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鍾情怯(動情思)  第二十九章 此恨無窮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72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十五歲過後,陸陸續續地,每年都會有幾個人住進來,隔著一個籬笆,滿園紫荊,住在他的隔壁。
    年複一年。
    他總是去看他們,和他們說話,然後擁有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
    深秋的時候,再獨自一人回到從前的時光。
    既然知道所有人都隻是過客,那麼他就隻有哥哥。
    他也隻要哥哥。
    ——一生足矣。
    話說回來,傾城叫了那一聲,其實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這人就像小孩子似的,雖然幼稚,卻也容易讓人產生親近之心。
    因此他不過是下意識的叫了一聲,倒沒想到對方心中會有這麼多折轉,也沒想到會給自己惹來這麼大的風流債。
    子夜卻顯然不這麼想,他在一邊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看傾城還抱著邵佳站在那裏,不禁皺了皺眉。
    “把他抱到屋裏床上去吧。”
    這裏確實不宜久留。
    傾城對這種奇特又神秘的花實在是沒什麼信心,聽了子夜的提議連連點頭,便立即身體力行,把邵佳攙了進去。
    他想了想,委婉地問:“我的朋友呢?”
    他問的,自然就是寒微和邵遠了。
    既然邵佳在這兒,想必他們應該也在才是。
    子夜偏了偏頭,不解地道:“你的朋友?”
    傾城咳了一聲,輕道:“有一個很漂亮的,還有一個……嗯……皮膚雪白的……”
    他說得很清楚,自己心裏卻像貓抓了似的,微微的疼,微微的癢。
    子夜立刻就明白過來,點頭道:“你說的是他們呀,也在隔壁,恐怕還沒醒吧。”
    傾城微微頷首,想去看看,又開不了口。
    總像是有什麼堵在心口,讓他上不了,下不得。
    子夜看他麵上的猶豫表情,卻很是從善如流:“你想去看他們麼?”
    傾城想了想,還是輕輕點頭。
    子夜伸手往右一指:“那位漂亮的不像話的小公子在你的旁邊,另外一個再遠一點。”
    傾城聽他說“漂亮的不像話”忍不住就想笑,覺得這樣形容寒微確實是一點兒也不過分,殊不知他在別人眼裏也是屬於這個“漂亮的不像話”的行列的。
    他點了點頭,又想起一事,指著床上的邵佳道:“為什麼他就有衣服穿?我就得穿女裝?”
    子夜嘿嘿笑了兩聲,又抓了抓頭,不好意思地道:“衣服是哥哥讓我準備的,我並不知,但是其實我覺得……”
    ——你穿女裝比較好看。
    這句話在喉嚨口兜兜轉轉,到底沒有勇氣當著人的麵說出來,繞了一圈又吞回肚子裏去了。
    傾城心思沒放在這上麵,聽了前半截,也明白他不知道,壓根兒沒去計較他後半截想要說什麼。
    “那那兩位……”
    他想問寒微和邵佳是不是也穿女裝,到底覺得自己這麼問太過小心眼了,沒好意思說出來。
    子夜卻是個玲瓏心思的,他這麼多年獨處,寂寞慣了,揣摩哥哥的心思喜好本是尋常,這會兒來了個神仙般的人物,又是他十分中意的,一顆心竅早時時刻刻放在了他身上去,跟著他打轉了,這裏聽他問了前半截,聞弦歌而知雅意,哪裏不明白他想問什麼。
    他笑了一下:“隔壁這位是女裝,不過和你的不太一樣……另一位也是男裝……”
    傾城雖然不想承認,心裏總算平衡了一點,想起寒微昨天說他長得像女人,這會兒總算能拉著他一起。
    子夜當然不明白他心中兜兜轉轉,隻道:“你想去看他們,就隨我來吧。”
    說著,率先邁步出了屋子。
    傾城這會兒是想反悔也不成,隻好硬著頭皮跟了出去。
    到了院子裏,看子夜大方走進花園的身影,奇道:“你不會被迷暈麼?”
    子夜沒有回頭,清冷的聲音傳來,有幾分模糊了,像是被風吹去,埋進了片片花香裏。
    叫人暈眩。
    “你注意了,這是五行八卦陣,你沿著陣邊走就是。”
    傾城這回實實在在是被驚著了,他結結巴巴道:“五行……八卦……”
    天知道,他雖然博覽群書,卻學不好五行八卦。
    原因在於,他小時候曾經被困過一次,結果父親忘了來解,他不得不在那裏吹了一夜的冷風,第二天掛著兩條小鼻涕,被後知後覺的父親抱出來。雪焰以為他是出去玩了,也沒放在心上。
    從此有了心理陰影,怎麼也弄不懂那高深的奇門遁甲。
    老天有眼,讓他驚才絕豔的月傾城遇上唯一的死穴,終於慘遭滑鐵盧。
    不過……
    記憶中,有一個人的奇門遁甲之術,卻學得出奇的好。
    傾城甩去腦海中那些陳年往事的癡纏,定睛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子夜,無奈道:“五行八卦我不懂……”
    子夜並沒顯得有多麼吃驚,聳了聳肩,就回來拉住了他。
    熨帖的溫度從相貼的掌心裏傳來,子夜低下頭,臉變成了熟透的蝦子。
    傾城當然沒有變蝦子,隻是無意間憶起了昨晚扶住自己的那雙手,似乎……不是像這樣的火燙,而是冰冷的。
    又看一眼子夜,心中疑惑,他們真是雙生兄弟麼?
