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雨閣樓上,紅燭昏羅帳  第4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9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第三章
    沒想到這裏還有貴族學校,當然不是私立的。
    凡三品以上官員和皇室宗親後代都可以在這裏就學,不過學費昂貴,但校內環境很好,唯一讓人意外的就是……這裏……這裏竟然還有類似酒吧的地方!當然也隻是類似,我們管它叫茶室。
    當初創立茶室使學生自己掏的錢,所以這是學校裏唯一學生說了算的地方,我們規定老師和校長不得入內,而且光明正大的將寫著這句話的牌子掛在門口,但也有例外,每當有新老師來校,我們都必須在這裏為他洗塵,完成老師和學生的第一次接觸。好笑吧,不可思議吧,當年茶室建造時朝中大臣和很多元老都不同意,覺得有違祖製,怕學生們在裏麵策劃什麼陰謀,但是大批年輕的學者和在校學生卻據理力爭,大概先帝也動容了吧,誰沒有年輕過呢?年輕人都有自己的小空間,下一道聖旨,就一個字:“準。”
    於是這成為這所貴族學校的裏程碑,學生們民主選舉設計方案和室內裝飾風格,或從家裏搬來自己最喜歡的物件義賣,籌集資金,最後送到朝廷審批,動工時半年後的事,可見挑戰那幫封建者的神經是多麼不容易,更有趣的是當今聖上也是總策劃者之一,當年他還是個王子,所以又為這個茶室增添了一段傳奇色彩。
    現在這裏大多是好友小聚高談闊論的好地方,可憐這校內不收女學生,否則這定是約會的佳處,這是我的一次來學校,還是薑錦之和薑皓之帶我來的,我們坐在一張類似於茶幾的地方,因為茶室是沒有正經桌椅的,大家隨意,還有茶室特有的飲料—是學生“發明”的—低糖、含酒精的混合飲料,茶不像茶,酒不像酒,但錦之告訴我們很多人離校多年都還惦記著著茶室,對這裏念念不忘,說這裏的——清茶——他們這樣叫——賽過瓊漿玉液龍井雀舌,但我看不見得,我在司徒十年,什麼名貴的茶酒沒嚐過,哪一樣不是香醇柔滑賽絲綢,但是這裏,這裏的一切,他們懷念,都不是為了清茶本身,甚至不是茶室本身,他們是懷念這裏自由的空氣和少年肆無忌憚的青春。
    錦之是一個很早熟的男孩,不對,在古代他這個歲數也可以成家了,他告訴我:“這裏住這一代人,是一代人。”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和他的臉不符合的滄桑,不應該用這兩個字的,但是他確實是滄桑,“在京師大學堂(不是曆史上有名的那一個,作者胡謅,但隻有這個才有它的氣魄,別介意)是所有貴族學生最幹淨最優美的年華,所有最持久的友情最純粹的遇見,都是在這裏完成的,這裏的感情是真正為了感情而生的,沒有權力沒有陰謀,就是因為這,前朝諸公才對學堂格外寬容,這也是他們作為過來人的無奈吧。”
    他的側臉浸沒在濃稠柔和的陰影裏,顯得詭異和溫柔,空氣中每一個微粒都在金色的陽光的沉浮,皓之怔怔的看著他,握住他的手,說:“哥。”
    那一刹那,時光倒轉,年輪錯位,我仿佛看見那個溫暖的少年又出現在我麵前,他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為了逗我開心,就故意把上麵一個扣子扣到下一個,然後傻呼呼的問我:“你看,你再哭誰來照顧哥呢?我這麼傻,連扣子也扣反了。”當時我媽因為家裏的錢被爸爸喝酒喝完了,欠了一大筆債,隻好到國外做保姆,她也曾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為了我爸爸才與家裏斷絕關係的,靠著流利的外語她找的了工作,收入也不錯,每年都寄回來好些,但都被爸爸揮霍完了,我和哥哥就老餓肚子,但就這樣我還是滿足的,可有一天,我媽從巴黎寄來的信上說她要結婚了,對象是一個商人,也是,她是大家閨秀,舉止再怎麼看也和村婦不同,一口圓滑的咬詞,曼妙的身段,是沒必要吊死在我爸這一課歪脖子樹上,她也有夢想的,她想成為一位香水調和師,家裏還有她早年買的很多專業書,她太累了。
    但我和哥哥也就成了村上有名的沒娘的孩子,村子裏人的詭異目光像刀子一樣刮在我們身上,後來我知道那感覺叫做,恥辱。
    所以我哭了,那一晚我哥抱著我,緊緊地,緊緊地,在月光下臉像小王子一樣,我平靜的睡著了,卻感到一大顆眼淚落在我脖子裏,滾燙滾燙,如同岩漿,我才知道原來一直照顧我的你也還是個孩子,會害怕,會哭。我模模糊糊地想:是啊,小王子永遠隻能住在外星上,即使來了地球要離開。
    那我就跑到外星上去找你。這樣想著,日子也不難挨了。
    “你怎麼啦?尙廷,尙廷?”一隻手在我眼前晃,我回了神,趕緊說:“沒事沒事。”
    一看才知道薑錦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錦之呢?”
