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４章
    不二旋舞得恍惚，突然憶起朝間散漫於集市之時，本是灑脫至極了無牽掛，本是萬物都不可入了眼，滄海麵前不過一粟。忽然之間被某一處的視線感衝擊了神經，抑住了呼吸……是那再熟悉不過的眼神，定要將自己生生撕裂的霸氣。是他，不會錯！是他……心本來已為自己掌控的卻脆弱到在那短短一瞬便迷失了，被剝奪得空空如也，哪裏都找不到。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卻是自己踩著了裙角。這初學者才會犯下的錯誤今日自己遇到了，圍觀的人群已是驚呼一片。待足下稍稍站定便立即回眸探向剛剛模糊確認的方位，沒有半個熟悉的身影……原來是一場夢麼……會麼……
    此刻的不二又重回白日之境，點點滴滴曆曆在目，那一刻的心跳，那一瞬的悸動，那厭世之絕痛，那醉生夢死之肆然，那不可磨滅時皆然複蘇的記憶，那焚身蝕骨不能自拔的墮落……什麼都不要了，就這樣，任靈魂一點點逝去，不留下意識，這樣……便好了。
    不二？！
    發覺了不二的迷惘，手塚大驚。本是無心之舞。浸入太多悲傷的元素，侵占了細枝末節的境地，甚至掌控此時的主導，鳴泣不絕。舞者已至放浪於形骸，置心於表麵，哀戚入髓腸斷一世。這是……流露的真情，抑或你深入淺出而出神入化的表演？猶豫著是否該打斷它，忽地在那一刹那瞥見對方俯首之間滾落的清淚！
    這是不二麼……真實的不二。若是，又為何落淚？原來也有令他落淚之物麼。是了，自己從來都被他左右著情緒，卻忽略了他本身也是存在著感情這種東西，豐富的，不似表麵那一曾不變的若有若無的笑意，似真似假，不可分辨，不敢近身，害怕迷失，害怕為之欺騙。此刻的，若是虛假又當如何？當意識到自己居然也被感染了悲愴之氣時，手塚終於確認了空氣中彌散的真實哀感。
    繁櫻哀婉，置身其中的不二更顯絕豔，飲泣如謫塵，卻多了許多與之不符的放浪。這不該是日本舞的特質，隻是不二借櫻得舞出的意境。十二分的魔力，沉浸的不隻是舞境的主導，或許還另有他人。
    不二！手塚突然喝止了不二。
    不二突然驚醒般渙渙止住身形，殘櫻寥落的櫻枝在那刻脫手而出，墜落於地麵上，瞬間即被漫天的櫻花覆蓋。
    不二默然地望著這櫻枝沒去最後的痕跡，不發一語。
    手塚隱忍著怒意低沉了聲線道，這便是宗家奉行的日本舞麼？
    對不起。沒有波瀾的同一聲調，不二依然低垂著頭。
    麵對不辯解任何的不二，手塚怒氣更甚，冷然卻波動著激烈地質問，告訴我，你這叫什麼，這就是用來愉悅帝王的日本舞麼？笑容是不是太少了些？
    可是……不二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說啊，你……手塚幾乎想要上前去扳住搖晃他的雙肩。
    可是手塚你並不喜歡那種的不是麼！不二忽地抬首，凝視手塚因驚詫而大睜的雙眼。
    張了張薄唇，手塚終於顯出釋然的樣子，微微抿了唇，淡道，原來你知道了。
    恩，不知怎麼的，便知道了。
    那麼，不二，你會是因此改變？你其實是一個很成功的表演者，否則那……那撕聲力竭的哀慟會是一般人裝的出來的麼。手塚不能確定地沒有說出後麵半句。
    其實還是很失禮的話語，即使消逝在對方的猶豫之中，不二也自然能夠猜到對方想說的是什麼，可是手塚，如果我說，那並非假裝，你信我麼。最終不二選擇了沉默。
    得不到回應，手塚的表情凝重起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二必定有什麼是瞞著自己的。是這幾日發生了什麼？能有什麼呢？難道是……跡部！這個人已事先來找過他？即便如此，這可以讓一個人……哀惻至此？手塚感覺到自己正在靠近著某個真相，又因隔著一層透明不可見的紙膜而模糊了事先。或許……答案已然明了，不願去想的是自己。
    不二……長歎一聲，盡露手塚的無力。
    不二猛然清醒而微顫一下，足見方才他意識遊離甚遠。
    不二，明日，你回去吧。
    回……去？對方瞪大了雙目，眼中寫滿了懷疑與難以置信。
    恩，回去，回你自家的領地。
    可……你怎麼辦……這麼問的是小心奕奕的嘀咕。
    我？手塚意識到了什麼，銳利的眼眸緊緊鎖住不二逃避著看向旁側的臉。
    沒什麼……不二的眼神一直飄忽在別處，卻是沒有焦點的。
    不二，你都知道了是麼。手塚在坦然後發現自己居然很鎮定。是了，這便是昭然若揭的答案，他，什麼都知道，甚至更多。那麼，那難得顯露的哀傷呢，也果然和跡部有關了。心亂如麻，這是此刻自己心理的真實寫照，自己，在意，非常地。
    不二不答，隻是重新執起櫻枝，又是翩然一舞，確是隨意。黯淡了初露的黎明，黯淡了四周揭曉的雞鳴。櫻落畢，突又起，應和著纖妙的舞者，仿若回至那時，那刻。
    那時，櫻花簌簌，那時，啟明星已露，那時，曾有一拍兩人同樣的心跳，那時，本已怦然心動，可以許下一世的諾言。
    你要什麼。
    世界。
    我沒有回答。
    我不要被你奪去屬於我的世界。
    我不要再一次心失去掌控不屬於自己。
    我的答案————不要奪去它，世界，即使你的世界其實沒有我。
    我會阻止你，一定。
    我想要的，是世界。
    我不要權力，不要財富，不要所有稀世之物。
    我隻要世界而已。
    你會說，有什麼區別，更貪婪不是麼。
    或許是了，如果隻想要世界還要被算作貪婪的話。
    我是貪婪的，而且，堅定。
    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包括你，
    我告訴你的隻是為了讓你知道這些。
    我無法告訴你其他。
    因為，連我都不知道————
    原來我的世界，隻有一個人而已。
    一直都不知道，即使此刻我已能夠清楚地說出那種感覺是什麼。
    我仍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