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鍾情怯(動情思) 第三十六章 殘照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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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在月旻廣為流傳,人人傳頌,家喻戶曉。
自成一段傳奇。
但是所謂傳奇,就總有被打破的時候。
北燕曆代君主,自開國之日起,從第一代君主寧宣帝,曆經第二代寧遠帝、第三代寧馨帝、第四代寧文帝,直至第十代寧宇帝,皆謹遵遺訓,三年一次的選秀,月旻從來不需要參與其中,美貌女子不用負重遠赴京城,年輕小夥子也不用成為蕭郎路人,家人盡可安享天倫之樂。
六百年間,月旻人人安居,和樂豐平。
朝廷與月旻相安無事,既不出悍匪義軍,也沒有飛出一隻金鳳凰。
直到百年之前,這樣的平衡終於被打破。
北燕第十一代君主寧武帝劉素即位後三年,白龍魚服,巡遊至此地,卻與一位男子相戀,遭到了皇家一致反對。劉素麵對重重壓力,卻不顧祖先遺訓,以及滿朝文武的反對,下令非要此地上選秀女,眾臣皆不解其意。
三十八位秀女遠赴京城,最終卻遣回了三十七位才貌俱佳的女子,留下了其中之一。
一入宮門深似海,那位絕色佳人的行蹤,卻再也沒有人能夠知曉。
然而不久之後那位特立獨行的皇帝卻猝然暴斃,禦醫檢驗出病因是肺炎,纏綿病榻不久後辭世,享年二十七歲。
劉素短暫的一生未有立後,生前有一個最最寵愛的妃子,封為軒轅夫人,地位僅次於一朝國母,卻終身一無所出。劉素死後,皇家下殯之時,軒轅夫人竟然當場殉情,撞死在棺木上。
世人為表其忠貞節烈,入皇陵葬於劉素之側,諡稱洪秀夫人。
寧武帝劉素薨後,北燕第十二代君主寧德帝劉義即位,隨即恢複月旻不進秀女的慣例。直傳至今第十八代君主寧永帝劉錦,仍然保持著幾百年來的傳統。
月旻人都隨性而為,心性開闊,倒也沒有人覬覦那遠在楓沁的深深宮牆柳,如此怡然自得,十分愜意。這裏的人民大都淳樸自然,各種花燈會、采荷節、詩友會、曲水流觴之類的節日層出不窮,從來也不會寂寞。
文人墨客吟詩會友,姑娘少年們對歌傳情,夜夜笙歌不絕。
然而月旻最大的節日卻決不是這些。
世人皆知洪秀夫人,卻不知其底細。
洪秀夫人原名軒轅若卿,卻不是女子,而是喬裝的男子。
男子混入宮庭,是擾亂後宮,淫亂宮闈之罪,即使皇帝力保,也是一個為佞為幸的孌童麵首,身後千古罵名。
洪秀夫人當年風姿卓絕,豔冠群芳,宮廷選秀,名字落在他身上是一點兒也不奇怪。可惜了一日鴛鴦,還不長久便到了終了時刻。戀人身死,身處深宮,毫無自保之力,洪秀夫人百般思量,最終生死相隨。
他去世後,月旻後人為紀念他,和那段千古不容的愛情,每年有一次盛大的選秀活動,不論男女,有才有貌者,均可參加。勝者即是花魁,當夜可遊花船,船上香車美酒,極盡奢華。
這是月旻每年最盛大的活動,勝者視為極高的榮耀。
這並不是一場比拚容色的遊戲,而是挑選才貌俱佳色藝雙絕的人選,作為當年度百花的代表。
而下一年,新的比賽又將開始,萬人空巷,共襄盛舉。
而月旻每年的選花會,在深秋中旬,八月十五。
八月桂花飄香。
正是“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時節。
此刻,蘆葦正盛放,花香散漫江麵,浸入整個小城,酒香正十裏,月影清輝蕩漾。
二十四橋明月夜,波心蕩,冷月無聲。
——長風萬裏。
對此,小樓一夜,殘荷聽雨。
八月桂花香。
月是中秋圓。
真正是極好的日子。
他卻再也沒有親人在身邊團圓。
隻能對著天幕遙想當年。
傾城想了想,這樣的選花會就相當於秦淮每年的花魁大會,他心中思鄉之情稍起,覺得這樣的東西也十分親切。
邵遠和寒微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敬佩。
生同衾,死同穴。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世人皆知有關盼盼因詩殉情,杜十娘怒陳百寶箱,李香君俠肝義膽,蘇小小魂斷西泠橋,劉蘭芝舉身赴清池。
更有馬香蘭的多情未了身先死,柳如是的度曲吹蕭向碧流,陳圓圓的衝冠一怒為紅顏,董小宛的病眼看花愁思深,卞玉京的青鳥獨飛信不還,霍小玉的一代名花付落茵,花蕊夫人的寧無一個是男兒。
鐵石銷磨未盡,算隻有、風情癡絕。
料地老天荒,比翼難別。
魚玄機曾道: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一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就道盡了天下心酸。
男子相戀本就是禁忌,平民百姓還可,上升到皇室貴族,麵對天下人,哪裏能夠罔顧他人?
寧武帝與洪秀夫人,竟然瞞天過海,誤把須眉作紅妝,成就了一世風華。
生死相隨的情意,實在叫人敬佩。
三個人轉著不同的心思,子星卻淡笑著開口了:“各位明白在下請諸位來做客為何了吧。”
寒微撇嘴:“你想讓我們參加選花會。”
子星抬眸淺笑:“不錯。”
寒微皺眉:“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子星神情自若:“有獎金。”
寒微頭一撇,臉上黑線重重:“無奸不商。”
子星寵辱不驚地抱拳:“過獎。”
傾城聽了半晌,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既然是男女均可,為何我非得著女子服飾?”
