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任豔君她們折騰完，我隻覺麵上、身上，沒有一處是自在的。銅鏡裏影影綽綽是個俏姑娘的模樣。但是我本是大好男兒，卻要作女兒妝扮，本來就夠丟人的了，哪裏還顧得上攬鏡自賞。
    倒是豔君美人盯著我的臉不放，眼裏悲喜莫辨，我被看得惱了，忍不住惡言相向：“看什麼看！還沒折騰夠小爺不成！？”
    豔君這才收回視線，垂目起身，嘴角看去似是一笑，隻是其中卻頗有幾分哀婉自嘲之意。便是我心裏惱她作踐，也不禁為之心中一蕩，想要開口詢問，她已吩咐了旁邊的小丫鬟撤了屏風。
    外廂裏周彌照正悠悠然坐在那裏品茶，屏風一撤，自然抬頭看來，目光落到我身上，便似強力膠水黏住一般，再也移不開了。
    我本來就覺著尷尬，這下被人明晃晃直勾勾地盯著，更是難受得緊，下意識捏住衣角，卻還是挺直了腰杆與他對視，無論如何不願在周彌照麵前露怯。
    周彌照看了一會兒，點頭道：“不錯。”
    我卻覺得受了侮辱，使勁瞪他一眼，看他麵容嚴肅，顯不出什麼譏諷之色，可是身上心裏依舊別扭得厲害。
    周彌照拍拍手，一位華服美女走了進來。
    那美人兒身段高挑，曲線玲瓏，模樣也是出挑得很，比起豔君來都不會遜色一分，且比起後者的冷豔，這位眉間眼角都流溢著一種智慧和靈氣。從一進門，這位美人的眼睛就滴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轉。我此時算是穿著“奇裝異服”，本來是怕別人這般看的，不知為何，被這樣一位智慧型美人看著，卻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
    見我一直盯著她，美人兒衝我彎眉一笑，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這英氣而颯爽的笑容立刻打動了我的心。
    觀察完臉，我的視線移到此女的衣飾，不由一愣。
    從顏色搭配與樣式花紋來看，此女打扮明顯與我身上的是同一個係列，隻不過她身上的那件紋彩更加繁複絢麗，下擺更加寬大飄逸。因此兩人穿起來的效果，就像前世古裝電視劇裏大家小姐和小姐身邊的丫鬟一般。
    我轉過頭怒視著周彌照：你丫的把老子扮女人也就罷了，竟然拿丫鬟的衣裳給老子穿！？
    似乎是看出我心裏所想，周彌照微笑道：“你要扮得正是紅綾的丫鬟。”
    紅綾？！
    我聞言立刻轉過頭來看著眼前年輕漂亮的美人：這這這，這是我前幾天見的中年美女，老鴇紅綾？！
    紅綾朝我點點頭，笑得更加美了。
    不管我尚處於震驚中，周彌照朝紅綾點了下頭，紅綾向周福了一福，又轉頭向我道：“王公子請隨奴家來。”確實是紅綾略為低沉卻充滿著女人味的聲音。
    我回過神來時，已經隨她站在外麵的馬車旁。
    我看到自己後麵還有三輛同樣裝飾的馬車，不禁疑惑地看向紅綾，紅綾微微點點頭，示意我上車再說。
    在車裏安頓好，我和紅綾各自坐在馬車一邊，紅綾這才開口解釋道：“奴家主人都已經準備好了，公子今天隻需跟著奴家走便是了。”
    我心裏仍舊疑惑：看樣子，周彌照今天並沒有打算讓我走明路，就是不知這是為了防外麵的細作，還是說他根本就沒有把我今天要進宮的消息告訴他皇帝老爹。
    “從現在開始，就委屈公子扮作奴家的小丫鬟瑾兒。”看我嘴角一抽，紅綾眉眼一彎，接著說道，“我家主人隨後就到，我們先進宮裏，一會兒再會合。待會兒公子不用說話，隻跟在奴家身後便可。”
    我想了想，點點頭。雖然我並不完全相信周彌照，但是現在主動權的確在他手裏，此時我除了隨波逐流，聽從他的安排外別無他法。
    “後麵那些馬車上坐的是什麼人？”
    紅綾聞言卻垂了眼眸：“不過是一群為天捉弄的人。命好的就飛上枝頭變鳳凰，命不好的，卻是飛蛾撲火罷了。”
    聽到這話，我突然想起前幾天玉柳告訴我的事情：難道周彌照一直利用這尋芳樓給自己的老爹找小老婆，而且還是男性小老婆？這人到底想搞些什麼呢，賄賂自己的老爹麼？
    想到這裏，不知為何，我心裏有些不安起來。
