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佛奈我何 19、哥帶你去看話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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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哥帶你去看話劇
打發走酒店副理的那個無聊的晚上,我做了個特別美麗的夢。
我恍恍惚惚向灑滿玫瑰的湯池走去,一下子就成了個“濕身男”。我有點不好意思,擔心衣服濕透,身體的線條暴露得太明顯。但我又忍不住要往前,一腳深一腳淺,向那個特別彩色特別動漫的地方走去……
Sally說我有動漫情結。她老在那些閨蜜老娘們麵前揭我短,說我電腦、手機桌麵用的全是卡通形象,有事沒事就看動漫劇集,還不怕難為情地在飛機上看。公寓裏郵購的唯一一種雜誌也是關乎動漫。她說我讓她哭笑不得。
她當人麵這麼說,我感到很沒麵子,於是漲著臉強辯,說,我幹廣告的不關注審美變化不找靈感的嗎?
Sally嗤之以鼻,說:“你找靈感就在動漫裏找?”她進一步說,“動漫的審美都是針對低齡的,那種五顏六色花花草草……”
我說,那裏頭都是當季的時尚潮流,你不懂。
Sally搖著頭:“許多事我真的是不懂你欸,Tony。”
不想跟你說,我說。
可是,我真的是打心眼裏覺得動漫世界美輪美奐,是物欲社會心懷童真的人們刻意營造的理想王國。難道我錯了?Sally是對的?
每次外差回來,隻要登上飛機,我的心情就好起來,這也是事實。那個抱怨的、憤懣的、孤獨的Tony被嚴重壓縮,對於動漫世界的迷醉和向往,重新回到我的心裏。隻要候機廳廣播說開始登機,我就努力忘記先前在那個城市所發生的一切。飛機一上跑道,我就一路想,未來降落的城市是上海,那是一個被稱作“魔都”的很動漫的城市,是我的棲居地,在那裏我是Tony,是業已將心許諾給一個女人的男生,不再是汗流浹背、張皇失措、到處碰壁、到處看人臉色的公司小業務員,一頭四處覓食的小狼崽子。
我不知道這世界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在狼和非狼的角色裏轉換?
按我的認識,我以為是。
我覺得飛機是個神奇的東西,因為它飄離大地,脫離塵世,它是一個過程,有如一個時間隧道,這一端和那一端完全是兩碼事。當我從這個隧道中走過,仿佛從前世走來。每次,抵達上海,我走出候機樓,都會做一次深呼吸,而每次都感覺這種透徹心脾的呼吸已經久違,前一次恍若隔世。
我回到上海,有如脫胎換骨。
回到今世。
回到現實。
通常,我會在機場給陳昊他們打一個電話,說我回來了,晚上一起晚飯。
搭乘機場巴士,一小時候後我回到公寓,如果他們還沒下班,我便抓緊時間痛痛快快洗個澡。一麵洗,我一麵就想到了“洗心革麵”這個詞。我想,我洗的不是身子,而是心。我要把心上沾染的灰塵草屑統統清理幹淨,一點不留。
做完這些,要是還見不到陳昊他們,我就試著給Sally電話,這是我回到上海後必然要履行的一個環節,抑或說是一種身份認證,證實我確實是Tony,而不是假借Tony軀殼的什麼偽裝者。倘若湊巧電話能接上,便向Sally通報我在外的情況,好或者不怎麼好,都如實說。她聽完我叨叨,通常是簡潔地說一句:“辛苦了。”要不就說,“晚上和你的那些小朋友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頓吧。”
