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陵伸手攬住我的腰，將我帶下樹。
    “魏群衳燒了玉暖閣，現在他們連翠泠峰都要燒掉，不行……不行，”看著一輪輪火箭疾速射來，我急忙抓住葉陵的手臂，“不行的！葉陵，我們快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我已經沒有家了，不能再沒有翠泠峰了！”
    “傻丫頭，我們兩個對上幾千人能怎麼樣？乘火勢尚未蔓延，走吧。”葉陵歎息道。
    “不要！你都沒有試過怎麼知道，我不走！”
    “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我去救火，我去殺了他們！”我轉身向山下跑去。
    葉陵身形一動攔在我麵前：“段茗湘！你清醒一點！你一個人可以殺多少人，可以救多大的火？！哪怕合你我二人之力，又能殺多少人，救多大的火？！”
    “我——”
    喉頭幹澀，鼻子有些酸酸的，視線開始模糊。
    “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淚水霎那間奪眶而出，我哭喊道，“陵，我不甘心啊！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什麼都救不了，什麼都不能做！我不甘心啊！六年前，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玉暖閣化為廢墟，從此家破人亡!六年後的現在，我依舊隻能眼睜睜看著翠泠峰陷入火海……”痛恨自己的無力，痛恨自己的渺小。別說守護家園，連守護家園廢墟，守護故土也做不到的自己，我好恨。
    “茗湘，”葉陵緊緊抱住我，任我的淚水打濕他的衣襟。他輕輕撫著我的長發，低語道：“隻要活著，總有你能做的事情，這幾年若不是你還活著，又有誰會時時記得玉暖閣，記得你爹娘？隻要你活著，玉暖閣就不算滅，雲川段門就不算絕。你是玉暖閣存在過的最好證明，這般重要的你又怎能如此否定自己？你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啊。”
    “來，帶上嵐鳳，我們收拾一下，”葉陵輕輕拭去我的淚水，望了望山腰升起的滾滾濃煙，“火勢開始大了。”
    我透過淚水望去，那滾滾濃煙徐徐而上，似乎要居高臨下第嘲笑我的渺小。葉陵握住我的手道：“走吧。”
    我沉默地抱起嵐鳳，跟著葉陵走進小屋。很快我們就打點好一些細軟，帶上《斷魂經》和緋雲珠，施展輕功從火勢尚未涉及的地方向山下掠去。風聲呼嘯過耳，我邊往山下跑邊忍不住回頭向小屋望去，我和葉陵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今天，也將消失在火海中。黑暗中，葉陵握住我的手。眼眶又有些濕意，我狠下心不再去看小屋，使足十分功力向前狂奔。
    雖然前方火光隱隱，又有敵人當道，但憑著我們的武功還是順利地離開了紫嶺的範圍，並且沒有驚動任何人。
    比六年前更為巨大的火勢席卷了翠泠峰，映紅了半邊天。
    我遠遠地看著翠泠峰和它周圍的一切被大火完全吞噬。
    今夜，天上瑤池仙境，地上煉獄火海。
    “陵，今晚月色真的很美。”
    葉陵沒有說話，隻是更握緊了我的手。
    我朝他淡淡一笑：“以前我找不著家，現在，我連回家的路也找不著了。”
    “茗湘，不要這樣，”葉陵將我攬入懷中，淺褐的眸中滿是心疼，他輕輕撫著我的長發，喃喃道，“不要這樣，想哭就哭出來吧……”
    “陵，我真的找不著了，回家的路也沒了，我該怎麼辦？”我依舊淡淡笑著。
    “怎麼會沒有？玉暖閣不一直在你心裏嗎？想家的時候閉上眼睛，翠泠峰的景色就會在你眼前，”葉陵溫柔的聲音如流泉般湧入心間，“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是你的親人啊，隻要我們在一起，無論在哪裏都可以是家。”
    “今後你想報仇也好，你想隱居也好，我都會陪著你，和這六年一樣地陪著你。隻要我們都在，我們就都是有家的人。”
    眼前又開始模糊了。我微微抬頭道：“……真的？”
    “真的。”琥珀色的眸子映著堅定，“我葉陵在此立誓，隻要我們都在，我們就都是有家的人；隻要我們在一起，無論哪裏都可以是家。”
    ****************************************************************
    玢泉城，千麟國南方有名的大城。
    橫貫南北的汨江在玢泉城旁延伸出了一條分支——衡陽河。水運的便利，商貿的往來，農作物的盛產給玢泉城帶來了巨大的利潤。南方的柔情造就了一批批文人才子，多情劍客，為玢泉城在富庶之外更添幾分墨色溫柔。
