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鍾情怯(動情思) 第三十一章 煙柳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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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轉過身來,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複雜的心緒,眼光先飄到了寒微手上那件衣服上去。
他嘴角抽了抽,想起子夜先前說的那句“和你的不太一樣”。
他算是明白什麼叫不一樣了。
他身上這件,裙擺及地,牡丹華貴,清麗脫俗,又頗顯幾分雍容之氣。
寒微手裏那件……嗯,用一個最通俗的詞彙來說,就是破破爛爛。
若要用一個比較流行的詞彙來說,那就是“性感”。
總的來說,就是一個字——露。
肩上完全是裸露的,兩根細帶穿過頸肩,拉到手臂上,這樣欲拒還迎的露法,遮住一些,反而更加讓人血脈賁張。腰間一片淡紫色的絲絛,連接了上身的小襖和下身的短裙,完全露出了腰部的肌膚。下麵的裙子也短得可憐,傾城真是懷疑那能不能遮住他的男性象征。
他忍不住也要抽了。
頗有一種報仇的快感啊。
寒微顯然也看出來他的嘲笑之意,冷冷一哼,把那件衣不蔽體的破布往地上一甩,絲毫不憐惜上等的布料。
扭了頭,盯著子夜,眼中寒光乍現,冷冷道:“我不穿。”
簡潔明了啊。
子夜顯然很不解,委屈道:“這是哥哥特地給你選的,你穿上會很好看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傾城覺得寒微似乎快速地朝他這邊看了一眼過來,卻快得來不及捕捉。
“我死也不穿。”
這回加了兩個字。
子夜沒轍了,求救地看向傾城。
傾城暗暗腹誹,又不是他的事,看他幹什麼?
麵上一派春風得意,向前走了兩步,逼到床前:“不穿也得穿。”
說話那語氣,那氣勢,儼然自己還是當年那個錦衣玉食身份尊貴說一不二的小少爺了。
寒微被他一噎,心中一痛,抬頭就要反駁:“你……”
看著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那張帶笑的嫵媚容顏,睥睨天下的驕傲與榮耀,突然就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低下頭,諾諾無語。
傾城十分得意,撿起地上的衣服,扔在他身上。
寒微慌張地一抬頭,眼中金色流光隱動,明豔動人。
他彎下身子,伸出細長的手指,挑起對方柔美的下頜。
手指處傳來的溫度仿佛要灼燒到自己的心房,細膩的肌膚劃過留下動人心弦的觸感,正是青春年少,美豔清新,含苞待放,年華綻放時刻,盛極而待的少年,怎麼就叫他遇見了他呢?
他俯下身子,趴伏到對方耳邊,溫熱的氣息吐在敏感的耳畔,帶起一陣熟悉的輕顫。
他聲音輕柔,緩緩開口:“你若從了我,我便與你在一起,可好?”
寒微的臉色由張皇的慌亂無措變成漫天彩霞也及不上的緋紅,又迅速轉為慘白,死灰一般。
他抬起眼,眼中有迅速閃過的欣喜,失落,傷心,無奈,和最終決然的絕望。種種光芒交織,都沉寂在那潭水一般的深淵中,漸落漸無窮。
他冷然地推開了幾乎整個身子都壓在自己身上的對方,淡淡拂開仍然遊移流連在下頜處不舍離開的手指,不去看對方閃耀著淡淡光華的雙眸。
傾城收回手指,另一隻手悄然覆上去,把柔膩的指尖捏在掌心裏,不舍地摩挲。
指尖上的溫度和感覺都還那麼清晰,灼傷一般,刺痛了整個心扉。
手上又握緊了一點,仿佛想要留住稍縱即逝的溫暖,更深更深地,壓進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笑起來,麵上豔光四射,明豔不可方物。
“寒微推開我,是拒絕的意思麼?”
寒微低著頭,眸光閃爍不定,仍舊決然:“我不會穿。”
聲音清越溫潤,尾音卻微微地顫抖起來,拖出一個長長的變調的音階。
他說,我不會穿。
不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絕麼?
傾城領悟到這一點,笑得很是開心,挑眉道:“寒微想通了就好,我還在煩心呢,現在不用我解決了。”
嗬嗬……
空洞的笑聲,傳出去,傳進心裏,擊打著心扉。
隱隱作痛。
“是麼?”
