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愕地看向他，手上傳來的鈍痛感提醒著我剛才發生的不是我的幻覺。
    葉陵渾身散發著冰冷的氣息，長長的發絲無風自動，飄揚在腦後，宛如一尊魔神，眸中昔日的剔透不再，紅芒隱隱。
    他從未對我如此粗魯過，現在的他，真的好反常。
    一股強烈的不安如毒蛇烈焰般升騰，梗在心頭。
    他——
    “你做什麼？！”君若白豎起了眉，眼中冰寒。
    “……”恍然清醒過來般的葉陵一臉的不敢置信的樣子，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
    他懊悔至極地閉上眼，竟流露出悲傷絕望的氣息。
    “你……沒事吧？”他對上我的視線，眸中是說不盡的自責。
    我怔怔地瞧著他的模樣，咬唇道：“沒事。”
    他垂眸，黯然轉身道：“沒事就好。我先回房了。”
    “陵——”我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君若白製止了。
    眼看他蕭瑟淒涼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終於消失在樓梯的盡頭，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師兄，我好害怕。”我喃喃著，淚水奪眶而出。
    鮮血飛濺的那一夜又在我眼前重現，青冥劍光糾纏著我的視線，逃不開。
    陵，你是不是，快要成魔了？
    開始變得失控，逐漸地忘記本心，逐漸地忘記自己，逐漸地……忘記我。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自私地要求你時時刻刻記著我念著我，我知道隻會一昧逃開你的我，不配。
    但是我希望至少，你能把我存放在心裏一個很小很小的角落就好。
    或許我不懂你的悲傷，或許我也無法像你在六年前帶我出夢魘一樣地領你走出你的心結，但如果你能在偶爾想起我的時候，想起我們平靜美好的六年，想起你心中的一抹溫情，如果這一切能讓你再度展顏一笑，就好了。
    你溫柔如水的笑容，不應該被冰冷所代替。
    陵，你知道嗎？見慣你總沾染著憂傷陰影的笑容，我多麼想，看你真正地，神采飛揚地笑一次。
    如果你會，我想，那一定，一定是個最美的笑容。
    “有沒有辦法可以讓修煉《斷魂經》的人不墜魔道？”我抱著一絲希望詢問君若白。
    他沉默。
    霎時我的心涼了半截。
    真的，沒辦法了麼？
    “我不相信，我絕對不會放棄的，”我哽咽著堅定道，“我不會放棄的！”
    在將一切可能的辦法試過之前，我段茗湘是不會死心的！
    陵，這一次，換我來救你好不好？
    我不成魔，你也……絕對不要成魔。
    然後，像你說的一樣，我們，永遠在一起。
    永不離。
    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再加上葉陵的缺席，我也無心吃飯了。在君若白的勸說下，勉強塞了點東西下肚。此時再精致可口的飯菜吃起來也是味同嚼蠟，想起來反倒是不如中午在馬車上吃的糕點了。
    “我吃完了。”放下筷子，我準備回房去。不是不想去看看葉陵怎麼樣了，但是現在的他想必心中比我還要亂吧。可以的話，還是多點時間讓我們兩個都靜一靜，我也好想想有什麼辦法能將陵拉出魔道。
    君若白皺眉道：“再多吃一點吧，你幾乎都沒吃什麼。”
    我搖搖頭，現在哪有吃飯的心情啊？
    “唉，”他突然攬住我沒頭沒腦道，“我討厭他，真的很討厭很討厭他。”
    被他抱住的我呆了呆，不等我掙開他，那純如美酒的聲音又道：“因為，他讓我最心愛的小湘兒哭了。”
    “讓你傷心痛苦的人，我會厭惡到想讓他徹底消失。”
    “不過我不會動他，因為如果傷了他，你會更痛苦吧。”魅惑的聲線中夾雜上了苦澀。
    我輕輕一顫：“師兄，你……”隨著他的話語，我記憶中的某些零碎片段慢慢浮現。
    “好了，”他放開我，臉上是我熟悉的燦若朝陽的笑容，“一路顛簸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我默默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君若白一眼，終是轉過身離開了。
    背對他的我沒有發現，一絲精芒從他的眼中閃過。
