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及看垃圾筐裏垃圾有些擁擠了，係好塑料袋口，換了一張空的垃圾袋。
    “我開心什麼。”蘇及的聲音很寡淡，無波無瀾。
    “誰知道你開心什麼。”蘇邢瞪著眼瞥了蘇及一下，然後起身走出蘇及的臥室，來到客廳裏看電視。
    看了一會著實無趣，還不如看小說。蘇邢關上電視，躲到自己房間裏看書去了。
    從小蘇邢就這樣，耍完脾氣就跑路，蘇及也習慣了，蘇邢出去之後他就關上了房門。耳根清淨。
    錢夏蘭去給蘇邢開家長會，無疑將會是一個裏程式的轉變，蘇及可以預見，但他深知無法避免。
    開家長會的日子如期而至，一早錢夏蘭就把蘇邢給喊起來了，問他開家長會需要帶什麼去。
    “你不是剛給我哥開完沒兩天嗎，帶什麼去還不知道。”蘇邢睡意未消，整個人都有點戾氣。
    錢夏蘭笑著說：“第一次給你開啊。”
    “哦，”蘇邢耷拉著頭：“那你帶好準備心理就行。”
    “沒事，”錢夏蘭伸手拍了拍蘇邢的腦袋，“一次沒發揮好不要緊，媽又不怪你，下次好好考肯定沒問題。”
    蘇邢就聽不慣這些，躲開錢夏蘭的手，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你今天在家老實呆著，想玩就玩會電腦，餓了就讓你哥給弄點吃的。”
    蘇邢沒接話。
    “聽到了沒？”
    “我沒聾。”
    蘇及恰巧從房間出來，聽到蘇邢像農民起義一樣嘶吼的三個字，便朝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
    “好好說話。”錢夏蘭帶著怨氣責備蘇邢，但細聽這責備裏麵還有些許脈絡溫情。
    蘇邢對著鏡子翻了個白眼。
    錢夏蘭收拾好就出發了，蘇邢沒注意到她連早飯都沒吃，滿門心思都在構想等她回來是怎樣一副嘴臉。
    蘇及問他早上想吃什麼，蘇邢說不想吃，然後就鑽到主臥裏玩電腦了。
    沒一會蘇及給他送來一張卷餅，蘇邢打遊戲正熱血沸騰，看都沒看就說道：“我一會打完這局出去吃。”
    “我等你一起。”蘇及說。
    蘇邢手指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擊，眼睛緊緊追隨著屏幕上的畫麵，沒注意他哥後一句話。
    臥室傳出來誇張的打殺特效音，蘇及聽著覺得好吵，把卷餅放在餐桌上，又過去提醒了蘇邢一聲：“打完這局出來吃飯。”
    “哦哦。”蘇邢敷衍地應了兩聲。
    在餐桌邊等蘇邢出來的時間，蘇及把陽台上曬幹的衣服都收了進來，他一般閑不下來，就算沒事情也會找點事情做，不喜發呆，不喜閑散。
    收衣服的時候，蘇及不自覺地回想起元旦那日在孟城，姥爺同他散步時說的一番話。
    他知道姥爺年輕的時候很厲害，是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在一方落魄的小城鎮裏，打下傲氣脊柱，爭得四方明威。而且，蘇及還知道，他姥爺是個黨員。
    據說村子裏的破瓦廠，以前就是錢老爺開的，後來大雨澆灌浸濕的半數瓦坯，瓦廠因此敗落，勉強撐了三五年，最後實在周轉不開，就漸漸成了無人光顧的不毛之地。
    那天晚上，錢老爺第一次主動和蘇及提起那一段歲月。他倆走在田間幹土道上，周圍是真空般的安謐，蘇及聽到錢老爺帶著遺憾的聲音：“那個晚上，大雨是說下就下，我還在值班室睡覺，聽到窗外那聲音，立馬就醒了。我念著廠裏的瓦坯啊，剛鑄好的都還等著燒，淋了雨就全爛了，這可是全村人的心血呐，讓我守著，我就得給守好了。”
    蘇及微微低頭，可以看到姥爺眼睛裏麵閃爍的星光。
    他安靜地聽著，眼前浮現出暴雨傾盆，姥爺衝出室外的景象。
    “雨太大了，我這邊剛用塑料布蓋住瓦坯，風又把那邊給吹起來，一晚上，七個小時，我一直在雨裏護瓦坯，可護不住啊，眼睜睜地看著外圈的瓦坯泡在水裏，都泡散了，水流出來都成了泥巴……”
    錢老爺又想起那崩潰的夜晚，不自覺地麵朝著破瓦廠的方向，恍如隔世般地歎了口氣。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我就不行了，你姥姥說我當時就一下子栽倒的，回去歇了將近兩天，才醒過來。醒過來我抓著人就問啊，瓦怎麼樣了，保下來多少，結果他們都不告訴我，我當時就推開他們跑到廠裏，結果一看，能用的瓦就剩了一半不到……”
    蘇及能聽到他姥爺心痛的聲音，也感到了自己敬仰的情緒。
    “可是多虧了姥爺，剩下的瓦才保下來。”蘇及說。
    “不是多虧了我，”錢老爺眼中有星辰翻湧，“人在什麼地方就要做什麼事，職責再渺小，隻要該做的做到了，就足夠遠大。”
    鄉下的夜晚是空曠無垠的，頭頂的深淵內嵌著寥寥幾顆星，渺小又不起眼，四散在夜幕裏。可換個角度想，這些星星在距自己千裏之外的太空中，在人類所無法企及的遠方，它也在恪守著照亮四方的職責，它閃耀如珠，它碩大無比。
    蘇及覺得姥爺就是像星星一樣的英雄。是個自己發光的普通人，而不是被誰照亮的人。
    是個他想要成為的那樣的人。
    蘇及一邊回憶，一邊疊衣服。最後一件疊好後，蘇及把衣服放進蘇邢的衣櫃。他從房間裏走出來，正麵逢上了從主臥裏打完遊戲出來吃飯的蘇邢。
    “吃飯啊哥，”蘇邢轉了轉僵硬的脖頸，從蘇及麵前悠閑地漫步而過：“我剛才那一局放血太快了，王洺這個操蛋的，一個大招就給我放了一半。”
    蘇邢走到餐桌旁邊坐下，手也不洗就抓起來卷餅咬了一口：“不過王洺那個大招是買的，別說，花了錢的就是厲害。”
    蘇及聽不懂蘇邢這些話，卻在茫然之餘聽出了一絲悵然。
    這種悵然不太好形容，但大抵就像是——夢想是顆璀璨明星，眼前卻是隕落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