    玢泉城有三絕：酒絕，織絕，色絕。
    這三絕分別指的是醉莊的酒，綃霞坊的絲織綢緞和碧落樓的美人。
    碧落樓位於衡陽河畔，是玢泉城最大最好的青樓，能成為碧落樓花魁的無不是色藝雙絕的女子。就是花魁之外的女子也必是出挑的美人，常有人散盡千金隻為求碧落樓美人一笑。
    此時，碧落樓中香風嫋嫋，一陣清脆如金戈的琵琶聲從三樓一間幽靜的房中傳出。
    “雲湘妹妹，你準備好了沒？”一雲鬢高聳的女子推門而入，姣好的麵容上滿是笑意。
    “好了，煙姐姐。”我放下琵琶，頷首應道。
    自翠泠峰被燒之後我和葉陵一同下山。雖然翠泠峰地處偏僻，可那麼大的火勢是無法掩蓋的。一路上總有三三兩兩的人談論著這場燒了四天的大火，各種猜測都有卻沒有什麼確切的說法。
    聽著各種猜測，我想了很多。
    原本的我隻想在自己剩下的生命裏，守著玉暖閣，守著自己曾經的夢，可現在連翠泠峰都被毀掉了，我還能做什麼呢？比六年前更深的迷茫與不甘揪扯著我。
    報仇，我想報仇。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是現在的我能夠做的。
    聽了我的決定，葉陵沒說什麼，直接帶著我往最近的大城——玢泉城走去。
    打探消息是報仇的基礎，知己知彼才能成功。
    或許是我段門先祖有靈，雖未來得及打探到放火燒山的是什麼人，我卻在城中看到了一個人。六年過去了，他的容貌沒什麼改變，隻是體態更發福了些，我清楚地記得，他是當初隨魏群衳來的人中的一個。
    經過一番隱秘的打探，原來那人叫孫茂疆，六年前來到玢泉城當了城守。我不屑地一哼，多半是靠從玉暖閣中搜刮來的金銀財寶賄賂才坐上這個位置的吧。
    照我的意思，直接去城守府逼問他魏群衳等人的消息再將他滅口就得了，但葉陵否決了我的想法：“先不說有沒有把握不驚動府中人，問不問得出消息，若孫茂疆在城守府被殺，肯定會有人注意這件事。我們再按著他提供的消息殺的全是當年去過玉暖閣的人，必定打草驚蛇。”
    “也是，他們有了防範就難辦了。”
    “不錯，而且你也有暴露的危險，”葉陵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想到當時那雙淺褐的眸看著我的樣子，我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感覺，麵上一紅。
    所幸的是本來還在苦思冥想的我打聽到，孫茂疆是碧落樓的常客。那麼隻要我混進碧落樓，見機行事，讓他在青樓這種是非之地喪命，就不會太引人注意了。畢竟在這龍蛇混雜的地方發生什麼都是有可能的。
    於是我精心妝扮了一番，成功混進碧落樓當了樂伎。
    現在的我，是碧落樓的雲湘。
    “雲湘妹妹，你可是想著什麼好事了？”雲煙嬉笑著，指指我泛紅的雙頰，“莫非……是在想昨晚那位宋公子？雖然隔著簾子，但那宋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呢！”
    宋公子？我笑笑，心中想起葉陵風姿若仙的模樣，那故作風雅的宋某人又怎及他分毫？
    “不說這個了，蘭姨都等急了，”雲煙拉著左右看了看我，讚道，“妹妹眉心的美人痣真是好看。”
    我道：“姐姐過獎，隻是雲湘這顆可不是什麼美人痣，不過是顆朱砂痣罷了。”
    我生來眉心就有一狀若淚滴的朱砂痣，但為以防萬一，在出去見人時都會用同色的胭脂在痣旁細細繪些花紋。
    “這美人痣和朱砂痣又有何分別？”雲煙不解。
    我淺笑著轉移話題：“煙姐姐，蘭姨不等急了麼？還是快走吧。”
    “也對，看我糊塗的。”
    隨即我二人出了門，來到碧落樓最貴的夢旖軒。我收斂殺機，掃過站在門邊的孫茂疆，他正一個勁兒地叮囑老鴇蘭姨。
    今晚，孫茂疆要在碧落樓宴請貴客，想我苦等了大半月，終於等到了這個好機會。我小心地看了看四周，那所謂的貴客還沒到。一邊蘭姨的大嗓門信誓旦旦道：“孫大人您放心，我這幾個姑娘絕對是最好的！”
    我隨著雲煙抱著琵琶坐在珠簾後，不自覺地摸了摸藏在琴頭中的銀針，冷眼掃過孫茂疆暗想：明年的今天，說不定就是你的祭日。
    這時，門口出現了幾個人。
    一看到為首那人，孫茂疆忙諂媚的迎上去：“哈哈，三……君公子肯來，真是小人的榮幸啊！”
    我抬眼向那人看去，驀然驚訝地張大眼。
    細長的眉眼，黑水晶般的桃花眼流轉間滿是傲氣與不羈，長發隨意地一束搭在左肩，散落的發絲拂過他英挺的麵容，襯上那身淺藍絞銀絲的華服，整個人更顯卓爾不凡。
    不過這一切都不是我驚訝的原因，我不敢置信地掐緊了手中的琵琶，指節泛白。
    那人是……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