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吞咽著藥片，要好好睡一覺，對，好好睡一覺。
    我並不是怎麼了，隻是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隻是覺得不對勁，覺得不舒服，覺得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可是該是什麼樣子的，我卻無力去思考……
    氣力漸漸消失殆盡，那女子滿含仇恨憤怨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域深處傳來：“……那個賤人搶了永淨，我就殺了她兒子，讓她一輩子生無所望……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生無所望！生不如死！你是說我死後姐姐會這樣麼？
    失去了重要的人，就像前世裏被最疼愛的弟弟搶走最愛的人時一樣，姐姐會生無所望，生不如死？
    我不要！這樣的經曆，有一次就足以令人痛徹三生，我不要！
    強忍著因剛才的窒息造成的劇烈的咳嗽，我警惕得看著眼前因著右手折斷而痛得麵容扭曲的女子。
    我不要再次帶給姐姐這樣的人生，絕對不要。
    剛才我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茫茫然中雙手齊下，拚盡全身內力，猝然而發，竟將那女子掐住我脖子的手臂給折斷了。而後，趁女子疼痛不備，疾速後退，卻因為體內真氣激蕩過甚，竟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我抬手拭去嘴邊的血跡，強按住如刀紮肉融般疼痛的胸部，一麵決然瞪視著女子的一舉一動，一麵暗自思索著應對策略。
    剛才來看，此女子肯定是那個叫“永淨”的男子的狂熱愛慕者，而永淨愛著姐姐，姐姐看來應該也愛著永淨，後來不知發生什麼變故，使得姐姐另嫁入帝王家，永淨身死。這個女子認為永淨的死是由姐姐造成的，於是前來尋仇？
    不對，不是尋仇，因為剛才這女子說道，永淨留下遺言不許傷害姐姐。
    那麼，她到這裏來是為了什麼呢？
    還有，她是怎麼混到柳眉兒的歌舞中去的？
    其他的刺客我能理解。八名粉衣刺客是皇帝派的，另外一個是宋貴妃接應的，但是她是誰安排進來的呢？
    我微微皺下眉，不過，現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姐姐所在的位置，並擊退麵前武功明顯在我之上的女子。
    那女子一手按住自己的斷臂，一麵恨恨地看著我，那滿溢而出的恨意，在周圍黯淡的燈光裏顯得格外猙獰而令人心悸。
    她慢慢逼近我，我此時跌坐在地，左手裏悄悄捏緊了幾塊石子，右手裏抓了一把沙土準備著。
    深吸一口氣，我一字不頓地快速說道：“我不知道你和皇後之間有什麼仇怨，但我要告訴你一個事實。我並不是皇後的親生兒子，你即使殺了我，皇後也不會為我傷心。而且，永淨不肯讓你殺蘇誠誠，我猜想他一定是個極其善良之人，你要是輕易取我性命，永淨知道，肯定會生氣你如此輕忽他人性命。”
    以前曾經聽姐姐稱永淨為“謫仙一般的人物”，既然此女子對所謂的永淨情根深種，或許可以借著永淨的名義穩住她，然後再作打算。
    果然，聽了我的話，那女子動作稍微一滯；“胡，胡說！永淨才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我的氣……”語氣中卻頗有心虛的味道，我心喜知自己猜對了，就聽女子似乎惱羞成怒道，“你怎麼可能不是她的兒子？你剛才不是還道貌岸然地口口聲聲維護那個賤人麼？怎麼這會兒又改口了……”
    聽到那兩個討厭的字眼，我手微微一抖，但口上卻還是鎮定答道：“是不是胡說，你隨便找宮中任何一個人問問便知。我生母生我時難產早逝，又恰好皇後無子，為了安撫蘇家，皇帝這才把我過繼給皇後撫養。但是我周歲之後就在西宮長大，與皇後並不親厚。”
    我說的情況確實屬實，隻是別人無法理解，即使我和皇後姐姐不是親生母子，但前世裏那種血脈相連，靈魂相依的親密關係又豈是他人可以窺知的。
    那女子又逼近幾步，語帶威脅：“不親厚，少糊弄我了。不親厚你怎麼會一路緊追著我不放，難道不是擔心那賤人的安危？”
    果然，此女雖然神誌有些不清，但並不傻。
    見她逼近，我握緊手中的“暗器”，慌忙解釋道：“不，我追過來是因為父皇的命令，我不得不從。”
    “是麼？”她已經走到我身前，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托起我的下巴，“哼，我拿那賤人的性命百般威脅，趙鋒那狗皇帝都不肯答應我的條件；而後趙銳來逼宮，他還怎麼可能有精力顧到姓蘇的賤人！”
    趙銳逼宮？難道趙銳真的想要謀反？
    所以才隱瞞了很大部分有關今夜家宴行刺的消息？那這個女刺客也是趙銳安排進來的麼？
    一係列令人震驚的猜想在我的腦海中翻滾，這女子的話如同滴進滾油中的水珠，將我炸得反應不能。
    如果他真的謀反，那現在太德殿裏的趙鋒和趙琚現在怎麼樣了？還有暈過去的趙琤，趙玨等等皇子皇女？
    趙銳既要奪位，肯定不會放過他們。
    那我和姐姐的命運又會怎麼樣？
    我沉浸在自己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不測猜想中，卻突然發現下巴被麵前的女子托了起來。
    我回過神來，麵前的女子眼中盡是迷離，此時她正癡迷著托著我的下巴，口中呐呐道：“你的眼睛……你為什麼會長這麼一雙眼睛……”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麼了麼？
    方才我一直身處櫻樹樹影之下，是以那女子看不清我的臉。而剛才我掙紮移動，已經移到了燈光之下，燈光灑在臉上，雖然暗淡，但女子離我甚近，也就將我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
    “好像，真的好像……”女子的手指柔軟但是冰冷異常，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神情如夢似幻。
    我卻被那冰冷的觸感搞得全身不適，特別是一個上一刻還要殺你的人，在這一刻卻癡迷地捧著你的臉，仿佛對待最心愛的人那般。
    等一下，這個情景，為什麼我總覺得似曾相識？
    曾經也有一個人，用如此深情的眼神注視著我；但他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深沉的感情，對我來說確實極其的陌生且匪夷所思。
    因為我總是隱隱覺得，那樣的深情，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一個和我很像的人。
    那個用這樣眼神看我的人，是趙鋒。
    我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那個皇帝趙鋒，也曾經這樣看過我。
    再聯係姐姐與他那日的對話，我突然猜想到，他們透過我看到的人，難道是那個所謂的“永淨”？
    想到這裏，我疑惑看著眼前女子，她依舊癡癡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垂下眼幕，隨即緩緩張開，輕輕彎了眉眼，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果然，女子眼中的癡迷更甚，口中更是軟軟喃喃道：“淨……哥哥……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