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城生下後不久，陳景就和Bert離了婚。他們的結婚沒有驚動太多人，離婚也沒有驚動太多人，除了民政局的辦事人員，或許這世上隻有他們兩個自己知道了。
    當陳景提出離婚時，Bert一臉驚詫。他幾乎產生了一種衝動，要揍眼前這個女人一頓。因為在聽到這一句話之前，他正在設想明天是否要特意安排一個驚喜，慶祝他們結婚滿九個月了。
    “我們離婚後，孩子會有另外一個父親嗎？”
    “沒有。”陳景正抱著陳城，坐在Bert家的露台上。結婚以後，陳景便搬到Bert家住了。Bert家隻有100多平方，但陽台卻出奇的大，竟然有二三十平方。
    “為什麼一定要離婚？”
    “我不能阻礙你尋找幸福。”
    “忠心的仆人是永遠不會離開大小姐的，對嗎？”Bert調侃。Bert幾乎是荷蘭人的異數，荷蘭人總是一本正經，可他卻總是一幅吊兒郎當的樣子，連他的笑都有點嬉皮。
    “我不能太自私，你的青春不應該禁錮在嬰兒房裏。”
    “我30歲了，比你大。”Bert不禁笑了，“寶寶才生下來不久，讓我照顧你們母子。”
    “我先在我叔叔家裏住一段時間，等孩子大一點，再搬出去住……”陳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Bert打斷了。Bert說道：
    “陳景，我也是你的家人。在法律上，我是Jason的父親。”Jason是陳城的荷蘭名字。
    “Bert，我非常感激你的幫助，可是我不能一直依賴你。”
    “我也一直在依賴你。”Bert從陳景懷裏抱過陳城，“我以後還會依賴Jason，Jason也會依賴我。”
    “我們離婚吧。否則我心裏會一直愧疚下去。”陳景堅持。
    “我同意離婚，但是我不同意你離開這個家。”Bert也堅持，“我不想讓Jason和我一樣，隻有母親，沒有父親。”
    “Bert……”
    “我的父親三歲時離開了我的母親，我明白一個媽媽養育孩子有多麼辛苦。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和我生活在一起，不管是做父親還是做叔叔，我都想陪伴Jason成長。”Bert捏了捏Jason的小臉蛋，“Jason，你喜歡Bert給你取的名字，對不對？所以，你也願意Bert和你一直在一起，對不對？”
    Jason在Bert的逗弄下，竟然裂開了嘴巴。
    Bert驚喜不已：“景，你快看，Jason笑了。他希望我在他身邊。”
    陳景看著兒子的小臉，也笑了：“Bert，你是我的哥哥，Jason的叔叔，我不離開這兒，好不好？”
    “好。”Bert笑得很開心，懷裏的娃娃兩隻手在擺動，“我們Jason也很開心，對不對？”
    後來這婚離了，但是他們三人卻一直生活在一起。陳景完成學業，留在荷蘭工作，成為一名漢語教師；Bert則從一名公司的普通職員，慢慢地晉升為區域經理，經常奔波。而他們共同的家，也在三年前搬到了一處獨棟townhouse裏，房子前有一個大的草坪，房後還有一個大的院子，三個人各自擁有自己的臥室。
    對於漸漸長大的陳城來說，Bert是叔叔，也是父親。孩子擁有兩個名字。一個以“Jason”開頭連著一串名字，孩子問Bert為什麼名字這麼長，他說要沿襲祖父和曾祖父的榮譽。另一個是中國名字，“陳城”。孩子問母親，為什麼叫“城”。母親說“en”和“eng”在漢語中，外國人很難以發清楚，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永遠不忘記自己是中國人。
    對於陳景來說，Bert是兄弟，更是共同培養陳城的戰友。陳景從內心非常感激Bert，所以Bert的衣食住行都關注起來，當然除了Bert的愛情以外。
    陳景的父母在陳城誕生一年後，到荷蘭探親。她鄭重地把Bert介紹給她的父母，卻同時叮囑父母：千萬不要告訴中國的老朋友，她嫁了一個老外。她的父母取笑說，Bert的頭發金黃發亮，就像是王子；她掉到一個金龜婿，怎麼還這麼遮遮掩掩的。
    然而，Bert不是王子，陳景也不是公主，隻是一個曾經為愛所傷的中國女人。她從來沒有帶著Bert回國，不談Bert，甚至是李老師也不知道Bert在她生活中的角色。國內的老同學、老朋友彼此心照不宣地從來不問有關陳景丈夫的問題，深怕傷害陳景。因為他們之間這樣流傳著：陳景做了單身媽媽，孩子他爸是神秘的路人甲。
    陳景並不知道這個傳言。在誰也沒有在乎的時間線上，詭異在慢慢滋長。
