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佛奈我何  (卷一)“佛奈我何”1、額滴觀音娘娘,我來了!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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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
    城市的西區。
    靜安古寺。
    在鱗次櫛比的樓群中,這棟金光四射的廟宇絕不是個另類,杏黃色建築和周邊的奢華氛圍極為協調,緊鄰的“久光商業”由此也平添了幾分顯貴氣息,構成了一道不可多得的城市風景。
    快中午的時候,一輛黑色HUMMER停靠在修繕一新的古寺前。這裏是不讓停車的,偏偏它就停了,一派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架勢。剛停穩,從副駕駛位子下來一青年,個子看上去快一米九了吧,黝黑的膚色,穿著非常簡單,但精壯的身形把一件簡單的T恤撐得奪人眼球。他麻利地跑到車後部,迎候車內的人,並用大手墊著車門梁,完全是護衛國賓的做派。
    看這等陣勢,行人不禁駐足,好奇地打量車裏究竟坐著何方神聖。
    車內接連下來兩位女士,一位嬌小,一位偏瘦略高。嬌小的那位小麥色皮膚,前胸豐滿,因此而極具辨識度,不像是本國人。瘦高的那位白淨,細膩,留齊肩直發,雖有些年紀了,眉宇間依然流露出文靜典雅的氣度合不加掩飾的高傲。她下車後看了下當頭的日光,不經意地架上墨鏡,於是,這種與生俱來的高傲迅速淡化為一種矜持和淡定。
    上海人好奇,樂於打聽,也很有見識,見嬌小女人興衝衝挽住先前那青年,對三人的身份以及之間的關係,便有幾分猜度。
    那一刻,高女人對青年說:“小鈞,過去買票不可說”門票”,要說”香火券”。”
    圍觀的人沒想到穿著洋氣的女人有這番講究,不免刮目相看。聽口吻,猜想他們應該是一對母子。
    叫小鈞的青年注意到母親說話時不經意瞅了眼他被挽住的胳膊,立刻心領神會。這是去廟宇,聖潔之地,男男女女的親昵舉動都不適宜,況且還有長輩在場。打小,母親隻稍微一個眼神,小鈞便了然於胸,雖然多半是不加理會,看到了也裝傻。
    顯然,今兒不是小鈞裝傻的日子,母親的一舉一動他格外在乎。他佯裝走到車頭,有意無意就擺脫了小女人的吊膀子行為,且做得不動聲色,讓母親心情得以放鬆。小鈞關照司機大哥到附近停車點泊車,稍後電聯。
    小鈞俯身車窗的那一刻,人們的視線不免被他牽著走。他太突眼了,即便是在這全中國頂尖的南京路商業街。人們進而發現他那種簡單隨意原來是暗藏玄機,一件修身的白色恤將年輕壯碩的肩頭肌和背肌勾勒得纖毫畢現,恤略略有點短,在他俯身的一刻,恰好露出一截腰,縱向的腰肌凸楞,膚色黝黑,美麗到令人咋舌。美麗的腰部隻一閃,便被恤的下擺遮住,留給人們的隻是晃眼的回憶,依稀尚存。
    褲腿有些窄,因而腿顯得尤其長,能看出屁股和大腿部分很具肌肉感,但這種渾圓的線條感卻不一路往下,從褲腿的下半部分並未被撐飽的跡象看,小腿應該是頎長而緊致的。因為是條九分褲,且沒有穿襪子,腳踝部分裸露著,很細,跟腱部分扁薄而結實,是速度和力量的象征,也是性感的象征。人們一眼就看出眼前的這個青年先天極好,充滿活力,充滿了攻擊性,連褲腿下略有暴露的腿毛似乎都印證了這一點。
    經常光顧“久光商業”的都市閑雜,不會不注意青年腳上的鞋,尤其是女士,她們經常通過鞋去觀察一個人,以了解他的品性,屢試不爽。青年腳上的這雙鞋當是全身的一個亮點,這是一雙鼠色的麂絨“一腳蹬”,船底……人們似乎從中發現了全部。
    人們經過瞬間的觀察,願意相信眼前這個青年是個內心精致、生活講究的人,有嚴重的自戀情結,他太了解自身的優點了,哪怕是一丁點細節,都知道好在哪裏,然後通過怎樣的方式傳遞出來,讓人們去發現。當人們接受到這種刻意傳送過來的訊息時,很疑惑現而今的社會,這種精致考究的極品是否具有公眾度?從理論上講,多數人都不以為然,甚至是大有不屑,但內心又似乎全然接受。誰不願意生活中多一點好,多一點賞心悅目?即便你是出於自戀。可誰管那些;客觀上你為這世界貢獻了好,於是,世界的目光就聚焦於你。
