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雨閣樓上,紅燭昏羅帳  第7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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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學堂裏的功課結束了,學生都要回家,我亦不例外,整理好少的可憐的行李,我站在門口等接我的淩侍衛。
    這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國度,這一點在學校裏刻意被模糊了,但當我一走出教室門,就深刻的感覺到了。也更明白我這個身份的低微,雖是王子就連一個普通三品官員的兒子也不如。江競風沒有先走,他還留在位置上,看著書,但他的眼神遊離,估計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吧,他的臉上幾粒雀斑顏色淡了不少,眉眼越發的立體了,又是乍看上去竟有一股難以忽略的氣質,最近他和薑釋之與約莫是有些口角,他在等他道歉吧,其實戀人之間沒有多少仇可記的,他隻是在為自己的心軟找個理由罷了,哪怕是薑釋之走進來,一句話也不講,隻要低低的叫他一聲,他也是會原諒他的。
    薑釋之嘛,我站在門口早就看見他了,一身琉璃藍的掐絲五彩珠玉衫,青玉冠,朝雲靴,門口那棵栗子樹枝葉繁茂,大片陽光撲棱棱的碎在樹下,如同水麵的波光似的閃耀,模糊,陽光裏糅合了果實快要成熟的微甜氣味,他就站在光與影的深處,陽光的碎屑細密地吻在他臉上,整個人都不真實了。他手裏還牽著白馬的韁繩,他咬著唇,目光倔強又彷徨,我索性坐在門檻上,看著這有趣的一幕,卻不知一個頎長的身影來到了我身後:“在看什麼哪。”聲音裏隱約有了一點笑意,我警覺的跳起來,果然看見了那人的臉!我暗叫一聲不好,就想迅速逃離現場,心裏罵了聲:“冤家!”
    他一把逮住我,可憐我隻是長了一個13歲孩子的身體,那裏經得起他死拖?我咬牙切齒的瞪他一眼,正看到他也狠狠的瞪著我,我突然背這可笑的場麵氣樂了,看著他不滿的表情我也小小的內疚了一把,但隻持續了一秒鍾。
    他一字一頓的講:“你倒是快活啊!”
    我理了理被他拉亂的衣服,毫不臉紅的說:“那裏比得上你文華閣大學士風光啊,你年少得誌,家底殷實,嬌妻美娟,春風得意,可謂是富貴閑人哪!”
    “你這幫子文采怎麼在皇帝麵前給老子長長臉?虧我還是念在你我私交甚好的麵上極力在那幫老東西麵前吹下天大的牛,你倒好,寫了一首毫無韻律可言的詩?害我被笑掉了大牙。”他啐道,這小子一到私底下就毫無風度可言了,很難將這個髒話連天的少年與金科狀元聯係在一起,他也是從這個學校出去的,大概是官場的黑暗讓他倍感壓力吧。
    事情要回到昨天上午,他叫唯凝,是殿試狀元,風光無限,聽說他的文章行雲流水,似低湖幽蘭,讀之如高山流水,勝鬆生空穀,又極講究韻律美,所以對仗工整,一氣嗬成如龍遊淺沼,看似樸實無華卻字字珠璣,再加上此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談吐不凡,很容易讓別人有“一夜看盡長安花”的錯覺,但是即使有了位高權重的嶽父——傅雲生——一個同樣才華橫溢平步青雲的書生——作後盾,他還是在官場這個大染缸裏如履薄冰,就單單隻看當年那些嫉妒他嶽父的政客們,哪一個不盼望他出點錯,好扳倒傅家這棵大樹?所以他在文華閣的日子也不是很愜意的,但去年他親自請命到旱情嚴重的中州去幹欽差大臣這吃力不討好的活,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但是事實證明,小唯同誌還是很有毅力和智慧的的,他不僅平息了旱情造成的動亂,還預防了疫情造成的民亂,受到了皇帝的讚賞,金銀珠寶纏頭扛了好幾車,他也樂顛樂顛的,以為很快就要高升,但是事實再一次證明小唯同誌還是很傻很天真,因為半年後的的今天他還是文淵閣行走(就是文秘一類的工作),又一次他與文淵閣的那幫元老們鬥詩,雖說小唯同誌官鬥不行,但是文采還是有的,他三下五除二把那幫老頭子的老臉都剝下來了,可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他說:“區區鬥詩有何難,就連京師大學堂的一個小學童也能寫!”