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場到達李味家，是在一個小時後。一進門，陳景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檀香味。李味喜歡在讀書的時候，點一支熏香。
    十年過去了，李老師的家幾乎沒什麼變化。白色的牆麵依然潔白，恍若是昨日剛刷上的。十多年前買來的房子，果真如李老師所說，是用來養老的。近200平方的房子，設計成三個臥室，一個巨大的書房，連著擺著葡萄架的露台。客廳內隨意點綴著綠色植物，翠意盎然。
    陳景替陳城洗了澡，換了衣服，從客房出來的時候，範也行已經坐在了飯桌旁，而桌上竟然也已擺好了飯菜。真是不可思議，晚飯怎麼這麼快就準備好了？
    李味端著一盤菜從廚房出來，道：“快來坐下。可以吃飯了。”
    陳景和陳城依言坐下。
    範海暢笑嗬嗬地也端著一盤菜放到了桌上。落座。
    “這個燉雞，我下午就開始燉了，嚐嚐。”李味夾了雞肉給陳城，又夾了塊放在陳景碗裏，“知道你最愛吃這個。”
    “謝謝，李老師。”
    “謝什麼，多吃點。”李味對陳城說，“今晚沒有好吃的給陳城吃，明天奶奶認真準備，陳城要吃什麼。”
    “奶奶吃什麼，陳城就吃什麼。”八歲男孩甜甜地說道。
    眾人都笑了。一餐飯吃得其樂融融。飯後，稍作休息，陳城就困了，陳景便隻好帶著他回房睡覺。不過陳城睡熟了，陳景到了淩晨兩點，還是沒有睡著。當然有時差的因素，但今天這突然發生的一切讓她怎麼能無法安心“數綿羊”！
    機場的意外相遇，又意外住進了李味家，而現在一牆之隔，住著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範也行。
    陳景不禁歎了口氣。室內安靜極了，估計大家都睡熟了。既然自己睡不著，幹脆出門去西湖看看。
    西湖的深夜，已經想念了太多年了。還記得大學時，有一回深夜十一點，寢室大門關上了，寢室燈也熄了，寢室窗外竟然出現了幾個同班男生。“夜遊西湖去嗎？”聲音是輕輕的，但是寢室裏的女生卻開始激動了。於是大家謊稱陳景生病要上醫院，寢室管理員大媽在狐疑中開了門。走出校門，聲音響亮了，寂寥的街忽然之間變得熱鬧了。到了西湖邊，行人更少，除了幾個巡邏的警察，也隻有這幾個不怕黑的同學。第二天六點，太陽升起了，再回到學校，大媽嘮叨上幾句。但大家不管，隻是躺在床上猛睡，一直睡到下午要去上課才起床。教室裏，男生女生見麵了，臉色雖然個個很差，但心裏卻都很高興。
    如果半夜出去被李老師發現了，她也會嘮叨的吧。讀研的時候，自己大冬天穿著秋衣被李味看見，李味嘮叨；走在雨裏，沒撐傘被李味撞見，又是一陣嘮叨。不過，陳景喜歡聽李老師的嘮叨，嘮叨才意味著對方關心自己呢！
    當陳景從臥室出來，躡手躡腳走到客廳，正要打開房門時，聽到了書房的椅子動了一下，之後是腳步聲。李老師年輕的時候總是喜歡晚上睡兩個小時，起來看會書，之後再去睡覺的，但她現在老了，作息時間變得很規律，不會再如此。陳景立刻知道了那是誰。
    書房的門打開了。果然是範也行。
    他見到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份驚訝，但是轉瞬就消失了。“打算出去？”
    陳景知道自己隱瞞不了他的。“嗯，睡不著，想出去逛逛西湖。”
    “第一天就不老實了。”範也行的語氣淡淡的，“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來的。”陳景忽然明白，自己的話是徒勞的。那個男人已經轉身走向他的臥室了。
    那個男人？什麼時候開始用“男人”這個詞語來描述他了？陳景有點生氣，但更多的是無奈，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她已經無法在言語上反駁他了。他是強勢的。他決定的事情，再多的爭辯，都不能改變。陳景多想說上一句“我不去了，我要睡覺”，但是卻說不出來，畢竟自己不能再那麼孩子氣了，以前說不過他，可以胡攪蠻纏一下，畢竟他是少年時，她也還年輕。可現在自己35歲了。
    35歲是一個成熟的年齡。陳景在心裏說。
    “走吧！”他已經從臥室裏出來，聲音裏沒有帶上一絲猶豫。
    陳景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車飛快地行駛在街上。兩人無語，車內的空氣變得沉悶無比。
    陳景搖下車窗。夜空清澈，空氣宛若抹了一層清涼霜，風吹來，涼爽不已。在他身邊，陳景一直是放肆的。現在兩人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聯係了，雖然通過李味彼此的情況都非常清楚，可是她知道自己無法放肆了。
    車奔馳在杭城的街道上，陳景的心漂浮了起來，閉上了眼睛。
    “你要去西湖哪個位置？”
    一下子，陳景心裏的平靜被打破了。睜開眼睛，將視線飛快地投向他，又迅速地離開，不動聲色地直視前麵。“北山路好不好？”
    範也行沒有回答。他的表情凝重，可是又有幾分恬靜抹在臉頰。
    陳景又把目光飛快地瞟向範也行，迅速地離開。沒有看清範也行的表情。嘴是抿著的。陳景感到有點懊惱。想要再去看一眼，可是又覺得這樣的行為過於幼稚。
    “要看就睜大眼睛看，幹嘛遮遮掩掩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
    她覺得自己臉紅了，不是小姑娘了，可是為什麼自己那麼慌亂。陳景想不明白。但是似乎所有的一切又那麼地簡單……認識這麼多年，在一起的時間雖然短暫，可是自己的表情何嚐瞞過他的眼睛？
    選擇不說話，是對付他最好的武器。陳景閉口不語，把頭轉向了車窗。
    車內並沒有如陳景所設想地保持寧靜。
    “什麼時候變膽小了？”
    陳景心裏產生了一絲慌亂。以前自己假若沉默，他自然不會再說的，現在他怎麼會追問？他變了？
    不自禁的，她歎了一口氣。自己何嚐不是也變了呢？以前的自己，心裏雖然覺得自己年齡比他大，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見識，但是卻總是忍不住去爭辯。即使沒有道理，也會用些話語不甘示弱地詭辯一番。
    “想說就說吧！不要硬撐了！”
    “誰硬撐了？隻是夜晚這麼和諧，不想學人隨便亂叫！”陳景話一說完就後悔了，到底還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範也行愉快地笑了。和夜空中的風融為了一體。
    陳景無奈地看了一眼他：“都這麼多年沒有見你了，當然想看看你有沒有變化。可是一看到你硬邦邦的樣子，誰敢跟你說：‘唉，立正站好，給我看看！’即使說了，你也不會理睬，反而是自討沒趣！”
    “景，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都沒有變！”
    聲音很低沉，一聲“景”似乎跨越了重重的時間間隔，翻山越嶺才跋涉到陳景的耳朵邊，她忍不住轉過頭看向了範也行。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種別樣的情緒，是快樂還是憂傷？陳景感到迷惑不解。
    是啊，隔了這麼多年，即使隻是多年前的一麵之緣，在日後再見時，也會變得神奇起來。何況兩個人還真真實實地一起度過兩個暑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