    子夜帶著他走過彎曲的小道,這一回傾城也有所領悟,怪不得這曲徑彎成這樣,九曲回腸,原來是利用了陣法地形。五行八卦是他的死穴,邵佳又做慣了吟風弄月的公子哥,不怪乎他們兩人都栽在這奇特的花香上。
    若是寒微與邵遠呢?
    這可就不是臆想能夠得知的了。
    不過他也很快就會知道了。
    這邊,還是同樣的小院,同樣的房間,同樣的落花滿徑,同樣的海棠春睡。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那個猶自春睡的海棠了。
    海棠也有不同的屬,若說傾城屬於嫵媚傾國的名花,那麼寒微就屬於清新靚麗的一般屬。
    這一般屬可也不一般。
    床上的人兒倒是自在地做著好夢,眼睫不時輕顫兩下,小臉上布滿紅暈。
    不過,他的好夢也要到頭了。
    第三十章夢斷瑤台
    傾城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寒微本來就是一頭短發,清麗脫俗,實在不屬凡品。眼下毫無防備地躺在床上,唇角帶笑,好夢正酣的樣子,越加惹人憐愛。更不用說那幾乎全裸的身子,睡夢中不安分地踢開了被子,春光乍泄,幾乎全袒露在了來人眼前。
    傾城心中一蕩,幾步邁上前去,擋住了子夜看過來的目光。
    子夜並不是沒有見過,實際上他昨天晚上就已經看完了每一個人,甚至連衣服都是他脫的。
    傾城的狀況要好一點,他之所以身上還穿著褻衣,實在不是因為區別對待,而是因為昨晚被抓來的人裏,隻有他——當時是衣衫整齊的。
    邵佳正在沐浴,壓根兒不用剝就赤條條的了。寒微和邵遠已經上了床,兩個人說著話也一陣廝磨,身上衣物好不到哪兒去,也給脫了個精光。唯有傾城,僅給他脫掉了外衣,裏衣還好好地罩在身上。
    不過子夜倒是個心思單純的,麵對美色也能絲毫不起心,真是再世的柳下惠也得甘拜下風。
    不過……
    經驗告訴我們,這種禁欲係的孩子,爆發起來也是很恐怖的。
    當然,傾城此刻是絲毫意識不到,自己已經扯上了危險人物……
    現下子夜看他護著寒微,心裏隱隱約約也明白一點,有些酸澀,和難言的苦楚。
    傾城咳了一聲:“他是不是該醒來了?怎麼還在睡?”
    子夜點頭:“睡穴六個時辰就該自動解開了,他現在還在睡,估計是連日疲憊,自己不願醒來吧。”
    傾城轉過身去,看著床上人楚楚動人的容顏,忍住心裏一波波的悸動,移步過去給他蓋上被子。
    想起這張臉在說“喜歡你”的時候隱藏的微弱的期待表情,眼眸中閃爍流光,暗香悄然浮動。
    傾城伸手向內,執起內側散落身旁的被子,給他蓋在身上,遮住外泄的春光。
    眸光閃爍間突然見到頸上若隱若現的紅痕,微微翕張的紅唇似乎也有被人激情啃齧過的痕跡,手上不由一抖,指尖接觸到溫潤細膩的肌膚——那也是被人觸碰過的痕跡。
    一股怒氣陡然從心間升起,傾城顧不得那許多,手指緊緊絞著雪白的被角,指節用力到發白,眼光死死逡巡在那些令自己不快的痕跡上,心情散落一地,不知如何拾撿。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可恨的卻是,這個罪魁禍首的輕風,吹過就算,絲毫不管遺落在後頭的是什麼。
    明明說過了喜歡他,那麼真誠的表情,還有清顫的嗓音,他落荒而逃。
    明明害他總是愧疚,心中藏著心事,連歉意都說不出口,不知如何自處。
    明明教他悄然遺落了情意,不知不覺想要憐惜這個心思深沉的小海棠,重新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情,連見麵都存著猶疑和害怕。
    他卻壓根沒有放在心上,仍然與邵遠紅燭高照,夜夜纏綿?
    果真是多情總被無情惱。
    叫他情何以堪?