    “她被華貴妃召回去了,說是父皇找他問功課。”
    “歐,那你呢?”
    “我還小呢,馬上人來多了,我們避避吧。”他望了望三周,說。
    果然有好事者朝這裏張望,目光裏有好奇、不解、不屑、輕蔑和同情。這一切早已不能想當初一般叫我難堪,司徒裏的曆練倒是讓我冷靜許多。學會觀察別人的意圖,這裏的人雖多對我不友好,但都是些富家子弟的清高孤傲,沒有什麼惡意,我亦懶得再者受人白眼,拉著皓之的胳膊說:“恩。“
    “剛是有錦之哥哥在,他年紀滿了,又是華貴妃的兒子,人緣好,我們才可以進來轉轉,就是平時我也……“他大概覺得這個做哥哥的太沒麵子,臉都紅了,我趕緊說,“我也不大愛呆在這,我們去咱的學室看看吧。”他如得大赦一樣一躍而起,反手扯過我的袖子,邊跑邊說:“咱的學室最漂亮,今兒個錦之哥哥告訴我那裏梨花開了,對了。我們又有一位新夫子了,都說他是新科狀元,我們今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就像對上一個夫子一樣,你就瞧好吧……”隻要能轉移話題他是啥都掰的出,看來我確實是老了,大叫一聲:“哥,你慢點。”
    我腦子裏描繪著一個小屁孩拉著個而立之年的成年人滿世界亂跑的滑稽樣子,忍不住停下來噗嗬笑出來,連眼淚都出來了,皓之喘著粗氣指著我:“你,幹嘛……”
    我正要回答他,一個陌生冷淡的聲音打斷了我:“好了傷疤忘了疼,七皇子你好雅興啊!”他撇著嘴道,我心裏想,這家夥是陰魂不散啊,這幾天見我就冷嘲熱諷,也不看看老子打江山時你幾歲,臉上卻堆了笑:“三皇兄。”皓之習慣性的護在我麵前,說:“三哥。”
    他瞪了我半天,沒想到這幾天像是一拳頭打到棉花上,悻悻然的走開,像是在哪受了氣,想找人罵兩句,果然n米遠就傳來路人甲被罵的慘叫聲:“沒長眼啊!豬頭,大白天你打著燈上茅房——找死呢!”
    我和皓之相視一笑,都沒說話,我想剛才那位三皇子,他到底不是惡人,目光坦然,透著幹淨,愛憎都寫在臉上,五官沒有半點猥瑣,就是性子驕矜了些,我也不會和小孩子計較,皓之安慰我:“尚廷,其實三哥他不壞的,就是脾氣不好,對自己人他還是很盡心的。”
    我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明亮的眼睛透明,黑白分明,小孩子看人看的最準,對人性是一針見血,我在司徒也看見很多聰明的年輕人,手段心機不是薑皓之可以比的,但是他們都沒有著一雙明銳的眼睛和七竅玲瓏心,我歎然,忽然皓之用大人一樣的口吻說:“其實,我還有一點怕你,尙廷,你讓我覺得不同。”我一愣,說:“哪裏不同?”
    “日每次不說話的時候,眼神很陌生,就像……就像我父皇一樣,看人時隔了層霧,讓人永遠摸不透,別人對你好也罷,對你不好也罷,你都沒有生氣,也不放縱感情,想會擰幹的布一樣,滴水不漏。”他越講越低,盯著自己的腳指。
    我笑了:“哥,你才不像小孩呢,你把人都看透了。”
    他沒說什麼,隻是折了枝梨花給我,講:“以前有一個夫子多我講了一句詩,我不太懂,但我覺得你懂——人生得意須盡歡。”
    雪白的梨花像是霜一樣嬌弱,風一吹,大片白色的細小碎屑像化在陽光裏一樣。
    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裏我太遙遠。
    皓之俯下了身,攬過我的肩膀,一片溫暖的液體噎在我喉頭,我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得以大哭不止,沒有遮掩沒有壓抑,在這第一個花開的季節,淚流滿麵,當我流完了這眼淚,我想,以前那個我就真的死了。
    簷下梨花繁開,春至。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