    寒意無雙。
    要回我的房間，一定會先經過葉陵的房門口。佇在他門前，凝視著在搖曳燭火下映在門上的剪影，打定主意不去打擾他的我腳像生了根似的，再也挪不開步。
    陵，你在做什麼呢？
    一聲歎息，我命令自己移開視線。
    我們都已不是小孩子了，隻要有充分的時間，總可以收拾好自己情緒的。
    但願明天的陵能恢複正常吧。
    縱使知道最近的陵越來越異常，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還是這樣想著，閉上眼回了房。
    關上門，我心亂如麻地趴在桌上。
    陵的事實在令人煩心，隨時會成魔的可能性令我憂心如焚。我不由地開始怨恨帶出《斷魂經》的自己，為什麼要練呢？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即使武功會差一點，報仇會難一點，我也絕對不會去練的。我不練，陵也就不會練了。為什麼偏偏，偏偏害了那個總是溫柔笑著，讓我心疼的男子呢？我這個罪魁禍首卻安然無恙，上天，你何其不公啊！
    還有——
    不經意的，君若白的話語在我耳邊回蕩。
    師兄，你還記得那句戲言嗎？我迷離起來，恍惚看見了記憶中的一幕——
    “師兄，說話算話哦！以後湘兒討厭的人你都要討厭！傷害湘兒的人，你更要很討厭很討厭！”六歲的小女孩揮著粉粉的小拳頭，很“惡霸”地瞪著比她大四歲，還高出她兩個頭的小男孩。
    “好好，小湘兒說什麼就是什麼，”小男孩苦笑著撓撓頭，舉手立誓道，“以後小湘兒討厭的人我都會討厭！傷害小湘兒的人，我會更討厭！好不好？”
    “不是‘更討厭’啦！是要很討厭很討厭啦！”小女孩糾正道。
    “不一個意思麼？”
    “不一樣不一樣的嘛！”
    眼見小女孩黑溜溜的大眼睛中已經泛出了一層淚光，明知她在耍賴的小男孩還是認命地投降哄道：“不哭不哭，小湘兒說的對，是很討厭很討厭，很討厭很討厭喔！傷害小湘兒的人，我會很討厭很討厭他的！”
    “真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著小男孩，大有你敢說不我就真哭給你看的架勢。
    “真的真的，”小男孩點頭如搗蒜，就怕小女孩不信，“我絕對會很～討厭很～討厭他哦，幹脆師兄幫你出氣讓他消失好了！”嗯，加上一句效果會比較好！小男孩自得地想。
    “師兄你對湘兒真好啊……”小女孩得逞地一笑，眼中哪還有半點淚光？
    “既然師兄你都這麼說了——”她不懷好意地指指不遠處的假山邊正猛對自己做鬼臉的華服男孩，“你這就去讓三哥消失一次吧！”誰叫三哥老是欺負自己，打擊自己幼小的心靈？哼哼，有好戲看了……
    “啊？！”小男孩自得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臉上。
    我撲哧一笑。
    一回想起當年君若白那糾結發黑的小臉還是想笑啊！
    雖然他最後沒有把三哥好好揍一頓給我出氣，我故意板著臉對他進行了長達一個月的“視而不見”以示不滿，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對我好的。要不是有他，我不知會被爹打多少板子呢。
    沒想到七年已過，他竟還記得兒時的戲言。
    我的師兄啊，你要我怎麼辦呢？
    我已欠了陵這麼多，我不想再欠你的了，我，還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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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高懸，上元剛過的月雖已不再渾圓如盤，卻依舊明亮皎潔。
    月華如水。
    隻是，照不進西濱城郊那一片漆黑的樹林。
    這裏太陰森，平時，或者該說一直，這裏都是無人問津的。
    而此時的林中，正有人交談著。
    “難怪看著眼熟卻說不上來……傳令下去，去查查他和靖平王有什麼關係。”
    “是，屬下領命。”
    “這次不要再像上次一樣一無所獲了，”黑暗中的聲音冰寒入骨，如同最陰狠嗜血的毒蛇，“不然，越影組該考慮換個頭領了。”
    “屬下一定全力追查，請主子放心。”
    “嗬嗬，靖平王啊……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