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疫症(藥方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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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黃色的粉末被抖落於湯藥之中,瞬間便溶入了看不見底的幽深。吉管事端起木盤,剛一旋過身,臉上那抹笑容便立刻僵住了。
紫胥英站在長廊的拐角處,靜靜地看著他,唇邊漾起似有似無的笑意。
他看到了嗎?吉管事心下一沉,極力克製著內心的惶恐,可是臉色卻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現在這樣的情景,應該算是‘人贓並獲’吧?”紫胥英走到他麵前,淡淡一笑。
吉管事咽了口唾沫,臉色更加的難看。
“小人……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不明白嗎?”他笑笑,伸手端起了那碗溫熱的湯藥,傾地灑在了廊外的草地上,又將藥碗重新放在了檀木盤上,“我如果要說你有罪,是不需要證據的。”
“大人!”吉管事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小人不敢了,求大人開恩!”
紫胥英站住了腳步,側過頭看向他,“我隻說這一次,我不喜歡別人給我帶來麻煩,懂嗎?”
“小人明白了,小人這就去重新給大祭司取藥!”
“今日之內大祭司若是醒不了,你該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吧?”說完這句話,紫胥英便不再理會他越發變得難看的臉色,淡淡一笑,旋身離開。
不知睡了多久,薩蓮月滿從昏睡中醒來,頭頂上的纏枝菊紋圖漸漸清晰。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床上,貼身侍女柳兒正站在桌旁,不知在幹些什麼。
“大人,”柳兒見她醒了,連忙放下手中的茶壺,靠了過來,“你覺得怎麼樣?”
“沒什麼,就是有點累。”薩蓮月滿不禁疑惑,“我怎麼了?”
“大人還不知道,自己被感染了疫症,”柳兒說,“幸好胥英大人給您服了藥,已經沒有大礙了。”
“疫症?”她仍然沒有回過神。
“是啊,”柳兒說,“大人當時睡得昏昏沉沉的,還直冒冷汗。”
“可是……”猛然間,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我沒有接觸過病人,怎麼會被傳染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胥英大人已經派人往宮裏送去了藥方,這場瘟疫大概很快就會過去了。”
“什麼?”薩蓮月滿有些吃驚,“他有醫治的辦法?那為什麼不早拿出來呢?”
“大人說他也是剛剛從一本古醫書上看見的,本來也不確定是不是可行,不過大祭司服了藥沒事,那就證明那個藥方是有用的。”
“一本書?”她仍然不禁懷疑,“怎麼會這麼巧……那那本書也送進宮了嗎?”
“沒有,大人說他看完不知道扔哪去了。”
哼。薩蓮月滿無可奈何地淡淡一笑,明明就是他想見死不救,還編了個這麼不令人信服的理由。可是……她想了想,他為什麼又要救我呢?不管他腦子裏在想什麼,要不是他不早拿出藥方,所有人也不至於遭受這番罪,實在是沒有理由感激他。何況……想到這兒,她的心裏便有些動容,蒼臣還因為自己受了傷,也沒來得及去看看他怎麼樣了……這個男人,為什麼還是可以牽動她的心呢?
王宮。
司天神苑送來的藥方上,有一味草藥,叫做汗紅草。下雨的時候,雨水從葉麵滾過,再滴落之時會變得殷紅如血,因而得此一名,雖然是從逐鹿國引種開始進行栽種,但也並不是最為珍貴的藥材,可是現在,它卻教所有人都麵泛難色。
汗紅草栽種園內,一夕之間,竟然所有的草藥都毀於一旦,原因就是那一滴茶水。隻要一棵草根莖周圍溶入了一滴茶水,就會像疫症一樣毀掉整整一片。雖然慕蘭凝大發雷霆,將守園之人以疏忽職守之罪當場杖斃,可是藥草畢竟是毀了。
“汗紅草還有多少?”慕蘭凝秀眉微皺,看向一旁的顧西樓。
“禦醫院和司天神苑都還有一些,不過……”顧西樓沉聲道,“就算加上全城藥鋪裏的存貨,也不夠這整整一個月的量。”
“那現在誰還有這種藥草?”
“回陛下,”慕納海說,“由於汗紅草的生長習性比較特殊,所以除了逐鹿國之外,就隻有西羅、冰邪和珥國有所栽種。”
慕蘭凝吸了口氣,“眼下金礦山的事情還沒有解決,逐鹿國這幾日趁著西羅疫症之亂已經得了不少好處,要是再為了汗紅草的事去求助逐鹿王,肯定會被他趁機起價。”
“那就隻能求助冰邪王和珥國君了。”烏瑟瑪淡淡說道。
“國相忘了?冰邪王兩年前和逐鹿同樣簽署了聯盟國書,現在這樣的情況,他會幫西羅嗎?”慕納海輕聲一笑,“至於珥國君,他就更沒這個膽子了。到最後還是得繞回來,與其費時費力,倒不如直接找逐鹿王,商討一個雙方互贏的辦法。”
烏瑟瑪笑意平靜,“國侯以為這個時候和逐鹿王商量出來的辦法,能是平等的嗎?”
