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老師走到教師外麵，他叮囑了另外一個老師幾句話，帶著我往樓上走去。所有的教室裏都靜悄悄的，他們還在努力，表情痛苦像是在便秘。在最頂層的大會議室門口，這位老師告訴我，“你進去吧，有人等你。”
    我很特別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拿的是全校隻有一個且很多年都沒有人拿到的全額獎學金，我推開大門，寬敞的會議室裏隻坐了一個人，他胡子花白，卻精神矍鑠，盡剩不多的頭發稀疏分布在缺少油光的腦袋上，泛著紅潤的臉蛋上布滿皺紋，這使他看上去很慈祥。他和我都在端詳對方。不過他要專業很多。
    “過來坐吧。”
    “您好。”
    “獎學金拿到手了吧。”
    “是。”他不是校長，但很顯然他比校長更有權力。
    “嗯，好好用功吧，你是個人才。”
    “謝謝。”
    老人緩慢地起身，踱步落地窗前，背手站了片刻，突然做出了一個令我費解的動作，同時說了一句令我驚恐的話，他麵向我，脊梁彎曲成九十度，“謝謝你。”
    我全身重顫，我吃不準他說所指何事，想問，問了，他卻沒有直接告訴我。
    “林軒來找過我了。”
    我立刻斷定，這位老人就是林軒不會殺的那個人：艾平達的爺爺。他幹嗎和我提及林軒的事情。我相當不喜歡這個冰冷的角色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他讓我找到你，並且向你道謝。”
    我驚呆了，我看著這個叱吒風雲的大人物，老前輩竟然如此誠懇認真向我道謝，我受不起，我也不願意要，這樣的感謝不但沒有讓我產生愉悅的心情，反而平添很多煩惱。而他僅僅是在執行林軒的命令！天啊，林軒到底是什麼東西……
    “謝謝你救了我的孫子。”
    我和艾平達，甚至鍾秦都不約而同忽略了那天的事情。那天和浦鎮的事情，讓它慢慢腐爛就好了，因為大家都後怕，隻要一點點偏差，後果就會截然不同。我的心情再次變得沉重，全身冰涼。我不知道怎麼回絕或者，接受這份刻著不愉快烙印的謝意，不，也許這位老人家是恨我的，我把他的孫子牽扯到危險中，他不是來感謝我的，是威脅，是警告，我在聽出了那謝謝背後的內容時，非常懊悔。該道謝，該道歉的人都是我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會議室的，在門口等候的老師驚詫地看到我灰白的臉色和頹喪的神情，他很自然問了一句，“怎麼了？”
    我搖著頭，掏出那部手機，搖頭，搖頭。我好像一直在重複幾個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回到教室裏時，鍾秦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他放下手中的筆，皺緊了眉頭。我沒心思揣摸他在想什麼，他想知道什麼，跌坐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攥在手中的手機發燙，濃硫酸一樣可以將我腐蝕掉。
    鍾秦很快交了卷子，和我離開了教學大樓。我們一前一後走著，沒有回宿舍，漫無目的地走，不知走到了哪裏，也不知走了多遠，他回頭看著我，深黑色的眸子裏湧滿了擔憂，“我外公找到你了吧。”
    “……嗯。”
    “你不要理會他，我和艾平達都不理他的。”
    鍾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外公根本不可能讓外人知道他執行了林軒的命令，這說到底，是一種極大的恥辱。這位老人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魄力才能做到啊！也許他，根本是因為畏懼林軒會對艾平達不利，無奈如此。
    “嗯。”
    鍾秦還是不放心，走近我，拍拍我的臉，認真地說道，“我外公說話難聽點，你別介意，他，他，習慣了！真的，他和我們講話也是那樣的語氣。你別理他就是了，他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如果此刻我告訴他，他的外公艾平達的爺爺向我那樣道歉，他們會不會恨死我。我不敢說，我別過臉去，向前走了幾步，躲到大樹的陰影下，就那麼僵直地站了會兒，抬眼笑道，“沒事兒，我沒事。”