    在陳城成長過程中，陳景多次提出了離婚。這個男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了。雖然當她望著陳城的時候，Bert明顯地感覺到，在那後麵，還站著一個男人。這個男人無影無蹤，無形無狀，卻一直縈繞在陳景的眼眸中。
    Bert從來不問。每當此時，這個快樂的荷蘭男人便轉身離開，到酒吧，隻想一醉方休，但是想到陳景會著急，心就軟了，整個晚上，也不過隻是喝了幾杯啤酒。深夜回到家時，陳城已經上床睡覺了，陳景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裏，整個身體蜷縮著在看書。聽到門響了，她放下書，默默地望著他走進來。這是一雙女人的眼睛，喝了酒後的Bert總覺得這個女人的眼睛是充滿柔情而不同凡響的。他走到她邊上，靜靜地坐下，摟住他，開始吻她。
    安靜的午夜，還有等待他回家的女人，渴望相擁的靈魂。第二天，當Bert從晨光中醒來的一刹那，他總會覺得昨夜的她是不真實的，因為昨夜那個溫柔的女人已經不再身邊。
    在沒有酒的夜晚，Bert給陳城講完故事，準備休息時。陳景卻還在看書，或是蜷縮在沙發中，或是安靜地坐在書房裏。這樣一個寧靜的女人，靈魂裏麵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世界？Bert覺得自己很了解，但是有時候卻是那麼的不明白。
    “睡覺去吧。”
    “我還要再看會書。”女人摘下眼睛，抬頭看他。
    “早點休息，晚安。”Bert給了陳景一個恬靜的晚安吻，轉身回自己臥室睡覺。
    不久，Bert又去酒吧喝酒了。
    後來，即使沒有看到陳景迷離的眼神，他也會喝完一杯酒回家。
    他的靈魂渴望跟這個女人接近。夜晚，他觸碰了她的靈魂，感覺到了相擁在一起的力度。但是第二天一早卻又像泡沫一樣消散了。
    是幸福的，三個人吃飯，購物，旅行。
    又是不幸的，兩個大人的靈魂似乎隔著遙遠的距離。
    陳城不懂這些，他肆虐地享受著他的童年。這兩個大人，是他最親愛、親近的人。
    日子如果一直這樣繼續下去，或許會朝向童話的結局――“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生活不是童話。
    暖暖的午後，陳城和小朋友道別，回家吃下午茶。客廳、廚房都沒有陳景，推開書房，陳城呆住了。
    媽媽在流淚。午後的陽光，映得她臉上的淚光晶瑩發亮。
    “媽媽，你怎麼了？”陳城看到媽媽手裏拿著一本書。
    陳景一驚，趕忙合攏書：“沒事，隻是灰塵弄疼了眼睛。”她站起來，把書插入書架的最上麵一層，“兒子，怎麼這麼快就玩回來了。”
    “媽媽，我餓了。”陳城拉著母親，離開了書房。
    陳城並沒有忘記這件事情，Bert回來之後，陳城告訴了他。並帶著Bert取下了那冊書。
    他們翻開書。一張照片掉了出來。
    照片上，女孩在男孩的臂彎中巧笑倩兮。女孩是年輕的陳景，青春正飛揚；男孩，眉眼讓Bert覺得熟悉，但是又一下子說不出是誰。
    “Bert，這個男的是誰？”
    Bert知道自己這個回答很重要：“我想大概是媽媽以前的男朋友。”
    “媽媽為什麼對著照片哭呢？”
    “我不知道。”Bert望著陳城，恍然明白這熟悉感來自哪裏，是來自於陳城。陳城和照片上的男孩很像。
    “我很想問媽媽，但是害怕媽媽傷心。等以後我遇到叔叔了，我再問。”
    “我的好寶貝。”Bert把書放回書架，把陳城抱到了肩膀上，引得陳城格格直笑，“我們帶媽媽去吃頓好吃的。怎樣，小寶貝。”
    “Bert最好。我愛Bert。”
    這天晚上，Bert對陳景說：“你回趟中國吧。”
    陳景一臉奇怪：“怎麼了？”
    “下個月，我要去澳大利亞出差一個月，你申請假期，先在杭州住幾天，再去廈門看看你爸媽，然後我們再到悉尼會合，遊覽一下澳大利亞。”說完，就走進臥室，房門關上了。
    手中的書滑落到地上。陳景的眉頭緊緊鎖在了一起。Bert的話就像是潘多拉盒子一樣打開了許多她刻意遺忘的東西。杭州，杭州，杭州，陳景無數遍的吟哦著“杭州”。
    陳景考慮了好幾天，終於對陳城說：“寶貝，咱們回中國好嗎？”
    “媽媽，太好了。”陳城高興地跳了起來。
    Bert訂好了機票。他們三人的第一站都是北京，而在抵達北京後，Bert直接乘機去了澳大利亞，陳景和陳城的下一站則是杭州。對於將會發生什麼，Bert和陳景都一片茫然，隻有陳城歡天喜地地迎接這那將要到來的中國遊和之後的澳大利亞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