這下麻煩大了,那幫老頭那是吃素的呀!當即接口:“好那你將他帶來與我們鬥詩,若隻是吹牛,那就要在文華閣外罰掃一天,以示警戒!”唯凝心裏大呼不好,卻不好反悔,他一臉鬱悶的來到京師大學堂,一屁股坐在茶室裏,又要了一杯蜂蜜茉莉香片,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說來也巧,那天我滿了十三周歲,獲準進了茶室,錦之陪我慶祝一番,那天我正奇怪為何不見薑皓之,他們向來不分開的,錦之笑笑,說:“他呀,就是太自信,前幾天臨時通知劍術考試提前,學生無不奮力複習,隻有他還是悠哉遊哉的,還說我多管閑事,你看看,今天一發榜他就傻了,沒過啊!被司書監馮良木拉過去補考,又被向父皇打小報告,父皇要他好好反省,並罰作詩一首,現在呀,大概在屋裏尋思著怎麼胡謅應付那!”說完還做了個鬼臉,倒讓我吃驚不小,薑錦之是典型的嚴肅型人才,一絲不苟讓人信任的那種,極少開玩笑,再加上其母華貴妃在後宮的地位,更讓他成為繼太子之後最讓人敬畏的皇子。但他今天明顯心情放鬆,我一時也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竅還是別的,我張口就說:“那你也不幫幫他,不就是一首詩麼?”
    他不置可否,我好死不死的湊上去,說:“我這裏到有一首,你送去給皓之吧,就算還了他上次為我解圍的人情。”“好啊。”他漫不經心的回答,但眼底的一道精光背板了他,我立刻敏感的察覺到了陰謀的味道,這是擺明了等我這句話嘛!我隨口道:“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本是李煜的詞,我一向對這類傷春悲秋地詞不感興趣,無奈大學裏的教授卻對此情有獨鍾,每每遇見,必深情朗誦,往往“涕淚俱下”看得我們雞皮疙瘩掉一地,但從此對這個亡國之君的詞有了極深的印象,本來我不打算引人注意,更不屑盜版,但這次是為了幫人,反正也是兄弟,就算了吧,但是薑錦之那邊還沒有反應,就有一個不速之客一把拽過我:“好詞好詞!沒想到公子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的才學,我本文華閣大學士,閣中有幾位師友對詩詞頗有研究,若他們知道堂中有如此少年,定會‘欣喜萬分’,快快隨我前去吧!“天哪,這是誰呀,我沒見過他吧,但那人像麻袋一樣把我扛起,更可恨的是那個坐在一邊玩味的看著我們的薑錦之竟然穩如泰山,悠悠的說了一句:“我可把人交到你手上了,用完了記得還回來,皓之的事,就看你的了。”我大駭,我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看他毫不猶豫的樣子,心裏有一種深深的壓抑感,就像是多年哥哥一聲不響的離開我的那天早晨,我望著空蕩蕩的臥室,枕頭上洗發水淡淡的薄荷香,被拋棄的感覺像撕裂的痛楚,但我不能大哭,因為沒有人會關心我,愛我,他們不在乎,我又可以像誰傾訴!抓著他們溫暖的手臂,反反複複的說:“你知道嗎,他走了,他走了,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走了……”反反複複,反反複複。那種無處傾訴的哀傷,像是夏日裏冗長雜糅的蟬鳴,極端的狂躁,極端的寂靜,連時光都被抹殺在窒息的空氣裏。
    我曾經在他看皓之的眼神裏看見哥哥的模樣,我甚至以為他就是他,但是不是的,他疼愛的不是我薑尚廷,而是薑皓之,為了這,他以為不是傷害的利用,卻讓我難以言語的痛,我也終於醒了,他不可能是薑涼之,那麼善良溫暖的男子,他是不會為我——哪怕再愛我——利用朋友的信任,他說,愛你的我,是安靜的,像一個好人,永遠善良幹淨。
    我就這樣看著他,像一個陌生人,正真的路人甲,沒有恨意,隻有永遠的淡漠,他站在那裏,無聲無息,逆光而立,優美的身體呈現如同玫瑰色的風似的氣息,三年的成長讓他越發的挺拔修長,暴露在陰霾之外的下巴被歲月的刀刃割出深深地輪廓,沉默的時候緊抿著,有一股青春特有的憂鬱,你可以說他是水一樣的光澤,光一樣的溫度——就如我以前說的一樣,但,我拒絕說他美麗。
    接下來,那個叫做唯凝的男子就告訴我,讓我給他寫首詩,好讓他免於掃大街的厄運,他一臉期待的望著我,你看,在陽光下他眉眼秀氣細致,哀求時就顯得柔弱單純,黑眼睛常常泛著青色的光澤,如潭水清澈無涯,但是我卻不得不懷疑,他也是要利用我嗎?那種在常人看來無關緊要的玩笑?