    盡管鍾秦不相信，但他沒有追究下去，他點點頭往前方走去了，我望著他的背影，再次掏出那部手機，我能幹什麼，我要去打電話質問林軒嗎？我憑什麼，我有膽子嗎！我恨自己如此懦弱，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該哭，所以我仰著頭把液體倒灌回去，我不斷暗示自己，你沒有錯，你沒有錯，顧憐生這麼可憐，沒有錯，沒有錯！沒有！
    這樣低落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傍晚整個校園熱鬧起來後才逐漸淡去。我沒有吃晚飯的習慣，所以提前去排演大廳等話劇參演人員。我在現場看到了服裝，一套白色的婚紗很顯眼，我很不樂意地聯想到了自己那令人難以啟齒的角色：白雪公主。其實角色都是大夥兒自個兒挑的，晚的就隻剩下台詞最長最難，身份最糟糕的角兒，譬如我。我坐在一旁生悶氣，聽到門口有人交談，然後一個高個男生走進來，跟在他身後的是……崔曉涼，她看到我，淺淺一笑，頓時春風蕩漾。她的笑容讓人感覺舒服，溫柔純美，男女老少都喜歡。
    “大一的吧。”那高個子男生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
    “他們馬上就來了。”
    “噢，我把人給你們帶來了，我得先走了啊，一會兒你跟李恒說一聲。”高個男生又與崔曉涼耳語片刻，匆匆離開了。
    “你是來演公主的吧。”如果你是，我就解脫了。
    崔曉涼搖搖頭，“他們讓我來教演員找一下公主的感覺。”
    我冷笑一聲，不想再理她了。對不起，我沒有憐香惜玉的覺悟，顧憐生在這一點上很糟糕，我得承認。崔曉涼有點猶豫，但最終還是上前和我搭話，“顧，顧憐生，子騰會來嗎？”
    我咧咧嘴巴，答道，“你應該去問他。”
    他們之間應該不是情侶關係，但決不是普通的同學關係，我搞不清，我也沒興趣知道。崔曉涼大概沒有被男人這樣冷淡過，顯得很不高興，她明顯是個被人寵壞的公主，感覺上和薇彩有點相似。說來薇彩果真沒有再來找我了，我不知道艾平達是否真的賠了88888給薇彩，我不願意去想了。我們兩個是誰也不理會誰了，各坐一邊等待第三個人出現。
    那大概是鍾秦第一次見到崔曉涼，是的，他看到了這個完美的女人。我現在仍然記得他推門進來在看到崔曉涼時失神的樣子，他要說的完全忘了，眼睛再也無法從她身上挪走。他站在門邊直愣愣望著他的初戀，後麵有人催促他都沒有聽到，他更加沒有察覺我的存在。崔曉涼呢，她隻是微微瞥了一眼那些進來的人，她習慣於將自己曝露於男人們迥異的目光之中，她坦然，沒有一點嬌羞造作。
    我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眼神碰撞，覺得很有趣，可下一秒，我愣了，我為什麼要去管他們的事情，我不應該如此在意。我逼迫自己集中精力聽李恒講解劇本，後來他向大家介紹了崔曉涼，她是來教我如何成為一個公主的。我默默笑了一下，無可奈何接受了這個角色。我發現，崔曉涼心不在焉，這使得她冷豔且高傲，她在尋找杜子騰，但小結巴今天沒有來。
    我剛拿到劇本的時候，匆匆把故事看了一遍，基本上和印象中的一致無二，一個愚蠢但卻很走運的公主，七個智慧但背運的小矮人，一個把美貌當智慧的王子，一個把智慧當美貌的王後，還有一個十分倒黴沒有占到任何便宜的獵人，他唯一做對的事情是拿一顆豬心充當了公主的心，你能理解這之間的用意嗎，這個公主是不配得到幸福的，除卻美麗，完全沒有大腦的她其實很悲哀，那為她傷心痛苦的小矮人很卑賤，他們的警告沒有一點效用，麵對這樣的公主，你會同情嗎？哦，你應該去同情那個王子，他後半生會很辛苦，因為他老婆什麼都不懂並且很不聽話。去同情王後，她竟然羨慕公主……你也要去同情獵人，他沒有揩到油就死了。
    我喜歡美人魚，她很蠢，但她最後死了博得了我的同情。你一定會認為我缺少愛心，但我告訴你我最愛誰，快樂王子和那隻小燕子。一雙什麼也看不到的眼睛會流淚，他真的快樂麼。一隻凍死在快樂腳下的小燕子，它快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