她知道我和寓友感情彌篤。
等到陳昊和邁克下班回到公寓,我已然精神煥發。他們眼裏,我外差回來最經典的一個場景,就是窩在沙發裏跟自己老婆煲電話粥,光著膀子,光著腳,盤腿大坐,身上散發出洗澡液的清香,以致整個起居室都彌散這味兒。
他們開始笑話我,不出聲,在我身邊走來走去,用不屑的表情譏笑我在Sally跟前唯唯諾諾服服帖帖啥事都要彙報的樣子。要是看到我衝著電話發出一連串“嗯”,便知道我在接受Sally的訓誡,於是,怪相百出,而我也使勁衝他們擠眼睛,做鬼臉,表示為人之夫的我多有無奈。
有時,我還打著電話,他們便忙不迭翻我的旅行提兜,看我給他們帶什麼好吃的沒。當地的土特產,小食。通常總是會有,我不會忘記公寓裏的這幫猴子兄弟。我一手拿手機,一手給他們拿吃的,或者幹脆將手機夾脖子裏,雙手和他們一起搗鼓那些價廉卻情深的禮物,嘴裏哼哼唧唧地回複著老婆。
終於結束和Sally的電話,他們便迫不及待地過來擁抱我,帶頭的鐵定是邁克,而不是小昊。小昊含蓄,想不到這些膩歪,等邁克跟我熱乎完,他像完成任務似的過來和我抱一下。
接著,我們便商量晚飯怎麼吃。叫外賣,或者三人行,結伴外出。無論在哪兒,晚飯的時候,邁克總是滔滔不絕,要把我外差這些天公司發生的事告訴我,不論巨細,不做優選。我則向他們控訴內地企業那些廣告主管如何牛逼,又如何操蛋。晚餐的主角是啤酒,喝嘉士伯,喝貝克,是為了忘記重慶的“山城”、合肥的“天島”、鄭州“金星”……和那些看人臉色仰人鼻息的記憶一並忘記。
每次,都喝到邁克說底下的水龍頭關不住了,不斷往返洗手間為止。小昊說邁克不行,“怎麼我們都關得挺好,就他關不住?”
我便說,他還小。
我這話未見得討邁克的好,他最忌諱別人說他小,而事實上,他在我們公司真的是屬於最年輕的那一撥。
有時,喝著喝著,我就幻覺叢生……我曾經看過一個碟,說一名歐男經常受到某種奇怪意念的指使,穿越到前世,劫富濟貧。他穿越的時候,便留下一堆衣服。於是,他在前世總是光著身子。為了要維持體麵,躲避那個世界的目光,他不得已去偷盜衣物。當他重新穿越回來時,穿上曾經被遺棄的那一堆衣服,自己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記不清了,這故事,隻是光著身子的穿越給人印象深刻。
我時常覺得我自己就是那個穿越於前世今生的男子,赤條條來去,判若兩人。小昊、邁克都不知道我穿越的故事,他們沒察覺過我拾起衣物,遮羞蔽體,重新披掛起來的情景。
沒有見過就不會相信這種穿越的存在,哪怕是精神穿越。
…………
張大夫真的邀請我看話劇了。那是美國當代劇作家的一個作品,據說老美寫這部劇的時候隻有30歲,卻得了很高的榮譽,從此聲名鵲起。在我的印象中,但凡有成就的小說家、劇作家不是白胡子就是謝頂男,年輕的缺乏情感積累,成就不了偉大的作品,而話劇這東西是靠情感積木拚搭起來的一件藝術品。
我沒進過這間劇院,形式上它顯得小而精致。張為我預訂的位子是包廂,旋轉的大理石階梯通向這個俯瞰觀眾席同時也俯瞰舞台的位置。包廂原是四個座席,一張兩人沙發和兩張單人沙發,有家庭的格局。我進去的時候,見到雙人座正對的圍欄,單人座在後排,緊挨著門,一邊一張,有如侍衛的專椅。張說,包廂有如一個喇叭口,特別傳聲,因此在觀劇的時候要盡可能噤聲,否則會影響到舞台演出。這是設計上的疏漏,等到發現,劇院已經落成了。叫張這麼一說,我特別緊張,感覺看話劇也挺受罪的。看電影可以吃爆米花喝可樂。