子星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好看。”
想了想,又加一句:“你就算是穿著男裝去比賽,別人也會認為你是女扮男裝的,不會有人以為你是男人,放心。”
若不是身在別人的屋簷下避雨,傾城真想暴吼“放心個屁”,為了形象,也為了某些先前說過的原因,那句話在喉嚨口轉了轉,還是吞回了肚子裏。
不過,傾城這個時候倒是十分應景地想到了一個人——唐婉。
想他初見,就驚為天人。
她的唱腔,身段,雲羅水袖,要論色藝雙絕,絕對當得起這個花魁之名,無論是在煙柳畫橋的江南,還是在這有著傳奇曆史的異國他鄉。
也不知她是不是在身邊。
那邊寒微正在偷笑,子星戲謔地瞄他一眼,加了一句:“你也一樣。”
寒微忍了又忍,出於和傾城一模一樣的原因,才沒有把髒話爆出口外加撲上去拳打腳踢。
邵遠在一旁背對眾人站了半晌,等心情終於都平複,無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的服飾之後,才轉過身來,幽幽地問一句:“樓主的意思,我們還有得選擇麼?”
子星盯著他,似乎很滿意,眼裏笑意盈滿,搖搖手指:“沒有。”
寒微想了想,皺著眉,忍不住還是加了句:“獎金多少?”
子星伸出五個指頭比了比:“五萬兩。”
寒微點點頭,繼續道:“花魁會有錢拿麼?”
子星言笑晏晏:“沒有。”
“那有什麼?”
“有花戴,有船遊。”
寒微十分不屑地哼了一聲。
子星想了想,加上一句:“會有很多追求者。”
寒微正想問有沒有冤大頭的時候,邵遠一個傾身抱住他,占有性極強地環住他的頸子,抿著唇,表情極為嚴肅。
“微,咱們不去。”
說著,還向子星示威性地一瞪,隻是沒有多少威懾力就是。
寒微輕咳一聲:“遠哥哥,你走光了。”
那件裙子本就短得可憐,邵遠這一傾身,就有大片風光泄露裙底。
邵遠無語地縮回去,轉眼看見子星盯著他的屁股笑得別有深意,立馬死命拉住了裙擺。
寒微想笑,終於還是沒有,嚴肅地道:“遠哥哥,也許可以騙點兒盤纏。”
他這“騙”字說得及其自然大方,毫不在意有不相幹的人在場,理直氣壯,光明正大。
邵遠皺著眉道:“會被人占便宜。”
寒微安撫道:“不會,我武功很好的。”
邵遠接著道:“我飛鴿傳書叫我大哥送點銀兩過來。”
寒微接著討價還價:“小鴿子背著銀兩跑不了那麼遠的。”
邵遠想了想,垂下頭:“我寧願把自己賣掉。”
寒微接著話頭:“我也不願意你把自己賣掉。”
邵遠無話可說,垂著頭,深深地,深深地歎氣。
寒微想了想,決定折中一下。
他轉向一旁看好戲的子星:“五萬兩,分我一半,要不免談。”
子星充分發揮了商人本色:“五千兩。”
寒微小身子板一挺,湊到子星眼前:“你看我的身價,就值五千兩?”
子星歎氣:“一萬?”
寒微板著臉:“最少兩萬,否則我肇事逃跑。”
子星無奈地:“兩萬就兩萬。”
寒微手一伸:“成交。”
子星伸掌與他相拍,還想歎氣。五萬兩一下子少了兩萬,真不能接受。
邵遠又把人拉過去,在臉頰上偷個香:“微,你真聰明。”
寒微施施然,怡然自得地接受讚美,以及某人的偷香竊玉行為。
子星不甘心地補充:“為什麼你們會沒錢?”
寒微皺眉:“因為你們是黑店。”
子星黑線加冷汗:“我們不是。”
寒微叉著腰,理直氣壯:“你迷奸客人,燒殺搶掠,還強搶民男。”
子星想了想,決定為了自己餘下的三萬兩利益,還是不要說他們的盤纏其實還在。
子星沉默了,也沉痛了。
宜春樓傳到他手中,竟然升級成了黑店,叫他百年之後怎麼麵對地下的宜春樓列祖列宗?
寒微這邊高興了,盤纏有了,還有熱鬧湊一湊。
就算自己不參加,看看美人也是好的嘛。
當然邵遠會覺得,若他當真有這種想法,會不如照鏡子這個主意好。
傾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想起冰雪佳人,不由微笑。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亂山深處水縈回,可惜一枝如畫。
輕寒細雨,為君沉醉。
哪堪酒醒腸斷?
作者的話:
像月旻這樣的地方,其實近於我心目中的桃花源了。
在封建時代,如此自由的地方,的確少有。
此地民風淳樸,玩樂甚多,人們都隨性而行。
這裏麵有很多特色是來自四川的。
例如露天的茶館,四麵環山的盆地,和穿過兗州的母親河。
至於清酒,是參照鳳凰的農家米酒。
而小販,主要參照春交、秋交會的盛況。
這的確是我心中避世的聖地了,男女自由婚嫁,取消秀女製度,這都是封建製度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讓它在這篇文裏小範圍地實現,也算是一個值得向往的期待,一個小小的紅塵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