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邢吃完卷餅，坐在餐桌旁邊發怔。
    “吃飽了？”蘇及問他。
    “飽了，”蘇邢靠在座椅後背上，“我不想打遊戲了。”
    蘇及轉頭看他。
    “我想出去玩。你跟我一起去吧。”
    蘇及還沒有吃完，他咽下嘴裏的飯食，抬眼問蘇邢：“想去哪？”
    蘇邢沒有真的想去的地方，他不過是單純地想離開家裏，躲過錢夏蘭回家時的暴風驟雨。
    “你帶我去哪，我就去哪。”
    最後一口卷餅被咽下，蘇及抬起半邊臉，略帶戲謔地說：“去市圖書館？”
    “不去，”蘇邢否定得很及時，“能不能去個陽間一點的地方。”
    蘇及去廚房裏刷碗，水流衝掉指間的油膩。他擦掉手上的水珠，對蘇邢說：“穿件厚外套。”
    “去哪？”蘇邢趴在廚房門上問道。
    “去龍湖公園逛逛。”
    龍湖，顧名思義，是一條蜿蜒如龍的長湖，兩三年前市政府決定打造城鎮品牌特色，因此而開發的標杆型公園。但不知道為什麼建築工程就一直拖拉鬆懈，兩年過去了，這裏還是清冷如煙，就連不知何時搬運來的建築設備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鐵鏽。
    蘇及推著自行車，蘇邢走在他身邊，兩人沉默地沿著扭曲的龍湖河岸慢慢前行。
    冬天的龍湖像是被父母拋棄的嬰兒，就連嗚嗚的啜泣都淹沒在蕭瑟的冷風裏。放眼望去沒有幾絲綠意，清一色的幹枯墨棕，和焦黃色的雜亂草地。
    蘇邢跳起來折斷一截樹枝，哢嚓一聲從中折斷，一手一根拿著把玩。
    “這大過年的一點年味都沒有，”蘇邢用樹幹指向不遠處的一塊空地，“這地方要是用來擺攤賣吃的，多熱鬧。還有那個橋，都長青苔了，看來基本上沒人搭理它。”
    蘇及點點頭：“嗯，這地方沒怎麼有人來。”
    “湖麵都結冰了。”蘇邢跑到橋邊，探頭朝下看。
    蘇及把自行車停在路邊，跟著蘇邢一起朝髒亂的橋上走去。
    冷風從前領灌進羽絨服裏，蘇邢縮了縮脖子，轉身靠在橋邊的護欄上：“我覺得這地方實在沒啥看頭，太荒了。”
    蘇及沒說話，算是無聲的讚同。
    環顧四周一圈，把敗落之景盡收眼底，蘇邢突然間就想給他哥秀一波自己的文采。他腳尖有節奏地輕輕點擊著地麵，慢悠悠地自語道：“哥你看這裏啊，鋪滿灰塵的冰凍湖麵，和奄奄一息的草葉，不生不滅的枯黃樹幹，和未語先涕的慘烈。”
    “文筆不錯。”蘇及看著蘇邢說道。
    蘇邢嘿嘿笑起來，麵前呼出一大團白色霧氣，模糊了雙眼的視線。
    慢慢走到橋麵上，蘇及朝向蘇邢的方向，淡淡地說：“荒是挺荒的，但沒別人來，倒也清淨。”
    “嗯。我到現在還沒看出來這湖哪裏像龍，誰知道是不是他們瞎編的。哎哥，咱們到前麵看看吧。”
    “好。”蘇及點點頭。
    蘇及折回去推起自己的自行車，尖銳的吱嘎聲刺破湖麵的沉寂，穿蕩在如死一般的寧靜裏。蘇邢時不時會笑兩聲，清脆的笑音是夏季的陽光，與周圍有說不出來的違和與突兀。但蘇邢絲毫沒覺得哪裏奇怪，他隻是習慣性地享受當下，快樂便好，哪怕下一刻就是噩耗。
    蘇邢和他哥去龍湖的同一時間，錢夏蘭拿到了蘇邢他們班的成績單。
    錢夏蘭是有心理準備的，兒子沒使上勁去學習，她都看在眼裏，再加上從小蘇邢的成績就不突出，她來開家長會蘇邢的態度也很抗拒，所以錢夏蘭大抵能夠推斷出蘇邢的水平。
    但當她從成績單上找到蘇邢的時候，內心還是不免涼了一截。一大截。
    她隻是知道蘇邢成績爛，但沒想到能爛成這樣。
    心情一瞬間被關押進了冰窖。
    前天給蘇邢開家長會，她還是位屬於優秀家長代表，而當下，鬥轉星移般天旋地轉，那時的光輝一落千丈，隻剩胸腔裏嗚咽似的悲鳴。
    “哎，這位家長，老師說要收致家長的一封信了，快簽一下字。”
    錢夏蘭從不可名狀的情緒裏回過神來，呐呐地看著跟她說話的另一位女家長：“致家長的一封信？什麼致家長的一封信？”
    “那個，就是你右手底下那張紅紙。”
    “哦，好的。”錢夏蘭翻過來那張紅紙，大體掃了一眼，看到了類似“道路交通法規”“飲食衛生安全”“防溺水”“加強心理健康教育”等字眼，就沒再細讀，草草簽上字，放在了書桌的右上角。
    剛才那個女家長已經讀完了致家長的一封信，發現身邊這位家長也簽完了字，便笑著寒暄起來：“孩子考得怎麼樣？”
    錢夏蘭心裏突然一澀，紅著臉尷尬笑了笑：“不太好。”
    而反觀這位女家長滿麵春風，姿態和她去給蘇及開家長會神之相似，錢夏蘭用手指頭想想也知道她孩子定是考得厲害。
    因為開家長會的時候位置都是隨意做的，都不知道身邊這位家長的尊位是大神還是學灰。所以錢夏蘭試探著問身邊這位女家長：“你是哪個孩子的家長？”
    “我是葛東深媽媽。”身邊的女家長笑意盈盈，語氣和緩，言語之間全是溫柔之意。
    錢夏蘭低頭去看手裏的成績單，才看到第五行，就找到了葛東深這個名字。
    切，才全校第七十四，蘇及可是二十中第十。
    葛東深媽媽看到錢夏蘭在看成績單，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孩子這回也沒考好，比期中下降了兩個名次。”
    錢夏蘭無語，嗬嗬笑了兩聲算作是禮貌回應。
    她低下頭，不想搭理身邊這個女人討人嘔吐的耀武揚威，更不想關心她兒子考了多少，退步了多少。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當她正低頭逃避的時候，卻突然間火光電石地捕捉到了一句話。她木然地抬起頭，注視著身邊的女人——“期中也排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