那天在劇院門口我遇到了丁丁哥,到上海後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我他表現得意外而興奮。我告訴他,我來上海好久了,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他說他知道這家公司,在業界很牛的。跟著便嗔怪說:“來這麼久也不來找哥哥,Tony你不夠意思!”我絲毫不為自己辯解,想當初和小飛莽莽撞撞從北京到上海,舉目無親,全靠丁丁哥照應,覺得這件事做得確實欠禮貌,於是,一味歉意地笑。
丁丁哥也是來看戲的,身邊不斷有人和他打招呼,看來在這圈子裏他人緣挺好。見他忙,我抽身出來,承諾改天一定去看他。他一邊接聽手機,一邊和人應酬,還不忘說:“說好了,一定,別叫哥等太久了!我會想你的。”丁丁哥的出櫃身份在藝術界人所皆知,他在劇院門口大聲對我說這話,我挺緊張的。
話劇原來是這麼個玩意,我第一次領教。看起來,每個演員都是話癆。反之一想,不話癆也不成其為話劇。於是就耐心地聽幾個演員輪番叨叨,有些純粹是家長裏短,和劇情沒多大關係,但就是在這唾沫星子四濺的瑣碎中,深邃和精彩逐漸顯現。於不經意間閃現思想的光芒,來看話劇的,多半是深諳這道理的。於是,每一次舞台燈暗,都有讚賞的掌聲流轉在黑暗裏。一部泊來的戲劇,以美式價值觀引導著華語觀眾漸入佳境。即使是這樣,困頓還是不斷向我襲來,大約從第二幕開始,我就瞌睡得不行,眼皮直打架,但我勉力支撐著,硬不讓自己睡去。我怕自己真睡著,呼出聲來,從“喇叭口”傳到劇場裏,丟糗。
張大夫說男主演是他的好朋友,就是他為我們留了包廂的好票。戲已經演過半,舞台上統共就出現過四個演員,兩男兩女,我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是張的好朋友,估摸那個年輕的是,於是,就特別留意了他的表現。
年輕的男主演聲音很好聽,是那種清亮和渾厚的混合體,清亮說明他還年輕,雄渾則是職業優勢。看得出,他的肢體動作很多,多半是模仿美劇。他想把自己塑造得很有異域特征,靠小細節來彌補那張亞洲臉與角色之間的距離。
後來,我眼睛真闔住了,不由自主。那是在女主演滔滔不絕闡述一道數學公式的時候,她的角色是芝加哥大學的數學天才。這多枯燥,那忽悠人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催人入睡。於是我把腳擱在圍欄上,頭靠著沙發。我知道這很不好,鞋底衝著舞台是對演員極大的不恭敬。但當時劇場很黑,我希望演員忘情地操作舌頭,注意不到包廂的情況。
當我意識到枕著張的胳膊時,已經不可能挪位了。我不清楚先有胳膊還是先有腦袋?如果先有腦袋,那他是怎麼鬼兮兮把胳膊填塞到我腦袋底下的?倘若先有胳膊,他早就把手臂橫陳在沙發背上了,就意味著我有明知故犯明火執仗明明知道男男CP是怎麼回事卻故意靠上去之嫌。我故意要靠上去?靠在一個性取向大可懷疑的男人的臂彎裏,發嗲?撒嬌?做親昵狀?哦靠,這事很無良欸。我是這樣的人嗎?可是,無論怎樣囧,事實是,我已經靠上了,要立馬彈開,動靜太大,還不如靠靠,靠著,裝作無知無覺。
張一直沒動靜,心甘情願地做我的枕頭。給人的感覺是在專心看戲,沒發現做了枕頭。我不知道他心裏是怎樣的竊喜。引君入甕的那種。