    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決定還是閉目養神，以應付過會兒的事情。
    坐了一會兒，心裏卻總是安靜不下來。我百無聊賴地掀開馬車窗子上的紗簾，望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如織行人發起了愣。
    突然，街角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我一愣神，旋即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掀了窗簾就要探頭出去，卻突然被身邊的紅綾拉住。
    紅綾眼裏帶著疑惑，嚴肅道：“公子不可。”
    我知道不可以，但是，但是，那是花生啊……
    我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她，紅綾皺了下眉，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心裏急得跟裝著隻不斷抓撓的小貓似的，隻得眼睜睜的看著那掛心了許久的身影愈去愈遠，心裏的絕望也越來越深。
    花生，你這段時間可還好，看起來好像瘦了不少啊，你可知我真的好心疼……
    那淺灰的身影帶著莫名的孤寂之氣，在人群中飄忽地穿行，他的身後，我的馬車徐徐向前行去，兩個的距離越拉越遠。我攥緊了拳頭：花生，等著我。
    看那身形即將走過轉彎，我輕籲了口氣，正要抽身回到座位上，突然，花生轉了頭過來，似乎是感覺到什麼似地，兩人的視線一下子對上了。
    因為隔得遠，我看不清花生眼裏的表情，卻見他動作一頓，似乎是不敢置信，然後立刻撥開身邊的行人，不要命地朝馬車這裏衝撞過來。
    我的心也立馬狂跳起來，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擔心，趕忙將身子又探出去，正待招手，卻猛不丁被紅綾拉進馬車。
    “公子，請小心您的身份，現在街上到處都是眼睛，當心招來禍患。”我看她臉上顏色鄭重，心裏知道她說的極對，可是眼睛還是忍不住往外瞄個不停。
    怎麼辦，花生認出我了，怎麼才能讓他知道我平安無事呢？
    我環顧馬車四周，眼光掠過馬車車壁，暗屜，矮炕，小桌，落到小桌上的一個果盤上。
    轉過頭：“紅綾姑娘，借巾帕一用。”說罷，不待她反應，卻伸手取來紅綾胸前係著的絹帕，
    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將自己臉蒙了起來，又取了一個蘋果：“姑娘放心，我不會惹麻煩的。”
    我探出頭去，看花生一路跌跌撞撞向馬車跑來，路上行人紛紛側目，有機靈的已經看出他的目標所在，往馬車這裏指指點點，越來越多的人看了過來。
    看我探頭出來，不少人似是恍然大悟，紛紛竊竊私語捂嘴賤笑起來。
    我不理那堆閑人，隻看著花生，看他盯著我不放，便朝他拋了個媚眼，看他一愣神時，將手裏的東西一拋，又捂嘴一笑，作出女兒家的羞澀嫵媚樣來，看眾人呆愣，才收身坐回馬車。
    紅綾見我動作，用另一絹帕蒙了半邊臉，才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回來道：“剛才那人是公子的舊識？”
    我看了她一眼，猶豫一下才道：“不過是萍水相逢之人罷了。我曾有次給過此人一點小恩惠，孰料這呆子就拉著我不放，非要報恩不可。”
    看紅綾依舊麵帶疑色，我接著編道：“可是你家主子那裏不是因為我抓了這人去麽，所以他這次算是被我連累，想是遭一番罪，心裏不服，方才認出了我，要尋我要個說法。所以我剛才扔個蘋果給他，就是想告訴他：經此一遭，我倆的事算是扯‘平’了。”
    紅綾聽我講完，垂目道：“原來如此。”我見她欲言又止，遂問道：“就那麼一回事罷了，難不成姑娘以為還有什麼其他故事不成？”
    紅綾看我一眼，笑道：“說了公子可莫怪奴家多事。”
    “姑娘直說無妨。”難不成你真看出什麼？