    我不確定,就在我看到那些“可惡的老家夥”時,我更加的不悅,他們被物質浸淫的臉讓我格外的難受,就算司徒的爾虞我詐也無法讓我適應的殘酷,我說,“寫詩有何難?拿筆來!“再也不看他們的麵容,我細細的調墨,撲麵而來的墨香,液體濃稠精致的肌理讓我安靜。
    那一天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
    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
    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隻為
    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呀,
    不為修來世,
    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隻是,
    就在那一夜,
    我忘卻了所有,
    拋卻了信仰,
    舍棄了輪回,
    隻為,
    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
    舊日的光澤
    這是我最喜歡的詩人,卻不想正是這個六世班禪還是個詩人,一個多情的詩人,一個有正常人的情欲的詩人,倉央嘉措。我嘲弄的看了他們一眼,他們不屑道:“不成體統,這長長短短有何對仗可言?無知小兒。唯學士你也太過荒謬了,連個乳臭未幹的毛娃娃也吹成才高八鬥的少年郎!可笑啊!“唯凝臉上一陣青白,又急又氣的看了我一眼,我已毫無愧疚之意的看著他,不過看樣子他是要抓狂了,旁邊一位老者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掃帚,唯凝一副大江東去的的蒼涼狀,雄糾糾氣昂昂的開始了為期一天的門神之路,跟悲慘的是那日我們的皇帝陛下心血來潮去文華閣視察,正好看見了小唯同誌以標準的軍姿站在門口——還是很有氣質的——如果忽略手裏拿著的一把掃帚的話,聽說皇帝很有幽默感的拍了拍他的肩:”卿何須如此多禮?朕擔不起其如此大的排場。”看著唯凝哭笑不得的樣子,皇帝也氣樂了,但沒多問,就下了一道聖旨,叫一位宮廷畫師畫下了唯凝同誌這個滑稽的樣子,說是錦妃娘娘因懷有身孕而心氣不順,太醫開方說隻要幾味普通的藥,但需要娘娘大笑後疏通經脈方可服下,但娘娘全無胃口焉能大笑?無奈皇帝隻好“逃”到文華閣來找點人出出氣,才可消除心中愁悶,那隻剛一進門就看到這廝的傻樣,心上頓生一計,讓錦妃看看人人口中才華橫溢的少年郎還有這般狼狽樣,果不其然,錦妃開懷大笑,孩子也保住了,我們這位史上升遷方式最另類的狀元也博得了同事們的豔羨,無數人恭喜之餘還嘀咕:“早知道我也站在文華閣門口,乖乖,這樣也能升官!”
    但唯凝就憂喜參半了,因為無數人知道他不是因為才華,而是因為他還有讓產婦順產的療效!這可不得了!他的舊友都拿這揶揄打趣,他也將這一切怪在我頭上,我當讓是實實在在的敲了他一筆,畢竟,我在這最缺的就是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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