張當然沒有在聽關於數學的精妙演說,他心裏蕩漾開另一個戲劇場景。後來,我知道這個幻想中的戲劇場景叫《王爾德》。張眼睛盯著舞台,卻心有旁騖,其實那會兒他已經看不到舞台上的任何變化。他不動聲色的伸過手來,撫摸我的喉結。我之所以形容他“不動聲色”,是因為他看起來紋絲不動,那隻伸向我的手和身體任何一個部位無關,脫臼似的,隻連通精神,或者說隻連通情欲。他執著於我高高凸起的喉核,細心地撫摸,那麼小的幅度卻有著偌大的企圖。
我不明白喉結有什麼好玩。我回避了一下,但沒有用。於是再不敢有動作。因為我發現連接左右另兩個包廂的板壁非常薄,隔音很差,那裏任何細微的動靜都能聽到,咳嗽,翻看說明書,拖動椅子,乃至喝水的咕嘟聲,以及竊竊私語……我怕我們這個包廂的聲音太過可疑。
我不動,便是默認。張開始輕輕撫摸我的臉,那裏有長了一天的胡茬。那會兒,舞台上的演員情緒激烈,話癆們仰著頭說話,視線正以四十五度角朝向我們。我擔心他們看到包廂裏一個男人的手在另一個男人的臉上。
我拿開他的手……
不讓他的手在高處,並不意味著就可以擱在低處。可他誤解了。從高處落下來的手直接落到了我大腿上。他緩緩爬過大腿,企圖撫在我器具上。他真他媽大膽,在數百名觀眾的頭頂上玩撫摸,比在主治醫生的診療室裏更具“環境戲劇”的意味。他依據器具的走向來確定撫摸的路徑,坦然得就像在撫摸一隻小貓的脊梁。
我決定裝傻,不去認真對待。認真了就有話題,我不能讓他有可以深入的話題。
小貓的脊梁逐漸拱起來,慫恿他膽子更大。他向我的拉鏈口探入一根手指,接著第二根……我站起來,向包廂外走去。那時候,舞台上還在繼續,演員滿台亂竄,就跟要打起來似的。
我走到樓下,在劇院大廳買了瓶水。他跟出來,替我付了水錢。
他說:“演出很枯燥是嗎?”
我說,還行,蠻有趣的。
他說:“看話劇是一種習慣,慢慢就適應了,慢慢也許會成為粉絲。”
我說,話真多,(演員)怎麼背得下來?本事。
他說:“看話劇要心靜,聽清楚每一句台詞,細細品味。”
我說,嘿嘿,心靜?對,心靜。我覺得張此時對我說心靜,簡直是個笑話。
後來,我們又回到包廂。繼續看演出。
我不時喝水,眼睛不離舞台。他不時看我一眼。我想,我們早已經不能夠心靜。那麼複雜的一部有關數學的話劇,被我們看亂了。
演出在男女主演“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中結束。最後一個場景是雌雄兩位數學天才在舞台正中央的深吻,不帶借位的,他們管這叫體驗派。之後還有一個劇組和觀眾的互動環節,導演要當眾亮相,我們沒看,在鼓掌聲中徑自出了劇院。張說一起去宵夜,他說早兩天他就和劇中男主演說了這事。
“受人饋贈,表示一下感謝。”這麼說,我當然不好拒絕。我們在街邊等那位男主演散戲,其間,看見丁丁哥走出劇院,身邊還跟隨有兩個小男生。當時,我心裏想,難怪說上海時尚,說這條街是時尚先鋒,果然風景無限,身邊都興帶弟弟的。丁丁哥沒看見暗影中的我和張。
沒多久,男主演出來了,穿長袖襯衣,敞到胸口第三顆紐扣,袖口卻扣緊,蓋住半個手掌。腳下蹬棕色沙漠靴,小學生一樣斜跨著包,挺有範兒的那種。我不知道怎麼稱呼他,隻是衝他“Hi”一聲。他衝我笑笑,轉而說:“我給老婆打個電話,你們稍候。”
我聽男主演在離我們兩米外的地方跟老婆通話,說戲剛散,跟朋友喝一杯,完了就回去:“……帶鑰匙了,你先睡吧……明兒一早我還排戲呢,不會太晚。”感覺是個顧家聽話的好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