    況且,人們以為這青年的自戀剛剛好,不算太張揚,這就另當別論了。
    人們在對青年產生好感的同時,不禁羨慕起一老一少與之同行的兩位女性,最核心的一個想法是,這兩個女人何以修來的福分,能讓這麼一位優質的男生俯首聽命顛顛地前後跑,大獻殷勤。
    上海人是世界上最具好奇心的了。上海女人也是世界上最具占有欲的女性,想把好東西都占為己有。這是後話。
    此刻,人們再次聽見瘦高個的優雅女士衝青年叫了聲:“小鈞……”沒來由地感到這稱謂與那青年再般配不過。
    我就是小鈞。
    千鈞一發的鈞。
    但是這些日子,聽有人喊“小鈞”,我總有點反應不過來,回應通常要慢幾拍,原因是許久沒人這麼叫我。
    在加拿大時,人們完全不知道我叫小鈞。到上海後的這些日子,公司上下都叫我“Tony”,叫得極順口。小鈞這個名字對於我已經很遙遠。那是一個人的前史,就跟出生證一樣,隻證明一件事,那就是你來到了這個世界,而從今往後與你關聯的一切都與出生證無關。
    這次母親到上海來,“小鈞”這名字才重被提起,這不僅讓我的未婚妻Sally覺得怪怪的,聽見媽媽“小鈞小鈞”地叫我,憋不住就咯咯笑出聲來,就連我自己也感到格外陌生,總以為是在喚別人,好久都晃神。有時還左顧右盼地找人。
    敢情一個人是這麼容易忘記過去。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我很糊塗。也許一個人有太多的過去,反而容易遺忘,倘若真是這樣,我該是幸運的。我就是一個有太多過去的人,而那麼多的陳年往事對於我有什麼用?垃圾而已。
    媽媽從倫敦來,放下了許多講學活動和正著手寫的書稿。她決意要來看我,遠渡重洋,就是一個目的,看看我在上海這邊的工作和生活。
    她從不擔心我的生活,即便我落魄到饑寒交迫,也不當多大回事兒。在她的人生經驗中,但凡人都是這麼過來,男孩更要放養,吃多一點苦頭,這是一種比較符合潮流的現代育兒觀,或者說比較西化。但是據我所知,媽媽自己的前半生並沒有受過磨難,也沒吃過什麼苦頭,她一直是個養尊處優的人。一個養尊處優的人能有這般苦樂觀,真是奇事,顛覆了實踐出真知的理論。
    媽媽突然想到要來關心我,我以為出於三種心態:一是媽媽真的老了。人老了,內心的柔軟便凸顯出來。我一直在想,在英國的這些年,她是不是一直在反思自己的人生?尤其是反思把我生出來之後,不聞不問的生活態度。她突然覺得要來彌補這一切,再不彌補,怕就是永遠的缺憾了。
    再則,媽媽認為我工作了——第一次掙錢養活自己,到了必須要關心的階段。
    這是人生的一個重要階段。
    她從來都覺得工作才是人生的開始,而之前是隨風飄蕩的小船,泊哪兒都是合理的。
    媽媽關心我人生的“第一步”,看我踩得正不正。倘若是這理由,我同樣感激。認識決定態度,這是強求不得的。
    第三個突然來看我的理由,是不是因為我有了未婚妻Sally?我不願意這麼想。我寧願媽媽為前兩個理由來,因為我最不願意別人幹涉的事就是婚姻。
    但我不能不想到媽媽來上海,多半是因為Sally。Sally的出現,大出媽媽的意料,而且,我們那麼快就確定了戀愛關係,鬧得跟真的似的,這不能不是她的一個心結。
    記得第一次打越洋電話告訴媽媽我戀愛了,媽媽問了三個問題,頭一個就是“哪兒人?”
    大馬。
    “什麼大馬?”媽媽問。
    大馬就是馬來西亞啊。
    第二個問題:“她還在新加坡工作?”
    媽媽之前是知道Sally的,隻不過了解不深。因為與她沒關係。媽媽對沒關係的人,或者說與她從事的職業沒什麼直接關聯的人,一概都沒興趣去了解。
    我說,不是啊,她現在在澳門做生意。在珠海有公司。新近在上海也有一點業務,不過在上海是和人合夥的。
    “哦——”媽媽第二次發出一個悠長的“哦”,這聲調令人生疑。肝顫。
    媽媽接著就問了第三問題:“她多大了?”