    怨懷無托。
    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
    信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
    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
    想移根換葉,盡是舊時,手種紅藥。
    汀洲漸生杜若。
    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
    漫記得、當日音書,把閑語閑言,待總燒卻。
    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身後人輕咳一聲,瞬間喚回傾城走遠的神智。
    他埋頭看了一眼,自己緊緊抓著被角的樣子實在可笑,壓在寒微的身上,對方臉也有些紅起來。
    他移開手,淡然地把被子拉上去,遮住那些礙眼的痕跡。
    回過頭瞥了杵在那裏的子夜一眼,淡淡道:“去看看邵遠吧。”
    子夜雖然不明白誰是邵遠,卻知道他說的是誰,正想過來拉他的手,床上的人突然輕哼一聲,睜開了眼。
    傾城頭也不回,站在那裏,仿如被施了定身術。
    寒微坐起身來,被子滑下去,露出白皙美好的胸膛。
    寒微再是大膽輕佻,此刻也不禁臉上一紅,一來是因為邵遠昨晚留下了痕跡,二來是因為這房間裏……有兩個陌生人。
    之所以是兩個陌生人,那是有原因的。
    傾城穿著女裝,又背對著他,看不見相貌。
    長裙委地,凝脂肌膚。
    寒微一時間真是認不出來。
    他連忙把被子拉起來,看向背對他而立的傾城,心中暗自奇怪。
    他倒沒有太多疑慮,很快就轉向立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他的子夜,開口詢問:“我的衣服呢?”
    以子夜那點小得可憐的閱曆,不可能知道寒微頸上的紅痕代表了什麼,卻不是不能領悟那種慵懶豔麗的風情。
    所以他當下很是呆滯,完全當機狀態,對眼前的美景,還不太能轉化為真實的反應。
    他一聽,就伸手指了指床尾,眼神繼續跟著寒微打轉。
    寒微往裏一翻,身子坐起來大半,一片雪白的裸背全部暴露在人前,優美的背脊線條流暢地劃過裸露的肌膚,向下延伸,隱沒進被子裏一片若隱若現的陰影,惹人遐思。
    子夜還並不能分辨這種感覺,喉結滾動兩下,以驚人的意誌力,很堅毅地——捂住了眼睛。
    寒微拿起那件衣服,一看之下,黑線滿頭。
    他愣了半晌,轉回頭來,機械地問:“這東西是給我穿的?”
    子夜已經捂住了眼睛,又睜開來,看寒微一臉隱忍難耐的表情舉著那件衣服,一時感覺如蒙大赦,連連點頭。
    他本來就不是好色之徒,看了美人裸體也不覺得什麼。
    可這世上,真正能迷惑人的,往往不是麵相,而是風采。
    如果一個美人用這種表情麵對你,紈絝子弟可能會覺得美人不管什麼表情都不能減損其美麗半分,當然,這種情況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人是你心愛之人,隻是到了子夜這裏,兩樣都和他不沾邊,他可以被寒微的風情迷惑,卻斷斷不會因為麵相而沉迷。
    所以他很是鬆了一口氣,放鬆下來。
    寒微看他捂著眼睛,想笑又笑不出來,原因麼,自然是手裏那件衣服。
    子夜再一點頭,他立刻發飆,瞪大了眼睛,坐直身體,逼問道:“這是女裝,我是男人,你沒有長眼睛麼?”
    子夜怯怯地看了傾城一眼,後者低著頭眼角抽搐,於是他又回過頭來,理直氣壯地道:“他也是男人,他都穿了,你怎麼不能穿?”
    寒微不屑地瞥過去一眼:“他愛穿是他的事,說不定他長得像女人或者心理像女人,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人。”
    傾城握緊雙拳,氣的發抖。
    時隔一天,同樣的話,真是氣死他了。
    寒微奇怪地看一眼他顫動的身體,連裙擺都微微抖動了,出言取笑:“這位壯士,不要氣了,生氣可是養顏之大忌。”
    子夜聽到那一聲“壯士”,很不負眾望地噴了。
    傾城生氣地看他一眼,還是埋著頭不肯說話。
    寒微倒是奇了,真難得,居然有這麼強悍的人。
    他看了一會兒,正想再說兩句,突然覺得,這個背影,這個感覺,怎麼那麼無端的熟悉呢?
    “你是誰?”
    傾城咬牙切齒地轉過來,盯著他不發一言。
    傾城這個氣,其實不光是因為被取笑了,還有別的原因在裏頭,添了幾分無奈,幾分委屈。
    寒微卻不會知道,他隻是愣了一下,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傾城的美麗,沒想到今日的他卻又散發出完全不同的風情,讓人迷醉。
    剪裁合身的小襖裙,腰身處收緊了,用絲絛纏了一層又一層,在側腰處挽了個蝴蝶的樣式,襯出流暢柔美的腰線,楚衣纖腰,不盈一握。肩上繪著細細的龍紋,銀線翻滾,一直延伸到胸前。腦後梳起的頭發斜插一根玉簪,瑩潤生光,襯得頸下肌膚瑩白若雪。
    寒微一時看著,有些癡了。
    雪裏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
    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
    共賞金尊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紅顏禍水,縱使傾國無悔。
    作者的話:
    嗯……是張愛玲的《茉莉香片》啦……
    裏麵的言子夜和馮碧落是一對夫妻……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