“好了,”慕蘭凝忖道,“無論如何,總得先試試別的辦法。王叔,你就去一趟珥國,至於冰邪,”頓了頓,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笑意,“國相,當初既然是你與冰邪王商討的國書一事,那麼現在,也就由你去找他談談借藥的事吧。”
“是,”烏瑟瑪避開她略帶挑釁的目光,難題總是慕蘭凝用來刁難她的工具,不過她也早已沒有什麼感覺了,“臣遵旨。”
司天神苑。
月光下的梨花林氤氳著煙霧般的白,微風徐徐,花瓣不時飄落,薩蓮月滿倚在窗前,似乎可以聞到陣陣淡淡的幽香。
在房間裏待了三天,整個人都好像沒了精神,抬頭看了看天,還沒到子時,應該不會遇到他吧?於是想了想,便拿上披風走了出去。
來到聞香亭,卻發現紫胥英已經坐在了裏麵,石桌上放著一隻酒壺和酒杯,夜色中,它們緩緩流淌著溫潤的光,就算沒有靠近,薩蓮月滿也能清晰的看到壺中裝的酒。
“你怎麼來了?身體應該還沒有全好吧。”紫胥英淡淡地笑著。
好心情仿佛立刻消減了一大半。“司天神苑除了大人的紫華閣外,臣想還沒有什麼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吧?”
他唇角上揚,“如果你想進我的房間,我也不會拒絕。”看著她露出尷尬的怒意,他又話鋒一轉,“不介意的話,一起喝一杯。”於是吩咐身旁的啞奴再去拿一個杯子出來。
“不必了,”薩蓮月滿正色道,“這麼貴重的東西臣不敢用,要是摔壞了就不好了。”
紫胥英臉上的笑容流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色彩。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夜光杯,目光輕輕瞥過,眼神中透著愜意的享受,可是“彭”地一聲脆響,杯子便從他指間滑落,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
薩蓮月滿驚訝地看著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可能?他是,故意的……
“越是美麗的東西就越容易被毀滅,”如同一片霧氣,將眼前的一切輕輕帶過,“沒有必要刻意保護。”又轉過頭若無其事地對啞奴說道,“再去拿兩個杯子。”
奇怪的是啞奴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言行,對眼前的情景絲毫沒有露出半點的驚訝之情,隻是拾起碎片,然後進內院取來了杯子。
再看到眼前的夜光杯時,薩蓮月滿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道他興致一來,又會做出什麼事。
“這是我親手釀的酒,”他說著,朝她麵前的杯中斟了半杯,“嚐嚐吧。”
你倒是挺有閑情逸致。薩蓮月滿暗暗想著,拿起杯子輕輕喝了一口,隻是這酒剛要滑下喉嚨,她便一驚,失聲道:“這是……”
“有那麼驚訝嗎?”紫胥英輕輕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她,“三年前你不是已經喝過了。”
沒錯,就是它,這種酒的味道,初入口時隻覺得水質純淨,但味道卻有些淡而無味,可是當酒一到喉頭,由舌尖開始就慢慢有一種澀味彌漫,等到酒滑下喉嚨,口中便縈繞起一股淡淡的芳香,叫人欲罷不能。這酒,就是三年前在司天神苑門口,紫胥英讓她喝下的那杯,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年的那杯酒,似乎香味更加濃烈,有一種往外傾瀉的感覺。
“這是什麼酒?”她問。
紫胥英笑笑,起身走了兩步,抬眼看著樹上的梨花,說道,“梨花釀。”
“梨花釀……”薩蓮月滿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側過頭看去,紫胥英站在石階前,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那樣靜靜站著的他,就好像一淙清泉,清透優雅,不染塵埃。可是為什麼,他的人會和外表相差這麼多呢?
一片花瓣離開了蕊,落在了紫胥英攤開的手掌上,他輕輕彎曲手指,把它握在了掌心。微風飄來,薩蓮月滿聽到他腰間發出“嚶嚶”的鳴響。
“大人,”她忽然有了要道謝的想法,“這次的事謝謝你。”
他回過頭,笑容中有些疑惑。
“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最後還拿出藥方救了那些村民。”
“哦,那件事。”他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旋身回到位子坐了下來,“如果不是你把麻煩惹回了神苑,我想我對他們的死活沒什麼興趣。沒辦法,想要清靜,就必須做出點犧牲。”
犧牲?薩蓮月滿後悔自己竟然會向這種冷漠的人道謝,果然,人不可貌相,自己怎麼又被他的樣子騙了呢?他所做的一切在旁人看來是恩典的事,其實都隻是他的一時興起。“大人,他們的命對你來說真的就那麼無所謂嗎?”
“不是無所謂,”他淡淡一笑,平靜地說,“而是,根本就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