    這個問題我料定要問,對於我卻是最棘手最難回答的。
    從上推斷,在新加坡做了那麼長時間生意,隨後又在珠海、上海拓展業務,Sally不可能像我這樣初出茅廬,滿打滿算二十浪蕩,這是常識。媽媽絕不是傻子,她極聰敏,即便傻,掐掐手指也能明白。
    對於這個問題,我早打定主意,給予模糊回答。雖然我知道這事搪塞不過去,早晚得知道,但在現階段,我以為還是含糊一點好。
    我說,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稍為比我大一點點吧。
    我這“一點點”是別有用心特別設計的。
    其實我知道Sally比我長7歲,實際上是整整大我七年零十個月,接近8歲。我為何要對媽媽打馬虎眼,以“稍為大一點點”搪塞,不如實作答?是否年齡問題同樣是我的心結?我覺得這事特別不好啟口,障礙特別大?我不知道。也許是。但我暫時不想去仔細考慮這事兒。
    我等待媽媽電話裏第三聲“哦”。但沒有。好長時間沒有。那會兒,我心裏就像等著樓頂上扔下第二隻靴子一樣格澀。
    媽媽最終也沒“哦”,沒準那會兒她就打定主意要來上海看我了。
    …………
    媽媽通報我要到上海來,我轉身就電話Sally。那時候她在澳門。
    Sally是在媽媽到的前一天抵達上海的,我想,她是為盡一個未來兒媳婦義務而來。盡管她也許並沒有想到,媽媽此行,就是由於她。
    Sally抵滬後,照例在位於城市西區的建國賓館住,同時也為媽媽預訂了房間。不在一個樓層。
    以往,Sally到我這兒,通常住“建國”,因為那兒離公司離我住的“公司屋”都近。
    她在上海期間,我也跟著住建國,直到送機。
    這回,辦入住手續,我和她一起。我提議要三個房間,Sally一笑了之。在跟前台經理訂房時,她依然隻要了兩個房。我在一邊不滿意的表情,她壓根沒在眼裏。
    在Sally心裏,她都不在乎暴露我們同居的事實,我一個男生怕什麼?
    往深一步想,沒準這才是Sally的高明之處。她就是要告訴我媽媽,我們已然走到了哪一步——這是我的主觀猜想。
    說Sally企圖既成事實也好,說是“逼宮”也好,說她是觀念開放沒所謂也好,總之,就是這麼回事兒。而事實也是,我們單身男女,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好藏藏掖掖的?不做賊才不心虛。如果說對年齡差距她也曾有過考慮,那麼,照這麼看,顯然Sally已經找到了解決這一難題的辦法。
    到底比我大,比我成熟,辦事也比我老到許多。不得不承認。
    為接待媽媽,Sally竭盡所能。媽媽很多年沒來過上海,到的那天途徑靜安寺,見那裏完全變樣了,就說抽空要去那裏看一看,Sally立馬著手安排,把拜謁靜安寺的事定下來,還問我:“你母親信佛教啊?”我說,怎麼會呢,她在英國待了那麼些年,說她信基督我還信……反正沒聽過她跟釋迦摩尼有什麼關係。
    後來我一想,媽見現代化樓宇間突然就冒出一和尚廟來,一準是這種中西文化共處共榮的奇特景觀,激發了她的專業興趣。
    可Sally不懂媽媽的“比較學”,在Sally的知識結構裏完全沒這一塊。這也是我和Sally經常說不到一起的原因之一。我也懶得跟她解釋什麼是“東西方文學比較”,跟她說我媽媽大半輩子就研究這,鬧不好還以為我媽腦子進水,我們家一輩子就沒幹過實打實真金白銀的正經買賣。
    說實話,去靜安寺那天我心裏還挺糾結的,就擔心我“生命兩個最重要的女人”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文化碰撞”。
    媽媽在寺內看得認真,其實什麼也沒幹,沒叩頭,沒捐錢,就是禮節性地上了三炷香,那也是我買了,點上,交到她手裏。媽媽從我手裏接過柱香,說:“那叫請,不興叫買。”就像母親教化啥也不懂的小孩,並不是出於對佛的虔誠景仰。
    Sally倒是挺虔誠,衝著那尊鎮寺之寶觀音玉像又叩又拜,還不住地往“功德箱”裏投錢,見一個投一個。
    我暗暗問Sally,跟菩薩許願要什麼了?
    Sally給了我一眼:“沒你這麼勢利的。”
    看Sally朝拜佛祖一套套挺有章法,突然就想起,她大馬的家族倒真是信佛的,於是心裏一凜,暗自祈禱:千萬別跟觀音娘娘要個Baby什麼!要不我就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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