對自己的做法也一點不懊悔。我不要以任何不正當手段獲得這份大單,否則,會有罪惡感。再說,我要是“喝茶”了,也沒得到,那不更傻?自個兒找一地哭去吧!“喝茶”後麵的水到底有多深,代價有多大,我無法預料。這點我還算慶幸。
壞鳥!我還在罵罵咧咧。濤濤則囑咐:“離競標會滿打滿算還有二十天,中間還夾著個聖誕休假。時間夠緊的。從今天起,我們二部全體進入緊急狀態,不準請假,更不給休假,全力以赴把競標書做好。文案、模擬設計稿,PPT都要做到最完美。之前,Tony副總監付出了很大努力,要是我們敗在競標這個環節上,就對不起他一番心血了,也活該公司其他部門小瞧我們,說我們沒實力光知道吃飯!”
二部在場的同事不由大呼小叫起來——
“靠,這個聖誕算完了。”
“什麼叫最完美啊總監?這世上有完美嗎?”
“我和我那位說好要去滑雪的,去濟州島的機票都定了。”
“哇,又要加班啊……”
濤濤臨出門時說:“你們就嘈嘈吧,趕緊把屁都放完,一會兒我什麼都不想再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