    “奴家看那人那不要命的情形，不像是追恩人仇人，倒十分像是追負心漢。”說完她自己也覺得十分好笑，咯咯笑起來。
    呃，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確實是“負心漢”來著。於是隻得尷尬地隨她笑著，嘴裏推脫道：“姑娘說笑了。”
    不論如何，總算在紅綾前將此事揭過，我再次閉上眼睛。
    蘋果……花生，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所以，不要擔心，等我回來。
    到了禁宮門，我按紅綾的吩咐在她旁邊規矩坐著。巡查的宮衛從她手裏接了塊令牌，仔細辨識一番，卻又探頭進來看了馬車內，看到我時，明顯一愣，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轉頭問紅綾：“紅姑娘，這位看起來是生麵孔啊？”
    我看這些侍衛行事架勢，心知必是與紅綾以前常見麵的，看紅綾細細向宮衛解釋我的身份，那宮衛還微微皺著眉頭一邊聽著一邊不住看我，滿眼懷疑，不由對西涼宮廷的防衛之嚴暗暗驚心不已。
    盤查過後，紅綾招呼我下馬車，我知道周圍必定侍衛重重，於是低垂著頭一副柔順樣跟在紅綾身後下了車，靜靜站在她身後，一絲多餘的動作也不敢做。
    後麵馬車上的人也下得車來，我趁侍衛不注意便稍稍抬下頭，看那些人俱是十幾歲的美人，男女都有，此時麵上大多帶著一種新奇興奮，不住地朝四周探視張望。其中一位白衣服的少年容貌尤其出眾，發現我看向那邊，便順著我的視線看來，盯著我的臉看個不住，目光漸漸怨毒凶狠。我嚇了一跳，以為他認得我，不由微微慌張，輕移腳步到紅綾身後，又垂首不語，卻依然感到那視線灼灼，令人尤其不安。
    幸好其他幾人並未注意到。一群美人聚在一起，環肥燕瘦，花容妍姿，笑語細細，美不勝收，但周圍的侍衛卻仿佛盲目一般視而不見，一臉肅容，我見了不由更加心驚。
    這時過道那頭走來一行人，為首的是個太監，手持拂塵，後麵跟著幾個宮女，從年紀氣度來看，必是身居高位，非一般的宮人。
    那太監見到紅綾，遠遠地迎上來，滿臉堆笑與紅綾打招呼。兩人寒暄一番，那太監才轉身看著紅綾帶來的幾個人，似是買牲口一般細細打量起來。
    我雖然生養在晉宮，但皇帝老爹找小老婆這等事情實在是沒有參觀過，此時見這般行事，不知為何卻覺得甚為怪異：難道西涼的皇帝真的是個愛美成癡的家夥，宮裏的妃子就是這般像牲口似的弄進來的麼？
    心裏雖疑惑，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說話的時候，於是我隻靜立紅綾身後，老老實實垂頭不語，努力不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孰知那太監轉過身來，向紅綾點頭笑道：“這次紅姑娘帶來的人的確頗有姿色。”說完看向我，“姑娘身後的這位……”
    我吃了一驚，就聽紅綾道：“這是奴家的丫鬟，名字喚作瑾兒，殿下吩咐她跟來見見世麵，往後奴家還需要她幫手呢。”說罷看向我，我會意向前走兩步，學女子輕輕福了一福，捏尖了嗓門正要說話，卻聽紅綾說道：“殿下吩咐，這次進宮，我和瑾兒要在這裏住上一些日子。”
    我便知趣地退到紅綾身後，同時暗暗鬆口氣。那太監也不追究，隻點頭道是，紅綾便招呼幾位美人，一行人隨著幾位宮女向著西涼宮苑深處走去。
    雖然我沒有來過西涼皇宮，可是看四周花木繁雜，少見侍衛宮人，知道我們正走的必是宮裏比較偏僻的路徑。一路上我暗暗打量四周，路過一片花園時，我不禁一愣，原來這片花園裏種的，竟然全是櫻樹。此時正是初春，花樹枝椏上已經抽出灰色中隱帶淡粉的花苞。花園裏櫻樹眾多，枝椏繁繁，一望無邊。想來春暖花開之時必是花如緋雲，美麗無比。
    我正暗自暢想，不料櫻林深處傳來幾聲烏鴉呱呱叫聲，艱澀嘶啞之聲在林中回蕩，我突然覺得有種莫名的森然之氣從櫻林深處彌漫而來，頭上雖然豔陽高照，身上頸後卻不由一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