少年清潤的嗓音,帶著絲絲顫抖,清晰無比,傳進他的心裏,仿佛還帶著微弱的期待,敲打著門扉。
——痛徹心扉。
那日的少年,羞澀的,期待的,破釜沉舟,一往無前。
如今的少年,冷然的,決絕的,孤注一擲,誓不回頭。
還是嬌弱美麗的容顏,還是清俊孤傲的身姿,還是九死不悔的心思。
綿綿密密,敲人心扉。
一時大雨傾城。
若水泠泠。
落霞滿天。
遍地繁笙高唱。
仿若少年透明澄澈的心思。
怎不叫人心折?
清晨簾幕卷輕霜,嗬手試梅妝。
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
擬歌先咽,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進退奇容千變。
算何止、傾國傾城。
暫回眸、萬人腸斷。
一場大雨,淅淅瀝瀝,瞬間就籠罩了整個天地,蔓延出去一片模糊的白霧。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
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幹。
屋簷下滴滴答答,雨滴擊打在青石地麵上,清脆擊缽,奏成一曲不熄的樂章。
院子裏的紫荊花受了雨水的滋潤,仿佛開得更加豔麗,一片紫色晃人眼目。
滴,滴,答,答。
那是一首愁緒的歌謠麼?
愁如是,身遙心邇,坐想行思。
——如影隨形。
真心話不敢說,心碎神傷,徒留一地傷感的落紅心緒。
那一日留下的浮光掠影,小湖泛舟,碧波蕩漾,深深漾進湖心深處,沉沉江心,漣漪輕颺。
隔著簾幕重重的大雨,室內一片靜寂,呼吸輕不可聞。
外間的安神香燒盡了,露出一截黑色的木杆,微微的香氣還在散發。
內室裏,衣物散落一地,淩亂了整個房間。
淩亂了心境。
傾城握拳,再鬆開,再握拳,再鬆開,強自鎮定下來,把腦子裏高速運轉的一切也甩出去。
“是麼?”
少年清潤的聲音猶自響在耳畔,一聲一聲,訴盡柔腸。
杜宇聲聲春曉。
兩重心字羅衣。
簾幕無重數。
床上垂首的人兒,埋著頭,低垂眼簾,還在等著一個最終的答案。
即使是那樣的折辱之後,他還要顫抖著聲音,心思百折地來求一個最後的答案。
柔腸寸斷。
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落紅卻已滿徑。
傾城隻願拋開一切,說一聲不是,報答平生未展眉。
他能麼?
他能麼?
他能拋開曾經的情傷,將真心托付,再造一世的風華纏綿麼?
他能放棄肩上背負的血海深仇,收起心思來嗬護這一小方天地,不再漂泊流浪麼?
他能丟掉邵家龐大的勢力,僅僅依靠自己,回去爭奪那一個不能消解的心結麼?
他不能,他不該招惹寒微,不該得罪邵遠,不該棄一身血債於不顧。
他原該如此的。
美人關,英雄塚。
怎麼他還是不知不覺跌進了柔情千丈中呢?
天涯踏盡紅塵。
夜深千帳燈。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長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爭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柔腸百轉,終於隻能將心中千般無奈,萬種情思壓下。
他垂眸,深深望了懷中的人最後一眼,將那淩亂的茶色短發、雪白的後頸,柔膩的肌膚觸感都放進心裏。
思悠悠,恨悠悠。
年年柳色。
終抵不過一聲長歎。
他送開手,指尖最後感受到的一點溫度也化為虛無,掃過對方溫熱敏感的頸間。
立即引起了一陣輕顫。
心中暗歎,強自壓下最後一點湧動不甘的情意,輕聲道:“寒微,我早已有了喜歡的人了,你不知道麼?”
——山上鴛鴦,雲中翡翠。憂佳相隨,風雨無悔。引喻山河,誠指日月。生則同裘,死則同穴。
生死相隨的誓言,至死不渝的心意,深情無悔的承諾。
怎麼可能輕許他人?
那樣微微顫抖的筆跡,悄然暈開的墨鋒,力透紙背的勁力——
從來就不屬於他。
他辜負了邵遠和邵佳,所以就注定永生都得不到自己真正心愛的人麼?
老天果然公平,從來一報還一報,不會讓他獨自逍遙紅塵外。
也讓他必須要正視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
或許糾纏一世,也是一個不錯的抉擇。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